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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教王番外:长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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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王番外:长随
她是南疆一个被老乞丐养大的女子。
老乞丐年轻时是个有些作为的巫蛊师,却因涉及大户人家的内斗,收了他所有的蛊虫,被当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而她,诞生之初,连原因都不知道,反正也被当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两个垃圾就这么遇到一块,相依为命。
老乞丐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然后便释然地辞世了。
谁的陪伴都不可能长久,这是她从小就懂的道理。
自此以后,她就靠着一点三脚猫功夫再加上适当地用毒,在南疆与中原的交界处偷鸡摸狗地活着。
按着俗套的剧情,某天她被一个汉人公子哥抓住了。
“毒/药!”她洒出一大把粉末。
对面的锦衣少年只是好脾气地拿袖口挡了一下,笑道,“你们南疆人什么时候把辣椒当毒/药了?”
被那样干净的笑容晃到,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扭过头不看他。
少年好看的眉眼一挑,牵住了她的手:“丫头,跟我回家。”
然后她就,没骨气地跟他走了。
后来回想起此刻,她从未觉得上苍如此眷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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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张员外在自家茅房呆了一天一夜了。”男子貌似无意地提起,他身后的婢女却一抖。
“少爷……”婢女低着头走上前,低着头绞手,“是我做的。”
“嗯。”
“可是,可是!”不甘心只承认自己的错,“他装醉轻薄我!我才给他下药的……”
对面的男子仍然不咸不淡地看着书,不答。
“阿随……我错了。”话尾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下次……啊不,没有下次了。”
“下次,”男子把书“啪”得一合,“他再敢有下次,记得下双倍药量。”
“阿随!”女子娇笑着扑上来抱住他,“我就知道阿随不会怪我。”
顾长随只是无奈地笑,卷起书卷轻敲她的头:“你到底听进去没?”
“都听你的。”
只要是他说的,无论什么,她都听。
自从被捡回来后,她就成了长随的贴身婢女。他给她起名倾念,他说她是他倾注了一切思念的人,他喜欢低着嗓音一声声唤她“阿念”。
每次只要他看着她眼睛,低低地唤一声“阿念”,她总要捂着心口红着脸,好一阵才能缓过来。杀、杀伤力太强了。
她就是这样,仗着他的宠爱为非作歹,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在鸡飞狗跳中消磨过去。直到他及冠那天,听到大夫人在房中的话:“阿随及冠了,与刘大人的女儿的亲事不能耽搁,娘看就挑个吉利日子,把两家婚事办了吧……娘知道你喜欢那个捡来的丫头,日后把她纳个通房也是可以的,但你总得让正妻先进门才行……”
顾长随没有同意,也没有反抗,只是沉默。
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无论怎样都够不到他,这是从出生起便注定的。
她没有怨怼,接下来的几日细心地帮他打点一切成亲要用的物什,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好就行,而他也默契地沉默,不作任何解释。
成亲前一晚,她把做好的喜服呈给他,他突然一把扯掉她手上的礼服官帽,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把她箍在怀里,贴着她的耳廓哑声道:“阿念。”
二字出口,她便服软。
“你愿不愿意等我?”
只要他说的,她都愿意。
可她终究没能等来他兑现诺言。
顾家被查出贪污、买官、私通商贾,买断粮食来路。全家四十一口人全部下狱,一切家产全部充公。顾长随的新婚妻子期间十分恰好地归宁了。
圣上仁慈,念在顾家好歹为了朝廷卖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斩首顾家家主一人,其余男子流放岭南,女子皆没入贱籍。
家中奴仆皆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稍有关系的已解聘找得下家,剩下一些卖身于此的谋划着怎样逃跑。倾念只是平静地收拾了一些细软,打听到流放的日子后,默默地在城门口等他出来。
她无视他的喝骂与冷嘲,等他骂累了就给他递上水囊:“你休想赶我走。”
他安静片刻,只能苦笑:“阿念,我拿你怎么办?”
她倒是不担心,她也不在乎他是苦役犯还是公子哥,只要她跟着他就好了。
可世事从不肯让人如愿。
未到岭南,顾长随就因为连日的打击和疲累病倒了,并且越来越重,最后无论官吏怎样挥鞭催促,顾长随都无法起身。
“我看他八成也活不成了,扔这自生自灭吧。”
“越向南瘴气越重,这小子恐怕是得了肺痨。”
“肺痨啊!传上了可怎么办!走走走,赶紧走……”
又一次,她被当作垃圾一样的丢下了,可这次她还有长随。
倾念绞尽脑汁地回忆老乞丐叫她的蛊术医术,变卖所有细软给长随买药却只能不可避免地看着长随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她怕他失了活下去的念想,所以一遍遍地告诉他过些时日,皇上一定能给顾家翻案。
长随只是笑着摇头。
她清晰地记着,那日正是南方六月酷暑,湿热的天气闷得人心烦。长随却精神格外地好,他向来少言,那天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人以前的趣事。
她不敢挪步半刻,就怕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去了。破败闷热的屋外只有几只蝉躲在浓绿中把音调拉得老长,而顾长随的声音便在这蝉声中渐渐低了下去。
“阿念,”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低声唤她,入耳的仍是她喜欢的音色,即使因病憔悴,入眼的仍是她爱的面容。
“其实我当年把你带回来,是想让你……”
“嘘——”她只是把食指按在他的唇上。让那些阴暗的算计随着不堪的过往一同埋葬,她只要记得他的好。
顾长随也不再继续,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呢喃:“也罢,若有来生,我尽数弥补给你。”
窗外的知了不知何时停了声响,尘世喧嚣似已将他们二人遗忘,她所有的感官只停留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绝望地感受着他的手慢慢地从无力到冰凉,却死死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只因他说过喜欢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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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银钱不够替长随下葬,她只能再度卖身为婢。当晚,府中老爷边便连拖带拽地把她扯上了床,慌乱中她拔下木簪对准男人胸腹间的膻中穴狠狠地刺下,趴在她身上的人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她只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瞪着房顶。然后迅速地起身,把灯油洒遍屋中每个角落,放火。
离开前她趁着众人救火之际,顺便去了趟仓库顺走了几样值钱的物品,以及一块千年寒玉。
她错了,她不该如此软弱。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她再也没有长随护着她,一切只能靠自己。
她用千年寒玉保存长随的尸身。她想起老乞丐曾提过的牵机蛊,无论如何,她要他活着。
杀戮之门一旦打开,便永无止休。她一开始只想用银钱购得毒草药品,却总有人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从而来抢夺。又或者有些毒/药本身就需要她把原主人杀了才能获得。无论怎样杀人、被杀,这条血/腥的路长得看不见尽头。而在这漫长的过程中,牵机蛊是她唯一的念想。
或与官员勾结,或与他派结盟,渐渐地她有了自己的江湖势力。她终于收回了顾家废弃多年的宅院,作为拈花教的总坛。除了长随,她不信任何人。所有臣服于她的人必须让她由毒蛊控制。
她任由教中势力肆无忌惮地扩张,任凭手下随意翻腾,正邪是非统统与她无关,她只要足够的势力,找到牵机蛊。
昔迦叶佛祖拈花一笑,是为彻悟。
但她任凭血花在眼前绽放,宁可不悟。
“阿弥陀佛,施主是身陷阿鼻,心困孽障。”某个不知是哪个教派的高僧被下属抓到后,试图开解她。
而她大笑着转身,命人拔去那僧人的舌头,砍下他的首级。
她所执着不过一个长随,只是一个长随,她的长随怎会是孽障?
便是这样,她终于等到了牵机蛊。
她不是不懂辅景的目的,但是无论真假,她必须一试。人总是贪心的,她可以不被任何人记住,但就是不想被他忘记。
然而第二天清晨的喊杀声破灭了一切。对于这样的背叛,没有愤怒,她只感到厌倦。
她踱步到长随身前——因千年寒玉,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凝注。她把他冰凉的手掖进被角里,随后坐在梳妆镜前,摘下青铜面具,换上一身红衣,为自己描上细致浓重的妆容。
有教徒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请她移步外间。
她正给自己的额间贴上花钿,不甚在意地开口:“移步是假,出卖我是真?”
不等教徒辩解,倾念下意识抬手欲用毒了结此人的性命,眼角瞥见床榻上的长随后顿住。
罢了,不差这一个。
“教王……教……妖女在此啊!”劫后余生的人连滚带爬地嚎叫着退出去。
她只是坐下,把眉画完。
身侧越来越嘈杂,有人冲了进来,利刃穿透心脏。看到漫天的血雾,她只感到了解脱。
长随,长随,他们本该生死相随。
只是,阿随,你会不会怪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