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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算未来 ...

  •   夜半,花君身着一缕单件长衣敲了敲‘酒’阁的红色漆木门扉。
      “进来。”
      花君滑了进去。“在干吗?”他轻声问。
      “融妆。”卸妆的意思。
      花君截过他伸手伸在一旁的笔:“我来帮你。”他冲着翦姬的眉头仔仔细细地勾画着,画的分外出神。
      “你看如何?”画的魂飞天外,一朵夺人的荷瓣跃然眉宇之上。旁边,是花君藏了万千事情,孤独却悲伤的眼睛。
      翦姬用粗糙的,长满了练剑之后的老茧的手一把扳过他细软的下巴,说:“怎么又哭了?”
      脱离他钳力,瞳孔下转地瞪视这他:“你何时看到我哭过?”
      笑——他与他的阁,仅一扇天花板之隔,说听不见,那是假的,就算听不见,每天早上醒来时那浮肿若桃的眼底,也是骗不了人的。
      正在这时,没关的门扉,掠过一扇惊艳的红纱衣,翦姬靠着椅背,朝左侧瞟了一眼,仅一眼,便在门外又看到了多年前相似的眉梢——很久以前,看着在春风乍起的崖边视下的他,有着和万千少年不一致的深情,兜兜转转,眼眶里的光圈飞快舞动,仿佛在透过空气,看着涤荡在远方的孤魂。
      只是那红衣背影从门边掠过,朝楼上去了。
      他和花君,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对不起,我来晚了。”花君吸了吸鼻子,拽回了他的思绪。
      于是翦姬双手靠脑,靠在椅背上:“心里哭也是在哭哦~”
      “嗯?你是在说个甚么绕口令吗?”
      “不明白就算了。”翦姬笑过,眉宇里一点异色闪过,笑的像是温和宠溺的大姐姐。
      曳冽泠这时也刚好进门,从翦姬门口经过,朝里望了一眼:“咦?还没睡啊?”
      “还没呢,上官玖玖要搞一个什么‘限流’,我们在为登基大典加紧排练,忙得很。”
      曳冽泠朝二位点点头,同样上了楼,看样子是给上官玖玖带消息去了,堂堂北冬国太子,被充当信使,琼楼楼主好大的手笔。
      曳冽泠边走边有些木木地,有些疑惑,有些惊讶,自己分明将上官玖玖帮忙反叛的事跟师父说了,师父还一身置身事外的样子,是天下变了,还是自己没变?自己难道是藏于壳子里太久了,跟不上时代了?
      师父让他管好自己的事情,旁的事情,至于风王朝反叛一事,置若罔闻,怎么除了自己,旁人对于更新换代那么地木然?

      九州第五万六千六百九十年,’琼楼天阁‘开始名扬天下,成了无数奇人异士、官员豪绅争相往之的地方。
      却在这时,老板上官玖玖弄了个’限流‘,每天只允许相当数量的客流进出。
      这可让无数想要进门的人挤破了脑袋,各人翘首以盼。
      既然不能容纳足够的人,那么上官玖玖出了个奇招,那就’预定‘吧,从信函之中选出几枚合适的,会有专人发往’琉璃球‘到府上。
      于是来者的信函里就多出重达十斤的金色箱封,有再内部夹金子的,有插金片的,有的一抖,用灵力封的信函中掉落出一堆五彩晶砸到了拆件人的脚上,既然上官玖玖出了奇招,他们没理由不跟随,然后各出奇招。信函里有约会的 ,有访客,有携手同游的,还有要求让出包间来聚会的,当棂香拿着一只千年的越梅树花盆上面挂着单只信封来兴奋地让上官玖玖看时,老板微微一笑,说贿赂不管用,不论是琼瑶宝树还是招财金猫对于他都没啥吸引力,他只待那些对世间绝景充满向往的人。
      棂香哭着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我不要,不要还回去嘛~为了我,你让他进来不行吗?又不会掉一块肉~“
      “我没说不让你留下它啊!送过来是他们心甘情愿,我为什么不留啊?楼外还有很多,你想留多少都行。”
      “真的?!哇咔咔,太好了!我感觉自己十四年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是吗?倪扬交给你的舞蹈你学会了没有?”
      “......还没。”
      “是这样啊,若是下次你还学不会,我就安排你跟越梅树跳舞。”
      “......”
      四楼无比巨大天花板挑高的空房——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脸很适合去唱戏?”抱着一盆越梅树的棂香啃着碧根果。
      “戏?什么戏?”花君蹙眉。
      “唱一曲‘霸王别姬’颂。”画捂嘴笑。
      “唉——小妮子,去死吧你。”
      “试试嘛!”
      “对啊,试试嘛!!”
      于是四楼排练室内,缓缓传来了袅袅的戏曲乐声,“那一日——随大王——东征西战~”
      花君本来顶着一脸泪垂目,着一件胭脂梅花睡袍,这样一来,更适合他进入戏曲的氛围。
      翦姬也停了下来,白色的水袖落地,朝这里看来。
      对面就是琼楼‘天阁’,与他们练舞的地方隔着一个空荡荡的圆形中空环廊,上官玖玖就这样坐在摇椅上静静地看着,捧着茶碗。
      “至于这大王嘛——”画朝远处上官玖玖挤挤眼睛,在旁边立着的倪杨立刻会意,看了看上官玖玖,反而转头道:“翦大人,你来吧。”一看楼主大人就猫儿一样懒得动的样子。
      “我?”翦姬挑了挑眉,勾了勾水袖,“我有我的任务。”总不能让他一瞬间,从女人再变回男人吧?那可太麻烦了。
      于是,四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朝对面——飘去
      上官玖玖一蹙眉,怎么都在看着他?
      “师父!”一阵比叫卖还带劲的吆喝声传来,“你让我给七国的‘琼楼’搬些兵器过去,我完活儿了,这不,诗也要再搬些书过去。”西云格树一步一舞地上了楼。
      诗天资聪颖,舞蹈一学就会,又不像棂香那么能玩,行为乖地过分,有些大家淑女的仪态,既然家姐有幹尛阁要管,那自己便自动承担了建设七国‘诗理画’阁的任务。
      “闲着没事,跑跑腿也是好的。”她说。
      这么一听,倒有点可怜。
      对面被这吆喝声一打落,便整齐收回目光,心中怨念着西云格树突然袭击。
      “师父~~”蹭在上官玖玖的裤脚边,冲着对面的翦姬招了招手,‘呦!翦大人!’
      “诗,你来了?下去休息吧。”
      诗看了眼对面大敞着的四扇旋门,露出乐师与青衣:“霸王别姬?”
      “不错。”上官玖玖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诗烟紫色的罗裙,飞过中空回廊,在门口落地,抬脚踏:“这青楼红楼用烂了的曲子有什么好的?”
      花嘴角一抽,头耷拉了下来,滚向一旁。
      “可是世人都爱看啊!”画戳着手,小声嗡嗡。
      “是么?“”砰!”地一声,空气灵力四散,神迹般弹起了曲子,把弹曲子的侍儿吓了一跳,赶紧立于地,琵琶,二胡自动弹着,红尘幕布底下,缥缈之音骤然开嗓:“
      花蝉空影疏桐,皆化作一梦。
      携手青丝白首,盼与君长留。
      我愿这华林冷雾,都成为天高海阔。
      我愿这静影沉璧,都成为飞鸟与禽。
      ”
      剩下几位阁主都在房门边露了脸,探着声音的来处。
      呵呵,携手青丝白首,盼与君长留么?花君珠玉模糊了眼眶。上官玖玖,你究竟是懂是不懂?
      若是懂,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若是不懂,又为何要唱今日一曲?
      “谁?谁在弹琴?”月一身金丝罩袍贵公子一样从‘月’阁里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往上一看:“又是你?!”
      金银束腰封,圆领披衣四散:“纸呢?笔呢?我得记下来——”
      俨然一乐痴的模样,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闭门造车,乐谱一首接着一首,基本没有出过门,唯一的事情,就是‘雅好音乐’。
      众人都笑了。
      上官玖玖笑着开口:“登基大典前后,必定人满为患,到时,就用画那曲‘霸王别姬’颂吧,至于大王——”他空气灵力一出,掐着西云格树的脖子,横着把对面的徒儿掼到这边的地上,“就他了。”
      确实,西云格树一直把‘霸王’之气演得活灵活现。
      西云格树按着自己的后脖子,一脸怨愤:“我五音不全。”
      “那把舌头拔了。”
      “嘿嘿,那我五音全得很~对不对小月~”
      至于这首诗——上官玖玖语气突然温柔,他蹲下来,“是赠予你们的。”
      “我们?”
      “往后天高任汝,你们回各自的国家吧。”
      “什么?!”此言一出,恍若一片惊雷,炸起四座。
      “上官玖玖?!”
      “你什么意思?”
      刚刚建立的情报网,关系网,友情,一家人,就这样崩溃四散,怎么样?玩他们呢?
      上官玖玖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开口沉重:“我在七国建立了琼楼,分别就是你们的国家——”
      ?
      “倪杨在南无有幹尛阁,南无熏又是新的南无国国王;月拉贡本就为圣子,曳冽泠是太子,西云格树早已领了继承人之位,却偷偷跑出来——”
      不用说了,
      大家骤然了解,
      突然,全都湿了眼眶。
      原来,上官玖玖从不是一心玩乐享受,
      他作好了万全的打算,只是,却没有告诉他们。
      他只会在最后一刻,脱口而出,所有的路我都替你们铺平了,你们,走吧。

      “终究——是要回去的——”那人叹道。

      他宁愿一个人背着所有,都不愿他身边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他用他的魂作骨,骨成桥,铺成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康庄大道。
      他有多累,有多痛,有多孤独,独一人一衣。
      就这样,在黑暗之中,填平了所有沟壑。

      往四楼爬的曳冽泠听到此突然立住。
      他想起来了。
      上官玖玖曾将手心里的一滴泪给他看,说:“这滴泪,就像是人心中的黑暗,无人敢问,亦无人敢担。”所以呢?所以他就用他的血肉,用自己的骨头,用他的魂灵,承担着所有人千钧重的黑暗么?把所有人的黑暗都担过去,只求他们能接触到光明的天堑——
      捂脸。
      他当时还想说甚么:我能担责!
      却还是太过渺小轻微。
      他担得起么?
      担不起。
      担不起所有人的未来,担不起九州,担不起琼楼,担不起!——这所有人的阳光。
      “所以,当你们回到自己的国家,‘琼楼’,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连结。”
      八位阁主荣升琼楼楼主。
      好,太好了!
      “上官玖玖,你在开玩笑是么?”花低低地脱口而出。
      什么事情他都自己做了是么?那他们是他网罗中的雀儿吗?!
      说是为他们好,其实,伤透了他们的心,却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不知为什么,反而不能说什么。
      感动,记恨,掺杂而出。
      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只不过他自己一个人做了,没有问他们的意见。
      但他们的目的相同的不是么?
      他们不是也在求这样一个十全的结果么?
      可,恨。
      恨他没告诉他们。
      恨他太过主观臆断,
      恨他盲目自大!!!
      所有人的口都嗫嚅着,想大口说出:我恨你!
      但那人眸光温柔,仿佛要把一切交付,盛在一个托盘里,奉送于他们每个人,偏偏每个人,都没有将托盘打翻的勇气。
      因为托盘里的,使他们最爱吃的浆果。
      上官玖玖不会哭的,哪怕托盘翻了,他也不会哭,他只会自己默默地做。
      就这样一个执拗的人,让人无法恨,无法爱,恨与爱的纠结,构成了五味杂陈又七彩斑斓油盐酱醋。
      每个人都背过头去,不去看他,每个人都想流泪,又想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却又不能在玖玖面前扇。
      他把什么都藏起来,说什么朋友,他什么都一个人担着;
      起义也是,皇子也是,南无也是,风国也是,
      什么都靠他,什么都依赖他,甚至是——记恨他。
      却,他背负着九州,背负着所有人的痛,他——
      他一一记着,从未忘记,只想给他们一个,最好的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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