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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之夭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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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践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头打量起来人。只见他步履沉稳,身形轻盈,像是踏实练过几年功夫的习武之人。怀中的那把剑虽然平凡无奇,但一看便知是蜀中佳品。正思量间,来人已在眼前站定,那从容不迫的神情与旁人大不相同,虽然只是站着,却仿佛将烟雨朦胧中的寂寂青山带到了眼前。
句践心中一凛,不觉略微收敛了怒气,复要开口时却注意到从方才起这人嘴边就一直挂着笑,笑容若有若无,却硬是给桃花般秾丽的容貌平添了几许轻薄。那几句若有所指的质问犹在耳边,句践眼中添了戾气,颇为不悦地开口道:“你又是谁!习武之人,怎么和那个行骗竖子一样满嘴胡言!”
皙华仿佛并不在意句践言语中的不悦,笑容不减道:“江湖游人,姓名不足挂齿,嘴里却不是胡言。倒是兄台你,湘荆之地自古奉神好巫,如今先圣火神的遗族就在眼前,兄台怎么不伏地跪拜,反而动起拳脚了呢?”
话都没错,可是听起来就是别扭。句践只觉得火气噌得一下冒了上来,怒喝道:“我湘国信奉什么与你何干!原来又是个被把戏蒙骗的愚人!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杂耍伎俩,怎么敢和先圣相提并论!”
“哦?”皙华微微皱眉,脸上现出几许动摇的神色,“若真是不入流的把戏,岂不是在场人人都能做到,连兄台这样四肢发达的武夫都能借木屑吐火?”
“正是!恩?”句践应得干脆,刚发觉自己似乎又在言语间被对方戏耍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卖艺人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安抚了惊慌的妻儿,从他们手中拿过方才表演时所用的布袋与木碗,走上前对着僵持着的三人深深施了一礼。
“几位侠士,别为区区在下失了和气。”先向皙华和屠夫拱了拱手,“多亏二位执言相助,妻儿才免受更多惊吓,多谢!”随即又向句践郑重行礼道,“这位侠士,刚才在下言行唐突,多有得罪!乱世谋生实在有太多不容易,在下确实没有大本事,只能靠这么点微末技艺混饭吃。”说着,将手中的布袋和木碗高举过头,行了个致歉的大礼,“您堂堂正正,只凭一身勇猛的拳脚功夫就能走遍天下,而这布袋和木碗就是在下养家糊口的全部,在下所言所行只是为了家人能吃得上饭,并没有其他恶念,请侠士多多包涵!”
句践的怒气并未消减半分,手臂一挥便将布袋和木碗击飞,卖艺人也被那冲劲击得连连后退。众人正惊呼不已,却见皙华身形一闪,立刻就跨到了站立不稳的卖艺人身边,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另一只手则飞快得拦住了布袋和木碗。
那屠夫见状马上冲着句践喊了起来:“我说你这个人,满嘴的理啊义的,我看就你最不讲理了!人家都举着挣命的家当好声好气地给你赔礼了,你怎么还这么咄咄逼人!亏老子刚才还觉得你这人不错,你简直……”
句践这次却并不理会屠夫絮絮不停的叫喊,只是皱着眉头目光低沉地盯住正轻笑着安慰卖艺人的皙华。句践自幼踏实习武,不仅身材魁梧,而且内力雄浑。在诸国游历的几年间遇到过不少游侠武人,其中不乏名声在外者,但几乎没人能安然无恙地经住他的聚力一击。方才一挥虽没有用尽全力,但为了给那卖艺人来个小惩大诫,也认真地使上了六七成功力,没想到皙华轻轻一托便卸去了全部力道,更没想到他间接受了一击后竟然还能身形平稳,神色如常。这般深藏不露的功力着实不可小觑……
正当句践犹疑时,那边的皙华突然看了过来,轻笑着挑了挑眉。那随意的样子看得句践心头冒火,仿佛刚才挥拳的不是拳重千斤的自己,而是个和情郎撒娇的卖笑姑娘!……等等!句践心中一梗,顿时觉得恶心不已,自己怎么会想出这种轻薄的比喻……肯定是因为对面那小子长相太过轻佻!
皙华并不知晓句践的腹诽,仍是顶着一张轻佻的笑脸,拿着布袋和木碗走上前道:“兄台如此急不可耐,想必是想向大家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喏,我把这不入流的东西取来了,请兄台务必借此喷出火来,好彻底拆穿这人假冒先圣遗族的面目。”说着一顿,环顾四周,似乎刻意一般提高了音量,“只是倘若兄台没能如所言一般轻巧吐火,那便是真正地冲撞圣人了。不过大家相逢一场,别太认真,兄台为人端正,千万别做出下跪三拜,大喊‘在下莽撞多有得罪’这种伤心事来。”说完就从袋中舀出满满一碗木屑,笑眯眯地递到句践面前。
句践看了看眼前小山似的木屑,又看了眼周围。下船前还催着船家开饭的船客们此刻竟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几个人,完全忘记了搭伙的事,就连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在微微晚风中颤悠悠地熄灭了也无人在意。句践心下一横,大喊道:“你们看好了!”说完便从碗中抓了一大把木屑。
那卖艺人见状忙上前道:“侠士当心!木屑轻且碎,千万留心不能让它飞进喉管和鼻腔!”
“是啊!待会儿还有浓烟和明火呢,又呛又烫,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还请兄台三思啊!”皙华敛不去眼中的笑意,却也极其担心似的随声附和,举着木碗的手倒是一点也没放下。
句践毫不犹豫地往嘴中塞了一大把木屑,随即扎稳了马步,依着卖艺人的方法在木屑中开了小洞,然后就开始运气。
皙华后退一步,随手和了和碗中的木屑,与身后屏息的众人一起候着。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句践一次次的运气声,沉稳如大风吹过。
众人就这么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黄昏时分的风拂过水面带来了潮湿的凉意,仅凭着这些许清凉便足以缓解岸边旅人长途跋涉的辛劳。句践扎着标准的马步,脸却因为长时间运气变得通红,额头上满是连晚风也吹不去的汗珠,口中的木屑却丝毫没有要起火的样子,甚至连一丝黑烟也见不到。
围观者中响起了不耐烦的议论声,句践一个没注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是被木屑呛着了!英雄切莫逞强!快快吐出来!”一旁的老船夫焦急地看着,生怕出什么事,连忙让身边几个后生舀了水上前查看。
句践一口吐出了木屑,接过水润了嗓子,还没调整气息便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几步就跨到皙华面前。
“下跪就不必了……”皙华颇为认真地虚拦了一把,却见对方气势汹汹道:“论内功运气,我句践不会比这么个走江湖的骗子差!必定是你使了什么诈!我才没能吐出火来!”
皙华笑着摇了摇头道:“论内功实力,在场自然没人能比得上兄台。兄台吐不出火并不是因为我使了诈,而是因为兄台不信圣人。”
“圣人?哼!荒唐至极!”
“古人言‘过化存神’,兄台始终看不上这圣人留下的技法,再怎么模仿也只是有其形而无其神,当然吐不出火来。”
“诡辩!你小子不仅长得轻佻,说话也太过轻浮!”
皙华一脸受伤,无辜道:“兄台觉得我诡辩,那就不妨验证一下,请在场的景仰先圣的任一位再来试试。我虽有心尝试,但只怕兄台信不过,不如……就请这位大哥代为演示吧。”说着便满面笑容地将木碗递至屠夫面前。
那屠夫猛然看到皙华耀眼的笑容不禁吃了一惊道:“兄弟,咱就是个街市上卖肉的,可没有这本事啊!别给你帮了倒忙!”
皙华了然一笑道:“大哥仗义敢言,心怀磊落,自然能受圣人感召,为平日不可为之事。不必多虑,安心一试吧。”
屠夫看皙华胸有成竹,一咬牙道:“今天咱也舍命陪君子了!”接过木碗,模仿起卖艺人来。
皙华向周围喊道:“众位请看。”围观者们纷纷将目光汇聚到屠夫身上,只见他虽不如句践魁梧,却也孔武有力,运气十分稳健,而就在他反复运气几次后,竟然就在那满嘴的木屑里飘出了一缕黑烟!
一旁的卖艺人连忙走至屠夫身侧挥动蒲扇,大声叮嘱道:“侠士运气要小心!千万别吸进烟尘呛了自己!”
随着围观者的惊呼喝彩,黑烟开始一次比一次浓。那屠夫自己也是万分惊讶,觉得嘴里木屑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含不住。又一次浓烟后,尽管有卖艺人在一旁拼命地扇着,屠夫还是不慎被呛到,连忙吐了木屑,一边喘着气一边向皙华道:“对不住啊兄弟,这木屑太烫,烟也太呛了!一般人真是干不来!”
皙华点了点头,向卖艺人道:“先生果然神技非凡,胆识过人。”
围观者听了这话愈加喝起彩来,卖艺人被众人围着不住地致谢,句践却面色低沉,无言地站在人群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