1、第一章 季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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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
“快……回……”
谁在说话？真是扰人清梦。
“真……太岁！太岁……”
“肉灵……血……快叫静贞师兄……”
啧！有完没完？没看到有人在睡觉吗？真是没有公德心！
季帆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蹙起眉，下意识想要翻个身。就在这一瞬间，如同破冰锤击碎了凝固不知多少年的冻层，他的意识猛然从海底上浮。原本隔了一层介质似的嘈杂声音在他耳边忽而变得清晰，同一时间，他嗅到了泥土和青草的腥气。
“他要醒了！静贞师兄呢？太岁要醒了！”
“这可是太岁，活的太岁……”
脚步声、衣袂摩擦声、啜泣声、欢呼声、鸟叫、虫鸣。
……不对，我不是在宿舍，耳边也不是舍友打游戏时的扰民吆喝。我在哪里？这是哪里？季帆茫茫然想着，惶惑地想要挣动手脚、睁开眼睛，然而他的手脚和眼皮一样沉重，这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黏在蛛网上的虫，可怜兮兮地等待着被捕食的命运。
我这是在做梦？鬼压床？还是被绑架了？
不行。我得醒来，醒来！
他尝试去动用自己曾经对抗鬼压床的经验，先尽力转动眼球，然后再努力眨动眼睛。终于，他汇聚起了一丝掀开眼皮的力气，于是一大片枯草色撞入他朦胧半开的眼中，其间还有些黑黑白白的色块在凌乱地晃动。他又眨了眨眼，这次眼前的图景总算变得清晰了一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半枯半荣的草地上，草尖儿搔着脸颊和鼻端，带来些微痒意。周围有人影在走动，而更多的人则隔着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围在他身前，似乎不敢靠近。
直到感官逐渐回归身体，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不仅沉重，还酸软异常，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动弹。
“醒了……他醒了……”
“醒了醒了，哈哈……”
周围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并随着他的苏醒愈演愈烈。
这明显不对劲。到底怎么一回事？真是绑架？
这些人又是谁？不是吧？难道我被带到荒山野岭了？
任人鱼肉的恐惧骤然笼罩了季帆，让他的喉咙间下意识发出了“嗬”的一声气音。他顾不上去思考别的，近乎是拼命地转动自己唯一还算能动弹的脑袋，以看清身前的那些人。不过因为仍然无法好好掌控身体，能落入他视野的景物始终有限，他只能看清围着自己的人皆穿着样式古怪的布鞋，裹着麻布绑腿，身着颜色漆黑的布褂布裤。那褂子挺长，边角垂落在膝盖上方，不似现代设计。
……哈哈，不会吧。他几乎想无措地干笑出声。是这年头的绑架犯之间流行Cosplay，还是说极道统一换了新制服？总不能是穿越了吧，这情况可算不上什么友好的开局。
这一定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要不然就是什么面向素人的整蛊节目。是的，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才心下稍定，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便忽略了其他一切不合理的细节。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想拧着眉大声质问面前这些人姓甚名谁、意欲何为，然而他念头刚起，就听到这些古怪的布衣人之间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静贞师兄！”
“静贞师兄来啦！”
一叠声地，他们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喊出来。
随着这一道道声音落地，窃窃私语声顿消，人群自然而然分为两股。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静默中，季帆的寒毛立了起来，后背一瞬间便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在人群息声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稍远处有数人在低低啜泣，极尽哀切之意。自己身后那些人又是谁？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切……真的只是个玩笑吗？
而那所谓的“静贞师兄”……
事实却容不得他多想。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正渐渐向季帆靠拢。不知为何，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与焦躁织成了一张网，将季帆的心脏牢牢捕获其中。就像某些动物总是对即将到来的灾祸有着微妙的预感，他的舌底犯出一丝苦味。
“唰哒、唰哒。”
那脚步声还在靠近，听上去不紧不慢，每一步之间的间隔都分毫不差。很快，有人顺着人群分开的道路来到了季帆面前。
季帆心里一跳，挣扎望去，只看到一双布鞋。
“既然这位施主贵为太岁，那我们如此这般便不合礼遇。”
一道沉稳男音自他头顶传来。季帆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这人接着道：“子觉，可悟。”
“在。”“在。”
“扶施主起来。”
此言一出，立刻有两股巨力一左一右将季帆的身体牢牢架起。然而季帆还未完全恢复知觉，被这么一搬，霎时间觉得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漆黑，比低血糖的时候蹲久了再站起来还难受。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已被摆弄成了跪坐姿态，而左右两名布衣人正紧紧把着自己的肩膀，这比起“帮助”，更像是将季帆制于掌下。
“……说话怪腔怪调的，这就叫‘合礼遇’了？太岁又是什么意思？”
季帆不舒服得紧，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遂声音嘶哑地开口，语气颇为不善。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有了机会好好观察自己所处的状况，于是趁着说话的功夫四下打量起来。
不出他先前所见，他似乎身处山林，身前大约围了有十余人，个个衣着古朴。细细看来，季帆才发现这些人穿着的布衣布裤形同寺庙里和尚所穿的僧服，再联系上他们说话的语气、对彼此的称呼，能得出的猜测更是不言自明。然而古怪的是，不同于季帆观念里普罗大众对和尚的认知，这些“和尚”并未剃度，仍留着一头烦恼丝，且或长或短，有的刚到背中，有的直垂腰际，甚至无一人束发。
他们真是和尚？
季帆心里疑虑重重，又将目光转向自己身前，打量起那所谓的“静贞师兄”。只见这人身量中等，约莫三十来岁，长相平平，面色和蔼，同样披散着一头青丝。只是他的穿着与别个不同，身着的黑色僧衣长及脚踝，有点像是影视作品里会出现的和尚所穿的法服，只是没有袈裟。
见季帆四下打量着，静贞也不恼，耐心地等他看向自己后，才双手合十道：“南无阿缚卢枳低湿伐罗。那依施主的意思，如何才合礼遇？”
他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季帆的另一个问题。
“那莫……什么？你在说什么鸟语？”季帆一怔，又紧锁住眉头，“你还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鬼地方。”
静贞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闻言平静一笑：“不可。”
“……不可？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季帆只觉得对方的笑脸面目可憎。他深吸了一口气，明知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却无法自持地怒喝出声，像是自醒来后就不断膨胀的焦躁涌上心头，终于寻到了发泄口：“不仅怪腔怪调，还奇装异服，你们这是在拍节目？还是说你们是在绑架勒索？无论如何，不顾他人意愿做出这样的事就是犯罪！”
“施主此言何意？”面对季帆的怒火，静贞却显得颇为困惑，“虽不知‘拍节目’为何，但此番举动断然称不上是罪过。施主既已归于我教，便等同于皈依了菩萨。或生或死，都只在菩萨一念之间。”
说罢，他就像是为了佐证自己所言那般，侧头对侍立一旁的小和尚们道：“是谁将这位施主带来的？他有何生平？”
“回师兄，是我。”
其中一名小和尚出列，恭敬回应：“这位施主名为季梵，十二年前被卖入山脚下的陆家村，居于陆铁平一家。此次‘献礼’，他代替陆铁平的长子归于我教，有奴契为证。”
言毕，他弓身将一张黄纸递给静贞。静贞接过纸张端详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之塞入怀中：“原来如此，单名一个梵，可谓生来就是我辈梵门子弟。这可是大功一件，下去吧。”
“是！”那小和尚面色一喜，又重归于人群。
“施主可听到了？”静贞这才转头去看季帆，嘴角含着笑，“山中相逢，莫负因果。”
“……季……范？不对，梵门……季梵？”
却见季帆俨然一副失了魂的样子，表情仓皇，兀自喃喃出声。没过片刻，他又怒视起面前的人，声音渐大：“我不叫季梵，我叫季帆！沉舟侧畔千帆过的帆！你们这又是玩哪一出？合起伙来诈骗？甚至编造了个什么狗屁古代生平？我告诉你们，我没这闲工夫陪你们拍综艺，我还有事要做！对，没错，我想起来了，我必须……所以这到底是哪里？亏你们还费劲把我带到山上，快送我回市区！”
说着，他又挣扎了几下，却在两名和尚的掌下不得动弹。静贞凝视着他沉吟了片刻，再开口时，眼中染上些许怜悯。
“南无阿缚卢枳低湿伐罗。原来如此。”
他语带惋惜道：“这位施主，原是疯了。”
……疯了？
一瞬间，季帆几乎感觉天旋地转。有答案在他脑海某处形成，但他逃避着不愿面对。与此同时，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道由无数记忆残片组成的洪流不知不觉间“轰隆”一声凿开了他的显意识，顷刻搅乱了他的一切思绪。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纷乱的念头，就被潜意识里的恐慌，以及身体上的不适牵拉着，走向了情绪失控的边缘。
“我没疯……明明是你们疯了！”
他下意识反驳，目眦欲裂地看着静贞，一字一句道：“你们做这样的事，小心不得好死！”
如棋子落盘，这句咒骂被他撂在地上，摔得掷地有声。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可实际上，这话出口的下一秒季帆便后悔了。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激怒对面显然不会带来什么好的后果，于是季帆张了张口，想再说点什么找补的话，却在看到对面人反应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
只见静贞的表情凝固了。他的嘴古怪地半张着，就好像有什么微妙的情绪骤然击中了他，冰封住了他脸上的笑意。恐惧？那是恐惧吗？他为什么突然因为自己一句外强中干的话而感到恐惧？季帆茫然地想着，又转而看向他身旁的僧人们，而那些僧人的表情同静贞如出一辙。
无数双眼睛沉默地紧盯着季帆。季帆缓慢地合上了嘴，再吐不出半个字。
“……倒是贫僧忽略了一点。”
良久，静贞终于双手合十，作了一揖。他的表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叹了一口气，平静地看向季帆：“施主，多有得罪了。”
什么？他忽略了什么？他想干什么？
季帆刚欲询问，突然被静贞用两指在下颌和两边脸侧各点了一下。一阵酸麻袭来，季帆一下子失去了对下颌肌肉的掌控，于是他的嘴巴被迫打开，然后被静贞一把捏住。季帆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闷哼，他无法反抗，只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舌头被扯出老长，而施暴者面上的笑意纹丝不动。
“南无阿缚卢枳低湿伐罗。”
静贞一边念着，一边以指尖在季帆的舌根上轻轻一划。季帆明明感到深入自己口腔的异物是一根手指，然而那手指却像过于锋利的刀子一般，直接将季帆的舌头割了下来！
“咕嗬！唔、哈呃！”
发生了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疼痛袭来，直接将季帆的理智挤碎成了齑粉。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发花，巨量的鲜血倒灌进了他的气管和食道，让他险些在痛苦中窒息而亡。紧接着，求生欲令他勾着腰猛烈地又咳又吐，血、冷汗、唾液和涕泪将他的脸折腾得一塌糊涂，而他的手脚痉挛着，仍逃不过束缚。
好疼，太疼了……为什么？好疼。好疼。为什么？怎么回事？
过了几十秒，季帆才勉强恢复清明。痛苦仍然使他头脑发晕，口中的血也还在从断面处源源不断地流出。他呆愣愣地注视着地面，脊骨瑟瑟发抖，如坠噩梦。
“呲溜。”
忽而，有声音传来。
“呲溜、呲溜。”
某种恐怖的预感促使季帆循着那声音抬头，直面名为“现实”的“地狱”。
下一刻，他迷茫大开的眼中倒映出了静贞的身影。此时，那面具一般的笑容已经从这和尚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令人发指的贪婪。他如痴如醉地嗅着季帆的断舌，品味佳酿似地吸食其上的血液，又用牙齿小心地撕下一块肉，放在口中细嚼慢咽。其余和尚则用一种狂热而艳羡的眼光注视着他，有人甚至难以忍耐地吞起了口水。
“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太岁，且四柱纯阳。难得，难得。”
咽下口中的肉，静贞复又挂上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将剩下的断舌收入袖中，接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漆皮斑驳的红色拨浪鼓。他转动鼓柄，让两侧垂落的小小弹丸敲击起鼓面。
“咚、咚。咚、咚。”
四下之后，他身侧的草地泥土松动，从中钻出两只快有半人高的臃肿癞蛤蟆。那癞蛤蟆红皮黑斑，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皆长着两条人臂、三条人足，不伦不类，形同邪物。
“取肩舆来。”静贞和蔼吩咐。
那两只癞蛤蟆“呱唧呱唧”地应声。其中一只吐出一团血肉，然后那血肉蠕动着化成了一把架在两根长杆上的椅子。
而季帆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脸色惨白，面容僵死。
“南无阿缚卢枳低湿伐罗。”静贞悠然转向季帆，友好地注视着他。
“准备启程。这一路，还请施主多多指教了。”
他这样说着，勾起血迹未干的嘴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季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