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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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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的确未想到这样浅浅一杯酒会有如此效力,唯因如此,他略为懊悔之余又多了几分恚怒。那夜醉得太厉害,他尚不知自己酒后乱性到何种地步,看着流素的反应,也就想到自己,皇后竟然利用这样的催情之物来诱他与柔真上床,一瞬间,他杀机陡盛。
但这样凛冽的杀气只闪了一闪便消融在流素缠绵悱恻的眼神中。
为何会有那样深重的哀伤?既然风光旖旎,又何来凄凉愁苦?难道做他的宠妃,亦不能满足?
“小素儿,你在想什么?”
流素当然不能正常回答他,她的声音尽咽在唇齿之间,凝涩婉转,总听不清说什么,却腻得让人心软,玄烨不禁又有些神魂颠倒,再探手在她肌肤上游移,却听她呢喃了声:“……冬郎。”
玄烨一怔,却没听清:“你叫朕什么?”
仿佛旱天惊雷,一时间流素所有酒意后劲尽消,呆滞一下努力回想刚才究竟吐出了两个什么字,不由乱了方寸,心悸得连方才柔软惊人的躯体亦僵硬了片刻,但念头转得极快,她垂了眼睑不敢对视玄烨,更不敢揣测他究竟听清没有,只是继续展了笑颜,仿佛要开尽枝头最盛的艳色,昵声又唤了句:“三郎。”
玄烨失笑:“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朕,倒也新鲜。”
新鲜才怪。流素自己觉得有几行冷汗缓缓沿着背脊的弧线滑落,生死线上打了个转回来,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皇上不喜欢臣妾这么唤?”她的语音仍有些涩滞不清,仿佛宿醉未醒的娇柔。
“都好,你唤什么朕都喜欢。”玄烨一笑,并不特别欢喜,但也未有疑心。
流素才敢正视他情致缠绵的双眸,四目相投,她却又娇羞地一低头,轻嘤一声将脸埋在他衣襟敞开的胸前,轻嗔道:“皇上怎么这样看人家!”
“怎么了,朕一向这样看你。”
流素知道不是,他那样深暗的瞳仁虽有情动爱欲,却还有她看不透的存在,从前不是这样。从前她虽无十分把握揣度他的心思,却不会有这种完全把握不住的感觉。蓦然间,她想起席间饮的那杯酒,绝对是那酒有问题!
但是……但是……流素又觉得周身发冷,刚滑落背脊的汗仿佛蜿蜒冰冷的蛇虫,在她背上危险地游动,他竟然在她酒中下了催情的药物,或者说,那本就是杯催情的酒!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时候临幸谁都可以,何至于要酒力助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流素悄然抓紧身下的锦缎,心头彻骨冰凉。
“你在想什么?”
“皇上,那杯酒……”
“朕误幸了柔真那晚,就是在坤宁宫饮了这杯酒。”
流素怔怔看着他,实在无法再强颜欢笑去搏他欢爱,于情于理,那杯酒都狠狠刺伤了她,哪怕是没有爱情,可她还有自尊。
“所以,皇上觉得酒助欢爱之兴,想在臣妾身上也试试?”
玄烨怔一下才断然否认道:“在你心中,朕竟是这样颠倒爱欲的人?”
“皇上莫非想告诉臣妾,那杯酒不是用来催情的!”
“是,但朕不知道酒力会这样厉害,只当是略有效力而已。那晚朕醉得太厉害。”玄烨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显然不够释她怨意,才叹道:“朕一是想让你知道,那晚朕真是身不由己,并非乱性到对柔真有意。二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为何总能那样清醒,在瑞珊表姐和皇后跟前风清云淡,对于柔真的事全无芥蒂,还能言笑自若。”玄烨自己亦是有怨意的,听到流素那样淡泊的反应时,任是谁都不可能安之若素,除非他心中根本没有这个女子。
流素怔一下,才明白柔真册嫔的关键,原来是自己一手促使的。她真的忘了其中的关键,哪怕要佯装大度,也绝不能置之淡然,宜嫔强敛隐忍,荣嫔按怒不发,可她们都是有反应的,那样才像个正常吃醋的嫔妃,而不是她这样,连一点心痛的感觉都没有。
当然,佟贵妃在玄烨心中定是个例外,可佟贵妃无宠,只有尊重。
“皇上竟是为了这个才来试探臣妾!”
“朕已知错了,你别生气,朕盛怒之余,未免有失理智,多虑了些……”
何止是多虑,那应该叫多疑!流素亦不怪他疑心,只怪自己仍忽略了太多细节。又想他竟也会盛怒,可今日来明德堂时,笑容殷殷,半分也无怒意,若不是他根本不怒,就是他能将怒意隐藏得不露痕迹。
不管是哪种,都很不妙。
“皇上!”流素蓦然浮上盈盈泪光,浮光水色潋滟在她美目之中,仿佛漫天星光摇碎一泓秋水。“你竟然不信臣妾,臣妾一边心如刀绞,一边还要忍泪强笑,撑着在人前强作大度,到头来只落得皇上的见疑之心!这也罢了,皇上你册了柔嫔,只管在她那里夜夜春霄就好,何必还要来欺负我这可怜之人!”
说着幽咽之声便起,流素侧过脸不去看玄烨,任他再怎么连哄带骗,总是不肯回头。
玄烨无奈,叹道:“朕的后宫虽无佳丽三千,也总有嫔妃数十,怎么唯独对着你时,却是一筹莫展?”
眼见她香肩微耸,青丝颤动,耳上坠下的水滴红玉髓耳坠子轻轻摇晃,便如一颗彷徨无依的心碎成了两半。红玉髓虽廉价,但霞凝般的色泽衬得她的耳垂洁如脂玉,不觉艳煞。
玄烨只得指上微微用力,扳过她的肩头,柔声叹:“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朕?”
既然皇帝主动入瓮,那此刻不提非份要求的就不是流素。她仍是抽泣,又过一阵才抓了玄烨的袖口随意抹着眼泪,将他的白绫衾衣揉成一团咸菜,直至他脸上神色愕然,方才破涕为笑:“皇上总跟臣妾要赏,又说赏罚需分明,臣妾却从未逮着机会惩罚皇上。皇上破格临幸小姨,此为失礼,是错一;皇上对臣妾使用催情酒物,此为失……咳,是错二;皇上不信任臣妾,胡乱见疑,此为失诚,是错三。罢了,其余小节臣妾便不拘,单此三项大罪,足矣。”
玄烨听她提得刁钻,便知下面的要求亦不会简单,笑道:“好好,朕领罪,还请小素儿高抬贵手,略施薄惩便罢。”
“怎可略施薄惩!天子犯法不是与庶民同罪么?”
“那你……要怎样?”玄烨敛了笑容,摆出一脸小心翼翼待罪的神情来。
“嗯……要罚你……不能打不能骂,皇上又无俸禄可扣,可怎么是好?”
玄烨笑:“朕不怕打骂,先赐你免死金牌,你想动手就动手吧。”两眼一闭,摆出听天由命状。
流素噗哧一笑,抬手蒙了他的眼嗔道:“皇上耍赖,打了你臣妾心疼,那是在罚皇上呢,还是在罚臣妾?”
玄烨心中一荡,捉住了她的手笑:“那可怎么是好?”
“臣妾想到了,一个月不许见柔嫔,如何?”见玄烨未答,她即刻道:“还是算了,皇上必舍不得如花似玉的柔真,人家比臣妾青春貌美,臣妾纵悍妒,亦不过招来皇上驳斥而已,何苦自取其辱。”
玄烨看着她笑而不答,流素被他看得心慌,脸上一红道:“皇上又这样看臣妾做什么?”
“你这样刁钻,朕该怎么治你才好?”
流素笑盈盈的,忽想起了什么似的,裹了被子就要下床。玄烨一惊,抓住了被角道:“你要做什么?”
流素佯怒:“臣妾要去砸了那害人的劳什子,免得皇上再用上它去别跟的姐妹……哼!”
玄烨居然也脸红了一下:“怎么可能,朕像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吗?”
“那可保不定……”流素吃吃一笑,玄烨恼羞成怒,伸臂捉了她过来,按倒便呵。
跟着烟罗帐中,唯有人影错落摇曳,笑语如珠,便摇落了一地月华如霜。
玄烨虽未答允流素,但果然一月未召幸柔真,只有两次去看了皇后,却未留宿。
皇后却想不到是这样后果,皇帝先热后冷,翻覆无常,心思不定,全然不是她可以捉摸,不禁心绪凌乱,常自不安。
倒是柔嫔一如既往,笑声爽朗,率真无邪,仿佛并未受了冷落。
惠嫔斜斜倚着贵妃榻轻笑:“还是敬妹妹厉害,到底使了什么法子,令皇上一个多月未召幸柔嫔?”
流素抿嘴一笑不答。
纳兰珍笑道:“法子也许不新奇,只在由何人之口说出而已。敬妹妹樱唇中吐出来的,便是字字珠玑,不是也是。”
流素笑道:“珍姐姐玩笑。不过妹妹也只能使点小伎俩挫挫她锐气而已,却碍不得什么大局。柔嫔年轻貌美,又怎能禁得了皇上一世不召,早晚仍要想起的,这几日冷落都算不得什么。”
惠嫔叹:“说得是,柔嫔却无行差踏错,又哪里能令皇上永远不去看她?”
流素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姐姐不知,那晚皇上会临幸柔嫔,并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因皇后从宫外寻了个异域调酒师回来,那调酒师调了一种酒,皇上喝了之后便醉了,跟着误幸了柔嫔。”
惠嫔一呆,吃惊地掩口道:“酒力催情?她也真敢!当然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了。”
纳兰珍道:“别人不敢,她是皇后,为何不敢?皇上事后纵有疑心,看着那花儿似的柔嫔,怒气也消了。何况姐姐不见皇上那几日都去坤宁宫么,可见皇后这一步险棋是走对了。”
“说的也是,皇上日日去坤宁宫,莫非居然是留恋那……”
流素抿嘴一笑,唤道:“小展子,进来。”
展柏华捧着只红木匣过来,恭恭敬敬置于案几上,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惠嫔皱眉一指,心如便去打开,见里头是只鎏金孔雀纹红宝顶的执壶。
惠嫔拿过来一看,道:“是双口壶,里头有暗格。”掂着分量知是半满的,诧然问:“里面还有酒?”
流素微微一笑:“这酒叫蝶缠新蕊。”
“好香艳的名字,听着就……难道妹妹真觉得皇上天天去坤宁宫是迷恋这酒中滋味?”
纳兰珍一笑:“姐姐傻了,皇上岂是会迷恋此道的人?”
惠嫔眉头一皱:“那这酒……敬嫔妹妹若不是要本宫借此邀宠,却又是什么意思?”目光直望向流素,却见她笑而不答。
纳兰珍笑道:“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姐姐不清楚皇上的个性么,岂是会由人摆布的?哪怕这酒真能令人□□,皇上也是不会喜欢的。姐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用不着此酒,难道这宫里就没有用得着的人?总有些相信此道的人——”说罢,眼波流转,笑纹中隐藏着欲语还休的意味。
流素心中轻叹,惠嫔这些年能平安活着,还能顺顺当当晋了这嫔位,真得好好感谢纳兰珍啊。
惠嫔盯着执壶,唇边泛出一丝笑意:“果然啊,两位妹妹想得周到,这世上就没什么好东西和坏东西,只有有用和没用的。”
纳兰珍笑道:“姐姐拿给人时,记得换只酒壶盛了。”
忽见首领太监何广宁进来,一甩马蹄袖道:“给三位主子见安。”跟着上前凑到惠嫔跟前耳语一句。
惠嫔神色诧异,看着流素和纳兰珍道:“香常在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