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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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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跑到几无人烟之处,我才气喘吁吁停下了脚步。忙着自顾自顺气,一时未来得及抬起头来。
溶溶月华如纱般绵延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气氛一时竟显得飘渺起来。我已逐渐退去的酒意仿佛又弥漫上了天灵盖,一时竟有些迷蒙。
忽的耳边响起一声低沉好听却又稍嫌冷漠的声音“可以把手松开了么?”
我愣愣地转头一瞧,果见我的爪子还搭在阿眠的胳膊上,“哦”我顺从地松开了紧握着阿眠的手,竟丝毫没有感到哪里不对。
不过这一声倒是让我从几丝不合时宜的迷蒙中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来,我便忆起刚才阿眠那好歹不听的死样,无边怒火唰地窜上了天灵盖,于是边顺着气边愤愤然骂道“阿眠你今日是拉肚子把脑子也给拉走了么?我唤你你不应,刚才那寡妇就差将你就地正法了你也不跑,我扯你你还避开我,你这只老不死的老鸟翅膀硬了要造反不是?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将我九哥帮你床上?既然胆子肥了咱俩就试试!老娘占据符禺神精排行榜两百年不动摇可不是单单靠一张面皮和一个身份的,还有手段,手段你懂么?要是惹急了老娘,老娘将你拔成一只凸鸟你信不信?”
炸着毛骂完这一溜串,我觉得气也通畅了不少,愤懑的心情稍有平复。
而阿眠今日却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听了我这么久的数落加威胁竟一句话也不曾搭理我。我更怒,这只不知悔改的死鸟。
正欲撩袖子揍人,低沉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阿眠是谁?”低沉似暮钟萦萦,清寒似暮雪皑皑,这声音合着四周静谧的气氛好似融进了溶溶月华。只不过好听中却也带着明显的疏离与冷漠。
我朝下垂着的双眼看见本侧身对着我的云靴转了个方向,鞋尖正正对着我,然转完方向后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这双云靴的主人就这般默默站在我身前,不言不语。然即便这样,我却好似感到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与此人那清冷的声音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事情的走向着实和我脑中排演的话本不大一样。
我素来看得话本子,这每一幕戏都必定要千回百转,柳暗花明才能引得阅读者的一颗心随着剧情发展忽上忽下,欲罢不能;若是一开场便能望到结尾,那这个话本子的销量必定是很堪忧的。
我给自己编排的戏份很足,且别出心裁。巾帼女英雄叶芷身披大红袍,手持红缨枪,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豪情万丈地营救了处于水深火弱之中的柔弱小美男阿眠……我本想着,这不按寻常英雄救美情节编排的剧情已是很有看点,若是待我回了符禺山之后能将这故事稍加修饰著书一本,那必然能让全山上下的小鱼精小鸟精小花精们又陷入一轮购书的疯狂,然这又是哪个天杀的不经编剧同意私自给我掉包的男主角?
如今我听着这清冷又富有磁性的嗓音,甚悲催地想着阿眠那破锣嗓是决计发不出这样的声音来的,那面前这个不是阿眠又是谁?
我想起阿父是一个对事物有着独到的见解的哲学家,我自幼受阿父教导熏陶,因此在观念上与阿父十分的相似。比如阿父曾教导我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抱有希望,因为你随时随刻都会面临绝望。虽然这番见解是阿父在看见我九个哥哥一个出落地比一个……娘……之后发表的,可我还是深以为然。
就比如今次,虽然目前这个状况它的确令人比较绝望,但谁又知道能否绝处逢生呢?
于是,我垂死挣扎般将脑袋缓缓向上一抬,希望能出现转机,然我在望见前面这位仁兄的衣裳之后又绝望的闭上了眼。
阿眠素来臭美,因此他衣裳上绣的都是照着他原型绘制的神鸟鴖,金光闪闪,牛逼哄哄。而我面前这位隔着面具不显山不露水的男子,衣上缝的却的的确确是龙而非鴖。
我不放弃,再次绝望地将今日灌满了浆糊的脑袋坚定地往上一挪,这一瞧简直欲哭无泪,那鲁智深的面具又是什么时候换成了关羽的?而我今日这双眼又是多瞎才能一直视而不见!
作为一个有品位懂情趣的神仙,我一直对这个世界抱有着诸多美好的幻想,这一点与阿父的绝处希望论不谋而合,因此阿父唤我是符禺山最具有才气的神仙。比如此时,我幻想我定是孤独无助地如萧瑟秋风中一片随风飘零的枯叶,又定像是符禺水里死命扑腾却还是双眼一翻肚皮一掀的死鱼。
美好的幻想还是另我忍不住心存侥幸了一把,想着若是面具下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就好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眼一闭心一横,伸手颤颤巍巍取下了玄衣男的面具。
对面的玄衣男倒也似颇配合,并没有嫌弃地拨开我的手。
我偷偷睁开眼,面具下是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冷漠的线条将一张脸勾勒得分明。一双眉眼深刻如刀割,黝黑的瞳孔深处像是掩埋了千山暮雪,鼻梁高挺而那利落的线条却也彰显孤傲,如纸薄的嘴唇嘴角紧抿,抿出的弧度却让这张过于沉默冷淡的脸上淡淡显出了一双与这张脸给人的感觉不怎么和谐的酒窝。
这样一张脸再配上玄衣男如青松挺立般的高大身形,啧啧啧,真是个美男啊美男。
不过欣赏之余我也笃定,这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虽然我死命地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意味着……我毫无预兆地拉着一个陌生人跑了二里地,跑完之后骂人家把脑子给拉走了,骂完之后又扬言要将我九哥绑人家床上,顺带还要拔光人家的毛……
这是一个多么荒诞的世界?
美男在我打量他的同时也在静静打量着我,只不过他那探究的目光……嗯,更像在探究一个变态。
我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但阿父又教导我,所谓输人不输势。今次这个境况,我自是晓得我没占着什么理,但终归还是我将玄衣男从那寡妇的魔抓下解救了出来,就冲着这一点他也应该不与我计较我的那些浑话。
思及此,我瞬间有了底气,挺了挺小胸脯给自己壮了壮胆,挤出一个甚虚伪的笑容与他道“今日冒犯了公子着实过意不去,小女子并非存心拉着公子跑了那二里地且语出不逊,如今这般全因小女子将公子误认成了家兄。给公子造成困扰小女子深感歉意,若有机会小女子改日一定携家兄登门致歉。”
我自认如今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歉意有了,原因有了,改过的决心也有了,我觉着一般个人听到这儿这气也就差不多消了,正准备功成身退转身溜之大吉,却忽的听见后面蓦地一声冷笑
“小姐这所谓的深感歉意,沉某倒着实未感受到。莫不是小姐那边风俗,道歉却连面具也不摘一摘的么?”
我手脚蓦地发凉,想着今日这点儿可真背,遇上一个找茬儿的主。方才我尚还能带着二分底气,全靠了这一层无需我露脸的面具。而如今,这面具确实不摘也得摘了。
我气馁地伸手扒拉下了脸上的面具,强逼自己抬起头来直视对方。输人不输势,输人不输势,我在心中为自己呐喊。
我抬眼,脸色平静地望向他。
却见玄衣男在瞧见我望向他的脸时蓦地一愣,脸上神情霎时专注莫测起来,不过这也只是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我的错觉。虽不再上下逡巡我的脸,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牢牢盯住了我的双眼,眼眸中好似风云乍起,那直直的近乎赤裸的注视将我看得浑身发毛,须臾,双眸又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