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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解轶隔着一道珠帘窝在角落里听他讲着这些陈年旧事。

      听他讲陆三将军出征当日三军缟素,陆时迁骑着战马一身澄亮战甲威武无两,手握红缨枪指天立誓不驱敌寇誓不还!声音响彻云霄绕耳不绝,令人不觉顿生豪气,引起一片应和。

      听他讲陆三将军智勇无双,挽狂澜于即倒。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出部分兵马直往义安,自己带着其余人马围魏救赵出其不意地夺回佛脚台,在敌军猝不及防进退两难之下间接解了义安城的危机。又趁着悬天关及义安城外的敌军措手不及之时一举擒得攻城大将。

      他讲得跌宕起伏,听客听得身临其境,满堂喝彩热闹非凡。

      解轶听着别人讲着他的陆三儿,听着他们大肆称赞他的陆三儿,在别人的言语里同他们一起回忆着他的陆三儿。心中似喜还悲,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坐得久了那个说书先生也眼熟了他。在散场后拿着小菜和酒水在他对面坐着。偶尔说上两三句话。大多时相安无事地自顾自浅酌。

      说书先生问:“你一直在这里,同样的传记不会听腻么?”

      解轶道:“你一直在这里,同样的事迹不会说腻么?”

      说书先生失笑,两人心照不宣碰杯。各自沉默。

      直到有一天,说书先生再也没去茶馆说书了。茶馆的小二对来听书的听众道:“他呀,回老家了。”

      只是他有什么老家呢?他的家早在前朝亡后便没了。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家?

      临走时他去找了那个总在角落听他说书的年轻人告别。

      他说:“你问我同样的事迹会不会说腻。我现在给你答案:当然不会!忠魂铁骨,铮铮英豪再怎么传颂再怎么肆扬都不够!没了这等英雄气魄,没了这等忠魂傲骨,国不国,民不民!我等皆为囚徒奴隶,活之何用!我不会就此闭口不言,我会踏遍九州寸土,说千遍万遍无数遍陆家事迹!让世人与我一同铭记,这烈骨忠魂!”

      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纹壑深深,背着破旧包裹的腰背微驼,脚下步履却很是坚定,一步一步都透着无所畏惧的力量,让解轶不免动容。

      他依旧无法理解陆时迁舍身取义的做法,只是他想,也许他的陆三儿是正确的。他一直都是一个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的人。解轶对他这样的活法是隐隐有些羡慕的。因为他从有了灵识开始一直是得过且过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以前在山上时有同类跟他说你得修炼啊,修炼才能活得长久。于是他就修炼了。到后来成精了,他们说你这样会被道士追杀的,你得成仙,成仙就能光明正大地活着了。于是他便可有可无地向着成仙靠拢。直到遇到了陆时迁。他的陆三儿把蛇形的他从冬眠里唤醒了出来,连带着他的所有,融进了这人间烟火,教会他喜,教会他悲,教会他活着的滋味。直到他终于明白了他活着的目标——和陆三儿一起长长久久。陆时迁却抛下了他,让他继续浑浑噩噩茫然四顾地看着这个失了颜色的世界,肝肠寸断。

      解轶艰难地呼了一口气,看着那个远去的老人身影,他知道他不可能再见到他了。要不了三年五载,这个人也会跟着他的陆三儿一起魂归阴司,再也不会有人陪他这么深沉地怀念着一个人。那些听过传说的听众,他们只是需要在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多一些让他们唏嘘让他们感叹的故事,至于主角是陆时迁,陆时芳,陆时邈,都无关紧要,有紧要的,从来都只有他,还有那个行将就木的说书先生罢了。

      他一步一步踏过青石板路,及脚的衣摆不时刮过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中格外刺耳。解轶此时很想抱住陆时迁,怀里温热的身躯可以温暖他常年冰冷的身体,连带心脏都热热涨涨的,只是他怀里是空的,那个温热的人已经埋在黄土之下,只剩下一块冰凉的墓碑上面一个单薄的名字,他的怀抱温暖不了那块不近人情的石头。那块石头也无法给他任何慰藉。以往他喊陆三儿那个人会笑弯了双眼会笑出一口白牙脆生生地应他:“阿轶”而今回应他的,只有秋日里萧索凉风。

      秋天又来了。

      自从他怀里空了之后,他格外讨厌秋天,连带着,秋日里凉爽的风,太过见缝插针,连心都被吹得寒凉。

      他慢慢走着,不想回去看那座无法给他任何回应的石头。

      脚步在一条阴暗小巷里停下。

      身后的那个人锲而不舍地跟了他一路,他不想理会,只是那种被人如影随形地盯着的感觉着实让他恼怒。

      他身形稍顿一张带血符箓立刻凌空而来,却只是虚张声势,仿佛在试探着什么,解轶藏在袖里的手指动一动,那张符箓凭空燃起,不消片刻化为灰烬,散落在地。

      符箓的主人已经现身,一张脸被一方黑巾蒙住,一双眼睛透着嗜血的贪婪。手中一把利剑使出的招数凌厉歹毒环环相扣,竟是不留余地的杀招。

      世间事相生相克,有精怪魑魅自然就有杀妖除魔的卫道人。只是那些人自诩仁德仁义往往动手前还要虚模假式地一阵唠叨,妄图感化那些他们认为十恶不赦的妖魔。断不会一言不发便要置对方于死地。

      解轶与之交手便明了对方的目的。

      这怕是一个为走捷径走火入魔的修道者,看上他这只已有九百年修行显然身受重伤的妖怪的内丹,妄想铤而走险。

      解轶雷劫之后重伤未愈,身上功力只剩以往的三成,然而还是略胜对方一筹,那人一动手便知道自己不是这只妖怪对手,奈何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破釜沉舟全力相搏。趁着解轶侧身躲开剑锋的机会手往怀里一探,抛出一盏琉璃灯旋在半空,发出的耀眼光芒瞬间笼罩住解轶,那是仙家法器,应是哪个除妖降魔的名门相传的宝物,克的便是他这等妖物。解轶一时间痛如刀割,似乎有什么一把拽住他的内脏来回拉扯不够,还在他胸膛里狠狠捣着,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跳出体内,浑身皮肉像被人拿着钝器一寸一寸地割着磨着,他咬牙忍着,抬手一挥,小刀一变二,二变四地在空中疾奔中迅速分裂成无数,只是目的地的那个人却出现了数个幻影,时而合一时而分裂。
      他头疼欲裂,倒在地上,恨不得拿头去撞地,仿佛把脑子撞碎,那股子附骨之痛也能随之消亡。

      解轶从来不曾如此地步,一身力气散尽,只能倒在地上喘息,看那人得意忘形地笑却无能无力,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他宰割,心中悲愤难忍。妖不像人死了可以转世重新开始,他们的死是终结,肉身散尽灰飞烟灭。他怕,怕陆时迁转世之时他已经不在,怕陆时迁再也没有记起他的可能,怕他们永无长长久久之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怕的有这么多,而这诸多顾虑都只为一个陆时迁。

      他的陆三儿走后他才明白这世间如此无趣,他了无生意却依旧行尸走肉地在这世间苟且着只是因为他还心存侥幸,他还想着哪年哪月哪一天,那个人会转世,会记起他,会和他一起踏遍三川五岳。然而这一点侥幸,终究,也要破灭了……

      他睁着眼企图见证自己死亡的瞬间,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想着此时要是能抱一抱那块无生无死的石头就好了,又想着他该在那块石头上刻上夫解轶的,好歹他的陆三儿转世不记得他也有那么一块石头是把他俩记在一块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要是陆时迁不记得他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他想要他记住的人不记得了,一块破石头记得又有何用。

      那只夺命的手却在半空截然而止,手的主人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置信般重重地倒下,露出他身后的人。

      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眉目如画,嘴角不笑也翘,一身白衣缠满了红色丝线,端得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是那个救他渡雷劫的散仙。

      他一双剑眉微皱,叹道:“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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