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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番外 钮祜禄 柔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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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同去南苑,柔真对敬嫔都生不出多少怨意来。
她们年龄相近,性情也有几分相近,都是活泼明朗的性子,喜欢凑热闹,喜欢孩子,还一同捉弄过安亲王岳乐的儿子蘊端。
在南苑中,她的食物中被人下毒,上吐下泻,全身虚脱,原先预计的骑猎也只得放弃了。
她自幼精习骑射,皇后说皇上精于此道,荣嫔当年便因此颇获圣宠,这回下场,定能博得皇上欢心。
可惜这回她怕是没机会下场了。
这件事她倒并没有多介意,可便在她卧病的时候,听闻玄烨带了敬嫔去猎场,而敬嫔全然不懂骑猎。
“既不懂骑猎,又怎么下场。”柔真问这话时,尚有几分虚弱,清淡地笑着,扫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荣嫔。
荣嫔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然后笑:“自然是皇上亲自手把手教她。”
“哦。”柔真低垂眼帘,仍是一脸恹恹无神的模样,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其实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酸楚难当。
别的手把手也便罢了,骑猎怎可以手把手地教?一个全然不懂射术的女子,除非是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搂着她才可以……
想也知道那是怎样一副暧昧情状。
众目睦睦,皇帝居然与一名宫嫔作出如此亲热姿态,他该有多宠她。
皇后以为她骑射俱佳,必能搏得皇帝欢心,却没想什么都不会,也一样能得皇帝欢心。
不,或许还更胜于她。
荣嫔看来与她亲近,意图交善,说这些话的目的何在,她自是了然于心。
她虽然心里难过,却不愿被荣嫔看出来,才表现得如此淡然自若。
荣嫔想利用她来对抗敬嫔,无非因她是皇后的妹妹,借刀杀人这种事,最悲惨的不是被杀的人,而是被利用的刀。
而她钮钴禄柔真,又岂是轻易会被人利用之辈。
好在过得几日,她体内余毒尽清,终于可以换上猎装上场。
柔真对自己的骑射之术极有自信,她并非只有美貌可以打动人心的。
果然,下场之后,满场皆是喝彩之声,难得有人见到如此骑射之术高超、英姿焕发的宫嫔,况且还如此青春貌美。
当晚玄烨果然宣召了她,言谈说笑,赞她白日里身姿矫捷,箭无虚发。
箭无虚发多少有些称许之意,但她的骑术确然超卓。
说了许久,柔真已有困乏之意,他倒是兴致尚佳。
她中毒初愈,今晨虽觉精神不错,为逞强便下了围场,但那般做作卖弄了一番,也折腾得精疲力竭,再说了这会子话,实在有些不济。
他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摸摸她的额头,牵着她的手道:“真儿累了么?早些歇下吧。”
“嗯。”
宽衣上床后,他却只温存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朝她微笑一下,并没有任何举动。
柔真确实颇为乏累,但料不到他宣了自己却只是这样聊天入睡,她多少有些失落。
“你中毒后身子虚弱,今日想来又累着了,朕只是担心你。”
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反倒令她羞赧难言,拉过被角蒙住了脸。
她全不知道蒙上脸后,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三分不屑的冷漠。
她再怎么美貌,再怎么费尽心机,都再难打动他的心。
莫说她以那种方式诱他临幸,即便那件事与她无关,她也不过是个送上门来的礼物,他不拒绝,只是因送礼的那个人暂时还不宜翻脸,并不是他有多么欣赏这件礼物。
他这一生,如她这般愿意自动投怀送抱的女子见得太多,可以说除了容貌性情略有区别,已没有能激起他心头涟漪的理由。
他一直想要的就是那个百般迁就还是得不到的女子,越是得不到,他越是想要。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帝王尊严,好胜自负,才非要得到不可,但后来发觉已非如此。
他临幸了柔真,后宫人人都有不愉之色,只有她若无其事。他再多难受也只能自己强忍,她却毫不自知。
到最后还是要去哄她开心。
否则以她的性子,他不理她,她也只会与他冷战。
别人都在意恩宠,只有她不在意。
柔真回了宫,说起玄烨为敬嫔猎了张完整的虎皮,却挨了皇后一顿训斥。
本以为她骑射俱佳,出尽风头,谁料是这样的结果。
“你比她少了什么不成,没事去承乾宫多走动,学学她怎么讨皇上欢心!”皇后余怒未歇,“还以为你精于骑射,这回猎场上必定博得皇上欢心,却不料给一个连弓都把不住的抢了风头去,早知道你也让皇上教你算了。”
柔真委屈,咬着下唇,难道姐姐不知什么叫东施效颦么。
哪怕她并非东施,可效仿这种事,收到的效果必然与敬嫔不同。
但好在上天对她尚算眷顾,回宫不久,她便被诊出有孕。
当时皇帝子嗣不多,敬嫔承宠日久,也未曾有半点动静,她想这回终于有件事可以压过敬嫔,能得玄烨欢心了。
皇后满面霁色,吩咐她万事小心,又令人对她多加照应。
然后即刻遣人去向皇帝报讯,还多加了句:“务必令皇上过来看望你家主子,说是她想见皇上。”
紫薇笑应了去报讯。
柔真知道皇后为何多加这句,因为皇上今夜去了承乾宫。
皇后大婚,敬嫔能诱皇上夜半私会御园,这次以柔真的孕事为由,必然能令他离开敬嫔身边。
柔真忐忑不安,皇后只怕太过自信,这么晚才去报讯,只怕皇上早已歇下,哪能这么容易便唤过来。
果然,紫薇铩羽而归,神情沮丧。
柔真便知会如此,但心中仍是止不住失望。
皇后的失落之意比她更甚,这半夜里候在此处,专程捡这时分去报讯,本是想给敬嫔一个下马威,却没料连柔真有嗣这等喜讯也未能将他唤来。
“不过皇上还是喜欢主子的,吩咐说无论何时,只要主子喜欢,都会令御膳房随传随做。”
“这有什么用!”皇后一脸恼恨,再看柔真脸色苍白,盈盈欲泣,忙安抚她道:“可千万别为此难过,动了胎气。这算不得什么,多半是时辰晚了,怕扰了你休息。”
柔真低头不语。
“你也不必担心,只待这胎生个皇子,还愁不压过她的风头?”
“姐姐又怎知定是皇子?纵然是,她也一样会生,将来她再生个,皇上还不是一样偏着她。”
皇后怔了一下,然后笑:“你放心,她不会生的,至少目前不会。”
“为何?”
皇后蹙了一下眉:“我去敬事房查过她的记录,至今初信未至,好生奇怪。”
柔真吃了一惊,睁大眼:“她……不是都十八了吗?”
皇后一撇嘴笑:“谁知不是有什么暗疾?虽说入宫前都多有盘查,但谁也保不准会有此事。所以你只管放心,先好生安胎,看她得意到几时。”
柔真心中稍慰。
自从有孕后,虽不留宿,他也时常过来探望,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她心里欢喜,并不怨他总去敬嫔那里。终究她身子不便,无法侍寝,总不能将他强留在身边。
生辰那日,皇后为她大肆操办,其实无非是借着这由头,向所有人炫耀一下她身怀龙裔之事吧。
柔真清楚,却也不反感。
只是她没料到,在她人生最欢喜的时刻,会发生逆转式的剧变。
敬嫔递给她的那碗药,理应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喝下之后没多久,她便开始觉得胀闷不适,腹中隐痛,一阵强似一阵。
虽说这几日以来,她一直觉得有胀闷不适感,但宗仁礼一直说属于正常,
敬嫔皱眉,要为她去请御医。
但柔真拒绝了。倘若外头众嫔妃候久了,怕不说她倚仗身怀龙裔,摆起谱来?终究她今儿才是正主。
但她越发难以忍耐,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敬嫔还是没听她的,出去唤御医了。
柔真清楚自己向来不是娇气的人。
跟着皇后过来,宗仁礼和龚嬷嬷也入内,都满是关切地围着她。
宗仁礼诊脉后神色肃然,柔真哪怕不问也知,胎象必然不稳。
她强忍着不发问,也不说话,直至宗仁礼确认这一胎即将不保,只怕要滑胎。
柔真只觉晴天霹雳,不明白这种事怎会发生在她身上。
但是一切都由不得她,再多少哭泣,心痛,都留不住她的孩子。
她除了再三苦忍,别无他法。
她的孩子终究还是没保住。
她听见姐姐出门时的哭声,听见玄烨在外头焦虑的询问,他的声音充满关切,他担心她,想要进来看她。
这一瞬,她几乎觉得所有的痛苦都被他这句话引发了,她死咬着下唇哭泣起来。
她希望他能进来看她一眼,可却被皇后死死拦在外头。
她知道这不合礼矩,血腥之地,他怎能入内。
她若知道多年后,别人堕胎之际,他也同样进了血腥污秽之地,而且一直陪伴在侧,她当时就会不顾一切让姐姐放他进来。
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似乎就此终止,她在失去孩子悲痛欲绝之际,很快迎来了入宫后第二个噩耗——皇后崩逝。
那段日子是她初入后宫最灰暗的岁月,但她并没有想到,却还不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岁月。
柔真每日以泪洗面,几乎百事不理。
哪怕后来得知敬嫔与程官女子都涉嫌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她也全无心绪去理会。最后说查实堕胎的真凶是程云岫,依后宫律例赐鸩酒处死。
那段日子,柔真一直精神恍惚,情绪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