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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冬日天黑得早,陆止晃悠着往玉京唯一的寺庙那儿走。要是没猜错,他的‘遗骨’多半被留在了那儿,不出意外的话,小草跟徐决肯定也会在那里‘祭奠’他。

      入夜时分,陆止恰好走到寺庙山脚下。

      月色正好,足够他看清顶上覆着厚雪的红色砖墙,以及巍峨而立的庙宇本身。

      不知道他这个鬼上身,会不会被无上佛法超度得灰飞烟灭。

      无所谓吧,陆止笑笑,绕过巡山的僧人,悄无声息潜行至山顶,居高临下盯着山路上往来的任何一人。

      头上半轮朗月,手边一丈悬崖,陆止扫雪而坐,沉默望向夜幕中迢迢星辰,四周除开鸟虫啼鸣,便只剩寒夜钟声。

      远处徐决小草二人顺着蜿蜒山路缓缓上行,陆止便算着他们到达的时间赶去听墙角。不管是贺连朝还是徐决,都比现在的陆止高出一大截来,他自然不敢靠近,只在外围找了棵视野良好的树,悠哉坐在树枝上灌酒,光明正大行着偷窥之事。

      陆止耳清目明,不聋不瞎,院内该听的该看的是分毫不落。

      陆蔚夏点燃线香,徐决站在她旁边,面色不善,显然压住了莫大的怒气,低沉道,“贺连朝,我要带陆止回去。”

      贺连朝背对陆止坐着,看不见面部表情,只是脊梁依旧挺得非常直,轻笑道,“徐决,你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句。没用的事情,又何必费那个口舌?”

      徐决怒气更甚,锵然拔剑在手,带起地上大片落灰。

      贺连朝把扇骨往桌上一磕,微带不耐烦回头,皱眉道,“别在他面前闹,要做什么,过了今夜贺某自当奉陪。”

      “若不是王爷执意孤行,我想哥哥不会有家难回,”陆蔚夏动作顿住,随即若无其事般继续点香,敛目道,“劳烦别假慈悲才好。”

      贺连朝面色如常,只抬手将杯子掷出,听得它稳落在墓碑边,而后平淡道,“此事缘由,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无论想做什么,都给我憋到明天再说。”

      徐决不肯收剑,执意道,“他也不会想在今天晚上见到你!”

      贺连朝根本懒得反驳,只挑眉看他,反问道,“陆姑娘怨我,我也就任了。徐决,你又是他何人?”

      剑锋映着月色,莫名带着森森寒意,徐决步步逼近,郑重道,“挚友。”

      夜近中宵,猛然寒风料峭。贺连朝隐于暗中,神色不明,衣袂随风起,发丝翻动如潮,回道,“我便也是。”

      徐决觉得好笑,但也不愿在陆止墓前做些什么,扬手收剑讽刺道,“真是稀罕,我倒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这种人有来往了?”

      “与你何干?”

      贺连朝微微皱眉,他与陆止相识已是特殊,跟徐决等彻底的江湖儿女更是毫不相熟,无心再纠缠下去,回答也只轻飘飘一句。

      徐决气结,拦住他道,“你少他妈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贺连朝似笑非笑,冷淡挥开身前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道,“我为什么留他在玉京,你不知道?”

      气氛霎时沉默,只剩枯草引燃的火堆噼啪作响。

      知不知道?当然门儿清。陆止喜欢玉京,众人心知肚明。而且洛阳旁系子弟太多,天天打着小草家主的主意,指不得能干出啥糟心事。然而让陆止死了四年也没办法魂归故里,徐决便只觉得贺连朝在放屁。

      陆蔚夏适时塞了把祭品在他手里,一言不发,只是暗暗摇头。

      领会到小草眼中之意,徐决无奈闭嘴,蹲下来往火堆里大叠大叠扔纸钱,作势发牢骚道,“兄弟,你这妹子可难伺候啊,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陆蔚夏在旁边翻白眼,不跟他废话,一肘子直接打过去。徐决皮厚,再加上小草没怎么用力,干脆也就随她去。

      这边热闹着好歹有点祭祀该有的模样,那边便有些冷清过头了,只孤零零一壶酒摆在面前。

      贺连朝本就不畏寒,又跟火离得近,反倒是有点发起热来,随手解开斗篷置于雪地上。壶中大半酒倒给了墓中人,剩下些他就着壶嘴喝完,蹲在那儿愣怔半晌。

      院内不再有声音传出陆止背靠树枝,半蜷起腿,无心再看下去,索性低眉逗着树上鸟雀玩。

      想来炉子不常喝酒,才饮半壶,醉意便涌上头来。

      几米开外便是自己的尸骨,他隐约能看清空中袅袅飘散开的烟雾,应该是小草才点燃的线香,或者纸钱的烟灰。按理讲本该大恸,偏偏他只无悲无喜。

      徐决二人很快离去,显然不愿意跟贺连朝有太多来往。

      贺连朝捧雪浇火,完事后突然回头往林中方向出声道,“你还不出来?”

      果然瞒不过他,陆止逗弄幼鸟的手猛然一僵,心下尴尬无比,完了完了这事儿闹大了,妈的这怎么收场啊。

      要是等他起疑自行调查,还不如此刻便自投罗网,好歹减轻些嫌疑。陆止咬牙飞身入院,不敢靠太近,只立在墙头,斜插佩剑,抱拳道,“在下金陵人氏,卢植。”

      贺连朝也对炉子的‘劣迹’亦有所耳闻,凝神看他道,“西林不在这儿。”

      或许因为这是陆止的师弟,或许因为他跟陆止名字相似的音调,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反正贺连朝的语气莫名轻柔下来。

      陆止就很尴尬了,西林西林又是西林,任谁遇见他第一句话都是“西林不在这儿”,小炉子你到底做了些啥?!

      贺连朝习惯直视对方说话,陆止又低头意图解释,恰好跟他眼神撞上,脑子里轰的炸开,随后便哑口无言。

      他此刻半醉着,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只觉得贺连朝跟少年时别无两样,依旧眉如山远,眼似水横,硬要说变化,无非行止间锐利两分,言语上冷淡两分。

      过去他也曾这么醉兮兮看过贺连朝,后果就是死皮赖脸要抢他眼底满天星河,追着人家不依不饶跑过半个洛阳。中途还东边捋狗尾巴上几根毛,西边偷鸡窝里两颗蛋,闹得后来满城家禽终日惶然,看到他便四散逃离。

      事后他嫌丢脸,一连几天处处躲着贺连朝,后来收到送来的书信,展信只十个字——醉后不知天在水。连朝留。

      不过如今借宿在炉子身上,他虽然酒量不行,酒品却尚可。至少陆止不会再做出如此丢人的事,回过神来连连作揖道,“所来不为西林邈,只想看看陆止而已。”

      贺连朝弯腰拾起地上的斗篷,不再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雪夜少年,踏出门槛前回道,“随意。”

      陆止松口气,总算打发走了,没被发现什么异常。

      这边贺连朝已经快行至山脚,身后有八卦的暗卫实在好奇,偷偷问他道,“头儿,你干嘛让他进去?看开了?”

      那感情好,他们也不用年年风里雪里跟着荒山野岭走一遭了。

      贺连朝翻身上马,疾疾远去,暗卫紧跟在后。马蹄铮铮里半句波澜不惊的回答——

      “他像我的故人。”

      陆止此刻靠着自己的墓碑坐着,指尖轻触碑上自己名字,生死之分,阴阳之隔,心头只觉诡异万分。

      团几个雪球四处乱扔,陆止支着剑百无聊赖,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干嘛要来看自己尸体?这不是有毛病?”

      重活一世,他也说不上多高兴。前生他是洛阳公子,天纵奇才,美酒佳人大漠烟云,漂漂亮亮活过一场,哪怕死也算得上慷然赴死,不辱少侠之名半分。

      珠玉在前,后人难追。先前不觉得,离过去的事近了,才发现如今落差之大,感觉如何便也不必再提。

      石碑上照例刻着些世人对陆止的评价。最前便是他年少时手持‘八荒’,热血风流,一战成名天下知后流传出的那句——‘名起洛阳,剑荡八荒’。

      最后一排五个蝇头小字,用得却不是规整的写法,看起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只是极难认出。陆止凑过去仔细分辨,而后便始终心神不宁。

      那是贺连朝的字迹,估计写时情绪不定,比平时潦草得多,内容倒是简单,‘挚友连朝上’。

      陆止对于贺连朝从来意难平,有怨有恨有欢喜,只是而今,再多情绪都已经是隔世风云。恩怨情仇,自此一笔勾销,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但陆止觉得还是别再相见为最好,免得心生烦恼,自讨苦吃。

      捻灭还燃着的香,陆止拢紧袖袍,低头时无意间瞥见雪地上几个没被抹掉的字。他转瞬红眼,匆匆离开,一路上只听见少年贺连朝那把清冽的嗓音,用着后来他惯有的平淡音调,在耳边反复念叨,

      “玉京又有新酒,花也不少,你是不是还要回洛阳去?”

      陆止当时一心要回洛阳,贺连朝留不住,最后就拿玉京的名酒哄他回来。他自然不肯,回信说,玉京酒美,洛阳花好,我喝够美酒,如今就要赏花,你待如何?

      此后贺连朝不再有书信来。到如今再见,已是一别经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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