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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第 2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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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钴禄府中,阿灵阿看着仵作开棺验尸取出之物发怔。
他最初同意辛芷验尸的提议,其实并不是为了彻查官氏的死因。
那女人,死便死了,管她为什么死的,都不重要。可辛芷的点拨,却令他想起了温僖贵妃的死。
虽然妹妹没有说,官氏也没有说,但阿灵阿何等人物,早便猜到了她们之间有什么勾当。
官氏的死因可疑,岂不是说明温僖贵妃的死因也有可疑?
他请了最有名的仵作,花了十倍的银子作封口费,才解剖了官氏的尸体,查到她胃内的不明粉末。
官氏下葬已有几日,尸首已开始腐烂,可她胃内这些粉末,聚在一起时晶光微闪,显然不是正常食物。那仵作若不是收了那么多钱,也不会验得那么仔细,更不会将这些粉末再三淘洗出来,才聚了这么一点。
阿灵阿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但他至少知道官氏不是死于急病。
官氏的死可以不理会,温僖贵妃的死岂能就此善罢干休?他的眉头越拧越紧,决定进宫面圣。
乾清宫正殿内,光线阴暗昏昧,雕梁画栋的宫殿之中,倘若没有了灯火,哪怕是青天白日也难有多少阳光照进去,何况这已是下晚时分。
冰瞳进殿时,脚步顿了一下,生出疑惑之心。
皇帝已有多久没有宣召她了,今日忽然宣她,而且殿内如此寂冷黑暗,看着令人心生异样之念。
“皇上……”她极目四顾,好容易才在花梨木雕花围栏榻上看清他的身影,斜倚在一角,静静不语,唯一双眼光芒湛然,带着沉暗不明的意味。
“臣妾见过皇上。”冰瞳屈膝良久,不闻声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
这会儿她已渐渐适应殿内昏暗光线,能清晰看见他脸上轮廓,目光再往上移,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眼中蕴着无限悲凉,是她从未见过的。
“皇上宣臣妾来此所为何事?”这会儿她已经能断定,绝不是宣她来侍寝了。
玄烨终于看着她,语音也有几分悲凉:“朕想听你聊聊皇贵妃的旧事,在纳兰府中的。”
冰瞳滞了一下,只觉得背心一阵凉意缓缓而下,迟疑道:“皇贵妃娘娘九岁入纳兰府……”
“说她和纳兰性德之间的事。”
冰瞳周身冰凉,双腿一软,便跪伏在地,颤声道:“皇……皇上……”
“别人可以推说不知,难道你也能说你全然不知?”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声音便觉得寒冷彻骨,不由得魂飞魄散,不敢作答。
“你都敢跟绍贞说什么表兄妹也可以情定终生,怎么就不敢跟朕说他们之间的事?”
“皇上……皇上……臣妾……”冰瞳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说,朕想听。”
他的声音带着不可相抗之意,冰瞳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颤声开始说起他们之间的旧事。
“他们……他住在渌水园,皇贵妃在晓萃轩……”
“皇贵妃入宫前不是住陵霜园吗?”
“不不……不是,选秀之后,为避嫌疑才迁……往小红楼的。之前他们的院落……只有一墙之隔……”
他寂然片刻,冷笑道:“好,好啊,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但似乎觉得这话对着冰瞳说并不合适,他蓦然住了口。只是语调中的颤音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将他心底的颤抖都泄漏了出来。
冰瞳听他话音,便知再隐瞒也是徒劳,索性一闭眼,将他们当年怎样眉目传情,怎样私下相会的恋情全都和盘托出。
“……不过,他俩之前只是兄妹相待,真正流露出痕迹的时候,应是在去江南归来后。”
“南巡之后?”
冰瞳点点头。她觉得那时候流素正处于少女懵懂之龄,纳兰性德也正是知慕少艾的年龄,两人朝夕相对,情思渐萌,是理所当然之事。她并不知道流素的心理年龄早已不是十二岁,但初恋怀春,敏感害羞,这种心态却是差不多的。
当年他们时常私会,虽然亲热行迹总是尽量避人耳目,但天长日久,怎可能瞒得住冰瞳。连缱绻情深时偷偷拥吻也曾被她无意中窥见过,只是从未对人言而已。
“有一年中秋,他从皇……贵妃屋里出来,神情有异,臣妾与冰鉴进去时,见……见她已熟睡,替她整理衾被时发现她衣襟散乱……”
玄烨怒喝道:“闭嘴,谁让你说这个了?!”他虽竭力维持镇定,但扶着炕案的手一直禁不住在颤抖,连声音都是暗哑凝涩的。
冰瞳瞬间失声,心寒胆战,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他闭上双目,两行清泪潸然滑落,心痛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继续说。”
冰瞳才敢继续说下去:“……她听到入宫的消息那天,昏倒在他怀里。后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直到……纳兰明珠让……让纳……让他去劝解。他陪了她一夜,两人就在院子里坐到天明……后来,纳兰揆叙带她出去,撞见了纳兰性德和沈御蝉相会,皇贵妃伤心欲绝……”
“沈御蝉就是他后来纳的妾?”
“嗯。”冰瞳想了想,她到现在也不明白,纳兰性德为何会突然变心。“或许正因他突然变心,她当晚就被一个女子带离了纳兰府……”
“什么女子?”
“不知道,似乎很有几分功夫,府中家仆都没追上。”
“章佳容秀?”
冰瞳不知道章佳容秀是谁,一脸茫然之色。
“继续说。”
“人人都以为她不愿入宫才逃出纳兰府去,都在忧心秀女失踪会带来灾难,可是后来中秋之前,她又回来了。”
“她不甘心入宫,却又回去……她怕朕会降罪于纳兰府?”
冰瞳不敢作答。
“后来呢?她就入宫了?”
“嗯。”
“他们之间……就此结束了?”显然他并不相信。
冰瞳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仁孝皇后丧礼上……他们还见过……他扮作喇嘛,随行入宫……”
“他好大胆子!”
冰瞳咬了咬下唇,心想不管玄烨再怎么震怒,总不能将纳兰性德起于地底质问,便继续道:“皇贵妃不愿承宠,那些年一直……避着皇上,每回见皇上去承乾宫,总是急急躲在偏殿里……”
“不是因为仁孝皇后收了她的牌子,她才见不着朕么?”
“是的,可皇上也常去承乾宫见孝懿皇后,即便无心,也总会撞见……若不是她小心翼翼避着,皇上怎会从未见到?”
“那后来为什么她又自己去绛雪轩,刻意候着朕?”
“因为……因为宫外传来消息,说纳兰……他娶妻纳妾,还与妾侍雯月生了个儿子……皇贵妃万念俱灰,吐血大病,从那以后……她是彻底死了心……说她要承宠……”
“彻底死了心?她是想自暴自弃,以此来报复他吧?”他听到她居然为了别的男人吐血而病,胸中痛怒成狂,指上用力,恨不得将掌下的案几捏成碎屑。
冰瞳低头不语,心想这有什么区别,总之她后来便成了皇帝的宠妃,和纳兰性德之间再无交集。
他调匀气息,缓缓道:“他们从此便断了联系?”
冰瞳点点头,有几分不解,她人在深宫,他却在宫外,一个出不得,一个入不得,难道还能有什么联系?就算乾清宫外偶有相逢,也不过相对无语而已,若是眼神脸色都掩饰不住,还不早被皇帝发现了?但随即想起,皇帝今日问话,分明早知此事,只怕那两人掩饰得当真不怎么好。
可是皇帝居然能忍这么多年……
“皇上……早知他们之间有……为何又要来问臣妾?”
他没有说话,神色惨淡,寂然不语。
冰瞳略微抬头,偷眼望他,见他的神情已明了几分,心中不禁颤了一下。原来他竟然这么爱皇贵妃,哪怕明知她心里多年来一直有别人,还是强忍不发,硬生生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对她的往事佯作不知。
“下去!”
“是。”
“从今日起,你所有记得的这些事,都要忘记。若再有第三人得知……”他目光森然地看着她。
冰瞳寒意大作,应声道:“臣妾明白!”
告退出了乾清宫,冰瞳方觉得周身衣衫尽湿,仿佛从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回来,魂不守舍地回了承乾宫。
清文见她神色不对,上前奉茶伺候,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冰瞳一气喝光一盏茶,才将宣召的情形说了一下,倒是并没有细说流素的往事,但清文到底也明白了。
“我总觉得今日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回了,也不知那些话该不该说……”
“自然是该说,皇上让你说,为何不说?”
“不是啊,若他日皇贵妃知晓是我说的……”
“皇贵妃没有机会知晓了,就算知晓,也没有机会拿你怎样了。”
冰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为何?”
清文微微一笑:“皇上知道这事,应该非一两日了吧?”
“看今日情形,恐怕早便知道了。”冰瞳蹙起眉来。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这层纸,才能维持琴瑟和谐,之前皇上虽然明知她这段过往,却选择了隐瞒,可见他不想捅破这层纸。如今皇上既然问你话,便说明他已经忍不下去了,只要他们之间这层纸不存在,他们的关系也便不能维持下去了,那小主认为皇贵妃的下场会怎样?”
冰瞳呆呆想了片刻,打了个寒噤:“他……不会杀了她吧?”
清文摇摇头:“听小主所言,他不会如此绝情,但也好不了多少了。”
“那我岂不是害了她?”
清文笑道:“小主杞人忧天,皇上又不是今日才从你这儿得知这档子事的!他心里对她如何宣判,早已有定数,要宣你去问话,只不过更落实旧事而已。”
冰瞳蹙眉叹气:“我要不要去给皇贵妃提个醒儿……”
清文皱起眉来:“小主不是傻了吧,你告诉她这事,让她做什么?难道还能防范什么不成?况且你还希望她有翻身之日么?”
“我可没想要害她啊……”
清文冷眼看她,也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忠于旧主,还是人前作戏,皇贵妃的那些旧事,她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告诉了皇帝,还说出这等话来。
“小主,你可别忘了,将来八阿哥要是有争储之日,十三阿哥可也是个劲敌,若是皇贵妃始终如今日这般独宠后宫,你还有什么指望?”
冰瞳倒吸了口凉气,怔怔看着她不语。
“子凭母贵,论出身,除了太子,已经没有人比十三阿哥更尊贵了。万一要是皇贵妃被册为后……”
冰瞳心绪烦乱,摇头道:“已经不可能了。”
清文笑道:“自然不可能了,所以才说小主今日做得很好。你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