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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第 2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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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折腾便过了三更天,眼见着觉是不能睡了,玄烨索性一直抱着流素坐着,不时看她脸色,生恐毒性又发作。
流素握着他的手,轻声道:“皇上还是闭目休息一会,转眼便要早朝,彻夜未眠哪撑得住。”
玄烨微笑一下道:“偶尔一夜算不得什么。”
流素见他笑容下隐有忧色,知道他仍在担心自己,抬手轻轻合在他双眼上,柔声道:“臣妾没事了,皇上不必如此忧心。”
玄烨“嗯”了一声,过了半晌道:“槐序当年滑胎时,曾说过,做朕的女人便如走在刀尖上一般,朕当时甚为恼怒,现在却觉得她说的不错。”
流素听他语调有些悲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本来后宫嫔妃众多,免不了争宠暗斗,偏偏还夹杂了外戚势力作祟,要想安生真是痴心妄想。这种事自古有之,永无休止,哪个皇帝也无法避免,倒并不是因他治理后宫不得宜,而是人性所致。
皇太极宠妃宸妃海兰珠所生的儿子早夭,跟着她自己也抑郁抱病而亡;顺治皇帝的端敬皇后也同样如此,谁知道究竟是天意巧合还是人力为之。一个女子在后宫中若是宠冠一身,要面对的只怕就是这种永不消停的机关算计。
她既然如此盛宠,便怨不得会有这种事,因此反倒不如玄烨忧怒。
流素轻声道:“不管是不是走到刀尖上,这都是我的选择,除了面对,无可逃避。”
“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又怎么样?难道能有别的选择?她心里轻叹了一下,将脸贴在他胸前,语音有些模糊不清地逸出:“你给我后悔的机会吗?”
他身子微震了一下。
“朕不想失去你,但是若给你这个机会,你会怎么样?”
流素缓缓闭目,走到如今这地步,还能怎么样,就算给她这个机会,她已经不可能离开他。
“我不会离开你,不管有多危险。除非,你不要我了。”
“朕永远都不会对你放手。”
过了两三日,启祥宫众多宫人陆续被释回来,唯独媛贵人身边的宫女杜鹃没有回来。
杜鹃是近年小选刚入宫中的,媛贵人身边之前伺候的一名宫女因到了年龄被放出宫去,才换了这名小宫女,不过几个月而已。
那晚上她去小厨房给媛贵人拿了碗炖乌骨鸡汤。
各宫只有一个小厨房,除纤娘外另有一名厨子,几个打杂的辛者库人伺候着,媛贵人差人去拿些宵夜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杜鹃没有回来,显然是有问题的。
媛贵人等了几日,心中感到不妙,生恐此事牵连上自己,急急过来正殿找流素。
见了她,先是扑通跪下,倒是令流素怔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流素不喜欢她,素日除了请安之外,她也从不敢来正殿,这回魂不附体地模样,倒让流素猜到了几分。“起来吧,是为了杜鹃的事么?”
媛贵人不敢起身,脸色青白地道:“贵妃娘娘,嫔妾当真与此事无关,嫔妾什么也不知道啊!就算是借一百个胆子,嫔妾也不敢下毒害您啊!”
流素一蹙眉:“你好歹也是个贵人,不要摆出这副模样来,让奴才们见笑,起身说话。”
媛贵人有些哆嗦地侧身坐下了,看着仍是一脸恐惧。
“杜鹃没回来,或许仍在慎刑司审着,近年来调动的就她一个,嫌疑自然大些,但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她犯的事儿。况且,即便是她做的,也没有人说与你相干,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嫔妾当真不知道这个杜鹃是谁的人,她是内务府指派过来的,娘娘应该知道,像嫔妾这种身份的,哪有资格挑三捡四自己选人,谁在嫔妾身边安插了眼线,想要做什么,都是全然不知……”
“这事由皇上亲审,本宫也作不了主,但是你该相信皇上。”流素见她仍心神不宁,叹了口气道:“就算有人说是你害本宫,也要有个理由,本宫便是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犯得着做这种蠢事么?”
媛贵人听她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告退了。
流素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想当年她三年答应无宠的时候,媛贵人见着她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如今见着她便如耗子见着猫一般,只有畏惧。这宫里头的人情冷暖,真是可见一斑。
稍一动,她又觉得有些眩晕想吐,知道那相思子的毒性并未尽去,只得又捧了杯水慢慢喝着,她如今除了喝水加速排毒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之前那只獒犬牵回去后,不过三日便暴毙,可见这毒性真是非同小可,她当时若不是吃得少,又及时催吐,只怕如今便轮着她了。
本以为杜鹃既被羁留,这事总会尽快查出结果来,但谁知跟着便闻太皇太后病势加重,太医院众御医均束手无策。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即便无疾病相扰,在那种年代也属于高寿了,宫中人人都知她大限已至,倒也不觉意外。
玄烨每日亲侍在侧,明知流素中毒后体质一直孱弱,毒性反复未褪尽,也无法再去相伴,只偶尔能抽个空过来瞧一眼而已。
彻查凶手一事,便耽搁下来。流素想要亲自去慎刑司审查,玄烨却不让,怕她劳心忧神过度,再动了胎气,她只得依言在宫里休养着。
十一月底,流素本离产期还有两月,便已腹痛临产,多是因中毒体虚引致。
玄烨百忙中抽空陪在她身侧,本以为这一胎既不足月,恐又难产,但产程却是异乎寻常的顺利,大约是因为胎儿本未足月,身量较小,且又是经产,倒是很顺利生下一位小公主。
玄烨虽因太皇太后的疾病心情欠佳,但见了公主仍是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亲手抱了一会儿。流素替她取了个名字,叫掬盈。
公主生下来不过四斤多,小猫儿一样惹人怜,虽岑苏海说还算健康,但看着很是瘦弱。而且因早产,哺喂都很困难,流素只得亲自将她抱在怀中,拿小勺一口一口喂她,生怕乳母们照应不周到,有个闪失。
十二月,玄烨为了太皇太后的病情,亲至天坛祈告,以求为太皇太后多增福寿。
但终究人力抵不过天命,无论御医们再怎么想尽方法,皇帝再怎么向苍天祈告,太皇太后终于还是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宾天了。
众嫔妃也都齐集慈宁宫外,噩耗传出,立时哀声一片,不管真哭假哭,人人双目红肿,举袖掩面。
玄烨甚为哀恸,流素见他神情,觉得与仁孝皇后崩时那种哀情颇不相同,那时候总有政治秀的成分,但今日之哀却没有半分作伪。
他与祖母感情之深,胜过寻常母子之间,是他一生最为敬重的人。他与生母感情不深,自幼年登基,全由太皇太后辅助,若非她教导得宜,他不会有今日稳固的江山基业。但再强的人,也抵不过岁月蹉跎,终究要归于黄土一抷。
流素想着,心中不禁也觉戚然。之前见太皇太后,总觉得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畏惧,不由自主便更收敛自己的言行。抒宁谋反一事,得知太皇太后对自己不仅仅是不喜而已,甚至于提防到起了杀心,在她面前更是如履薄冰,生恐行差踏错。
而如今,那个一直对她牵制最大的人终于离世,她却并不觉得有半分欢喜,细想起来,太皇太后对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算宽容,多半都是因为玄烨的缘故。
最终嫔妃们还是陆续散去,流素产后体虚,走得缓慢,便落在后头,忽听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她:“敏贵妃。”
回头一看,却是纯禧公主。
纯禧今年十七,已到了适龄婚嫁,却还未许人家。从前纯禧与流素极为亲近,自她中毒后,却未曾去看过她一次,之后也少往来,不知不觉间,流素才发觉她已长成少女模样,钟慧毓秀,气度典雅,风范与荣宪那几名公主全然不同。
“纯禧。”
纯禧双目通红,显然也是哭过良久,她看了看周遭,嫔妃们尽已散去,便道:“娘娘去我那里坐会么?”
流素扶着腰,点了点头。
纯禧的闺房装饰简约,并没有寻常闺阁女儿那些锦绣富丽,这或许与她自幼寄人篱下的孤立感有关。
流素曾教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书法汉字,多少也有言传身教,纯禧在她的影响之下,打小性格便格外强硬,玄烨及她生父恭亲王也曾想要为她婚配,但都遭到她的强烈抗拒。
“太皇太后不在了,这宫中疼我的人又少了一个。”纯禧看着落落寡欢,神情忧伤。
“别这样,你早晚要离开这宫中,嫁到夫家去,不是又有人疼爱你了?”
纯禧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嫁人。”
“你不嫁人……打算一辈子在宫中做个公主?一直做到长公主?”
纯禧哑然。
“我明儿回去跟皇上聊聊,让他为你招个额驸,让你满意为止。”
“我不要!我不可能满意的!”
“为什么?”纯禧的叛逆出乎流素的意料,她觉得自己已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却没想纯禧还比她多了几分偏激。
“皇阿玛和我阿玛都给我说过几人,我一听便厌恶,都是仗着祖上余荫的纨绔子弟,要是有什么好的,也轮不着我这种不是正经出身的公主了。”
“你怎么这样想呢?难道你阿玛也会害你不成?”
“皇家公主的婚姻,历来就是政治联姻,他们想的是门当户对,或者有安抚臣子之意,不是我的幸福!那些人中,好些个都已有了妾侍,我嫁过去岂非要成天争风吃醋,斗个不休?又或者像这宫中许多嫔妃一样,郁郁老死?”
流素怔住,这种事她也没有想过,但如今的朝臣之子,非富即贵的,在十八’九岁多有纳妾,确实是常事。
况且清朝公主和额附之间往往生活不和谐,这也是她早便知道的。看纯禧这样强硬的个性,只怕嫁给谁都难以称心如意,别说她自己不乐意,别人娶了这么强势的公主,多半也会觉得受不了。
“那怎么办?”
“我就不嫁,他们逼我,我就死给他们看。左右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了,也无人为我着想了……”纯禧说着又掉下泪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公主向来宠爱,教养不如皇子严格,当年那个汉人公主孔四贞便是给她们惯得任性娇纵,个性强硬,嫁去夫家后从无宁日,到最后惨淡收场。
目前看来,纯禧虽不像孔四贞那样刁蛮不招人爱,却也已令人头疼了,她这般个性,便是强行将她嫁出去了,将来的额驸必定也会与她争吵不休。
流素想着,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性子,在如今这世道,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
“贵妃娘娘不是也这么过来了么?皇阿玛不是一样宠爱你?当年也是你跟我说,无法接受你爱的人身边有别的女人的。”
流素怔了半晌,微垂了眼睑,轻声道:“你觉得我如今的生活,能令你如意么?宫中三年一届大选,年年都有小选,皇上身边总添新人,换作是你,你能承受得了?”
纯禧一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