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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囚笼尽头(下) ...

  •   *
      或许那话本倒还有几分用处,至少让马修在男女之事上有点感知了,以前这根弦他是半点都摸不着的。

      尤其是那次上元灯会,虽然是马修胡闹,但红叶发现,不对劲的人其实不只有她一个。

      马修那晚吩咐她,有十万火急的任务,要她乔装打扮跟他出门,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竟是鬼鬼祟祟偷窥道林和菲洛逛灯节。

      “督公,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红叶语气冷飕飕的,要知道这是为数不多的年假啊,就为这破事吵她休息,这要不是马修她早就揍一顿了。

      “别!红叶,你难道不想知道道林和锦衣卫究竟在密谋什么吗?你说,若是我们掌握了道林勾结锦衣卫,背叛国师大人的证据,国师大人会怎么处置他?”马修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已经看见道林跪地求饶的样子。

      红叶一顿,这话确实不无道理,道林对事事都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可唯独看菲洛的眼神,那番情意藏都藏不住。或许,菲洛会是道林的弱点吗?也罢……看马修兴致这么高,若是她不看着点,作死被道林发现可就有大麻烦了。

      然而很快,红叶就后悔了。跟了半天,怎么看都只是小情人私会,她没事闲的,看仇人和心上人腻腻歪歪的做什么。

      而身边的马修,却被激起了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看见道林给菲洛买发簪,等两人走了,他也到那摊子前仔细打量一番,皱眉轻蔑地一哼:“什么廉价的玩意儿就想哄好人家的姑娘,真寒酸。”

      那摊主一听恼了,正要开骂,沉甸甸的银锭扔进他手里,只听那面相刻薄的年轻公子道:“全给我包起来,送到东厂。”

      摊主喜不自胜,连应“好好好”,转而突然僵住,等等,送哪?东东东厂?天,所以……

      等他反应过来,那刻薄公子与冷艳女子已经走远,他想,看来《宦情密史》所言非虚!红姑娘乃原配也!

      红叶问他:“不是说寒酸,那你还买?这么多女子首饰,怎么,你戴啊?”这败家玩意儿。

      他说:“谁说我要了,我是给你……你要看得上就戴着玩,看不上就赏给下人,就当过节东厂发赏了。”

      哟,合着我还得夸你周到了?

      随后,他又瞅见道林和菲洛去猜灯谜,俩人也有意思,比赛猜,道林输了,菲洛赢了个花灯走。

      红叶暗暗看着,道林放水都放到护城河了。马修显然没想到这茬,只觉得若能猜出道林猜不出的,就算自己赢了一局。

      “老板,哪个是方才坐轮椅那男的没猜对的谜题?”

      他底气十足地把题拿到手,结果一看,傻眼了,他沉默了半天——还真不会。

      红叶发现他耳朵尖红了一片,眼神开始游离不定,察觉她的视线,他扭头恶狠狠地看向她。

      红叶只好开口:“我也不会。”哄他的。

      他的脸色这才转晴了几分,硬撑道:“道林都答不上来,看来这题确实有一定难度。”他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咳了一声,吩咐,“红叶,你,你先去盯着他们,别跟丢了,我一会儿就来。”

      红叶点点头,顺从地去了,他不知,她并没有马上去追道林,而是将他花钱买灯买答案的行径尽收眼底。

      果然,片刻后,马修提着一只灯笼找到她,得意洋洋地炫耀,看,还是被本督给答出来了吧。

      红叶:嗯您开心就好。

      下一刻,他把那灯递进红叶手中,撇过头道:“……送你了,本督要这东西也没用。”

      她低头一看,却是她方才多瞄了几眼的那一盏——上面绘的是晚枫图。

      心中不由一动。好像今日陪他出来也不错。

      就这般走走逛逛,放河灯,吃粉团,看戏法,道林他们做的,马修也非要带着她做一遍,感觉好像他们两个也在私会似的……

      红叶都要怀疑马修是不是开窍了,故意的?可是看见他盯着道林那张嫉妒得面目全非的脸,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夜幕已深,道林与菲洛这场利益交换而来的同游也临近了尾声。

      “掌印,今日我可算陪你尽兴了?能否放我回家了?”菲洛没好气儿地道。

      无奈心上人的耐性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道林懂得适可而止,不过……

      “啊,当然,不过小洛大人可以帮我个忙吗?”他有些苦恼地问,“好像缠住了。”

      菲洛看去,发现一缕发丝和他的披风系带死死搅在一起,便只好俯身靠近,弯下腰来,伸手帮他解开。

      这时,道林眯着眼瞥向拐角处那两个跟了一路的尾巴,勾唇恶劣一笑,马修这么喜欢看他热闹,不得给他看点刺激的?

      于是,道林趁菲洛不注意,伸手从两侧伸向她的后腰,虚虚将她环住,仰起了脸——

      “你在做什么?”菲洛柳眉一竖。

      道林马上收回并没有触碰到她的手,讨好地笑笑:“没什么,谢谢小洛大人。”

      而不远处的马修,此时被震惊得倒退一步,瞠目结舌。

      这个角度看,菲洛背对着他们,竟主动凑近道林,而道林这家伙竟然把人家姑娘抱在怀里,他们这是……亲上了??!

      马修恨不得自己瞎了,差点没跳出去骂:“这、这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还好红叶把他拉进躲避的巷子里,虽然她觉得道林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了。红叶也确实很惊讶,原来道林他们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不过……眼下马修的反应显然更让她感兴趣。

      马修在男女之事上向来单纯,骤然遭此冲击,转过头来又见红叶眼神兴味地盯着他看,想到之前他把道林做的事都重做一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红叶的唇,脸噌的一下涨红到脖子根儿。

      红叶又想逗他了。

      她也缓缓凑近,故意说:“掌印看起来很有魄力,似乎对女子游刃有余。”

      马修恨恨咬牙,不自觉后仰,却靠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不知督公是否也要较个高下?”

      她此时已靠得极近了,彼此间的呼吸都感知得一清二楚,那红唇也似乎近在咫尺。

      马修猛地深吸一口气,认输了。

      “谁要比这种破事!他不要脸我还不要吗!有什么好比的……”他闭着眼叫道,一把推开红叶,“以下犯上,罚俸一个月!”

      不是对道林认输,只是对红叶。

      他背对着她在巷口立定,身后是处于暗巷中的她。

      “……残缺之身,就不该与女子牵扯不清,凭遭他人耻笑,我马修确实做事不择手段,但不是卑鄙下流之辈。行这等有伤风化之事,也不知害臊,哼,道林应以为耻!”

      他把背挺得笔直,心却已经蜷缩一团,衣袖掩盖之下,捏紧的十指已嵌入掌肉,他不愿让红叶看见自己此刻真实的情绪。他越是痛斥,胸中更是郁结,他骂道林,更是在在骂自己,警醒自己。

      “走吧,该回去了。”他率先迈步向前,走进了主街一派灯火通明中。

      红叶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默默跟了上去。

      也许他并非没有半分意动,只是他的自尊不容许——和她一样,暗藏的心思,可能永远都不会宣之于口。

      即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红叶很快就释然了,反正她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如果说道林凝望着菲洛的目光是在欣赏一道光,他愿献祭自己,倾尽所有去温养她,让她更加璀璨夺目;那么红叶注视马修的目光则是在看一粒微尘,看着微尘如何滚过泥泞,又如何在光的烧灼下顽强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他嘲讽的光亮,却又高调宣告,我不屑于淤泥为伍。而红叶是什么?她大概是一缕风吧,一缕羡慕着微尘的风,轻托着他,载着他,别让他降落。

      *
      然而,微尘终究只是微尘,飘得越高,就越被灼伤,最终消逝。

      当见到身受重伤的马修时,他拖着无力的双腿,轻易被她洞见了一切从前深埋在心底的脆弱。他自暴自弃地挥开她上前搀扶的手,问她:“我如今是个修为全无的废物了,你救我干什么!”

      可笑他总是讥讽道林残废,如今竟也变得和道林一样……不,是更加不如。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前所未有的愤怒汹涌席卷而来,她强硬地将他背起,只道:“因为你是马修,我的督公大人。”

      背上的人颤抖了下,没有再说话,她只感到他揽在她脖子里的手更抓紧了几分。

      他们谁都没有说出逾矩的语句,可又好像明白,只有眼前的人,是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但那心意相通的感觉,也仅仅维持了一瞬。大厦将倾,他们本可以藏起来,没有太多人在乎他们两颗棋子,可惜马修舍不得权柄,红叶也挣不脱枷锁。红叶为他单枪匹马找上锦衣卫寻仇,后来却为了治马修的腿被她们戏耍,招至最终的惨败。

      可这又怪得了谁?是她非要救他的,是她偏偏认定了这个人。哪怕她再恼恨,再不甘心,又怎能真的狠下心肠责备于他呢。

      晦暗的监牢中,红叶将马修的发丝攥在手心里,轻轻道:

      “我没有怪你,要怪只怪我自己……放不下你。”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便道明吧,她怕他们没有明天。也许这是她一生最自由的时刻了,就算得不到回应,用来祭奠昨日的自己,也算完满。

      而早已强弩之末的马修,听到此句,头脑一阵嗡鸣,胸腔中的跳动急促起来,但他此时已丝毫做不出反应,只有几滴泪从眼眶中潸然而下。

      “我……”

      发丝骤然崩断,失去支撑的他最终倒在了地上。

      我心亦然。

      原来,至死都说不出吗?

      马修终于感到后悔了,后悔他的自卑裹着可笑的自尊,把真实的心意死死咽进肚子里,竟是要带到坟墓里去……不,大概也不会有坟吧。若是她也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

      他好恨,恨自己生来贱籍低人一等,入宫为宦搏个前程,舍弃了那么多,就是想活出个人样,却连爱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到死,也依然是个奴婢,到死,仍然带着对她的亏欠。

      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红叶……我……

      马修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皆是他往日记忆中的片段轮番闪过。他想,果然是死了,莫非这就是走马灯?

      很快,场景不再轮换,他发现自己正趴在红叶的背上,双腿沉沉的无力感告诉他,这是红叶刚救他的时候。

      他马上想到了什么,收紧绕在她身前的手臂,张了张口,想告诉她,把他丢下吧,他会害了她的。

      可蹭着她柔软的发丝,嗅着她的气息,又说不出。

      莫大的哀恸向他袭来,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把心一横,紧闭了眼凑近,唇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声音颤抖地呢喃:“我恋慕你……我,对不起……”

      说罢,他依偎的温热却骤然一空,他被摔在地上,寒意侵袭了全身,疼痛彻骨。

      红叶消失了。

      他慌乱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呢?你明明亲口说与我的,说你不怪我,说你放不下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红叶,不要戏弄我……我会当真的。你既说了,我就不许你离开!

      他又流泪了,神情已近乎狰狞,执着地呼喊着:

      “红叶……红叶……!”

      马修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懵了片刻,入目的是粗陋的木制房梁,身下是柔软的床褥,他这是在哪儿?想动动手指,忽发现手里握着什么温软的物什,疑惑地微微扭动脖颈,朝身侧看去——那个他到死都惦记着的人,此刻就躺在他的枕侧安睡着,而他手中牵着的,恰恰正是她的手。

      “啊!”沙哑的喉咙中溢出惊恐的一声,但马上他又紧紧咬住唇息了声,见她没有被吵醒,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闭了闭眼,想,不会还在做梦吧,怎么是这般冒犯的梦?

      他鼓起勇气,再次细细地打量她,另一只手迟疑地凑近她白皙的脸颊,随后被烫到似的一触即离。

      不是梦!

      克制着粗重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木了,那只与她交握的手发热起来,渗出了汗意。

      马修从前一直注意和红叶保持着距离,开始是怕了她的刻意逗弄,后来也许是因为越在乎就越想掩饰,越想回避,用男女大防这等礼数之辞小心地筑起自尊的高墙,只要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就不会受伤。

      可此刻,藏在心底的人和他同床共枕,亲密得好似寻常夫妻一般,他乍然欢喜得快要溢出来,但一转念,又徒然生出了莫大的恐惧。

      他们是怎么得以逃脱的?红叶又为何会这般与他躺在一处?各种阴谋猜想开始在脑海中盘旋,他蹙起眉细细打量红叶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一深想,还真被他发现了问题——堂堂东厂掌刑千户,尸山血海里过来的人,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他不由伸手搭上她的脉门,但不过一瞬,红叶倏地睁眼,反扣住他的手腕,眸光锐利,好在发现是马修后,她便卸了力道,轻呼了一口气,沉声道:“你醒了。”语气与从前似乎并无不同。

      可哪怕只是一瞬,马修也摸清了脉象,此时心中大骇,面色难看地问她:“你的修为呢?”她怎么变得和他一样,虚弱得连普通人都不如。即便是身体还残留着几分警觉,但同有修为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若有,早在他醒时便该察觉,而不是待到他都碰到她的命门才惊醒。

      红叶却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浅笑:“修为换自由,难道不值当吗?”松开手,发现手心有些湿意,想到是马修紧张的,眼中笑意更甚,她下榻,背过身兀自穿系外袍。

      马修看着她一连串的行动,心中更加惶惑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你要去哪?”他也挣扎着起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腿了,只是还是难以控制,一不小心便直接摔落在地上,“嘶……”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听到声响,红叶蓦地回身,见这情状便快步去扶,那张素来冷清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急色:“你折腾什么?我只是去给你找些水来。”

      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坐回床上,马修咬着唇不吭声了,他觉着丢脸,但是红叶要走,他又拽住她的袖子不让:“我不喝水,你先告诉我倒底怎么回事。”

      红叶无奈,督公落魄后变得粘人了啊。见他不肯放手,只得又在他旁边坐下。

      该从哪里说起呢?她想了想,道:“那日你昏迷后,我就带你越狱了。”

      她虽说得轻巧,但实际凶险万分。其实在下狱之前,红叶已被提审了多遍,已是败将,抵抗无意义,她什么都招了,在小皇帝面前知无不言,算是做了个证人。但她如此乖觉,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暗中谋划越狱,趁乱逃离。上镣铐时她做了手脚,保留了玄术。

      当手心中只剩马修的断发时,红叶的理智也断了线,眸中泛起幽幽红光,转瞬便越过铁栏出现在马修身边,颤抖的手上前试探,好在尚有微弱鼻息,但再这么下去马修一定会死,于是她蛊惑了几个看守,抱着马修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监牢。

      等到大理寺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销声匿迹,毕竟东厂出身的人,隐匿与反侦察的能耐皆是一流,她带他看了医师,处理了伤情,又辗转多处藏身,直到十多日后,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不过她也没料到,来人竟是菲洛。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菲洛面对如临大敌地红叶,显得更为冷静,“你和马修的处置,圣上已经裁决,我只是来秉公执法。”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红叶微微凝神,过了半晌,还是屈下了半膝。只因她无路可退,屋内的马修尚在昏迷。

      菲洛念道,东辑事厂提督太监马修,掌刑千户红叶,褫职除名,籍没家产,马修逐出内廷,永不启用;红叶废除修为,以示惩戒。

      仅此而已?

      红叶惊诧了片刻,转而便想明白了原委。

      这数日里形势发生了逆转,国师翻了盘,他们这些国师手下的人,便得以捡回一命。

      国师的真实身份曝光,牵扯出了前朝一桩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水月沧澜一族遭屠一祸。

      水月沧澜一族世代居于大瑞龙脉另一端,镇压着龙脉反面的邪祟。十年前,大瑞皇室与朝臣发现了水月沧澜,觊觎其中秘术,便对其大肆烧杀抢掠。

      水月沧澜族长,在此祸后被俘,他决意报仇,先设计害死国师,后顶替了国师的身份潜伏数年;族长之女,因大瑞将军心生怜悯,刀下留情,得以活下来,被带回大瑞,成了将军养女菲洛;而这场祸事的源头,道林一直归咎于他自己,如果不是幼时他的一次失手,法器就不会探查出水月沧澜的所在,导致菲洛和她的族群遭此不幸。

      道林为了赎罪,主动为国师所用,并对菲洛隐瞒了一切,如果不这样做,那么菲洛此生都会被卷入复仇的深渊,而他希望她永远活在光明中,他会为她铺好一切,最后把刀递到她手中,哪怕那刀刃最终可能会刺向自己。

      那么红叶在这其中又扮演者什么角色呢?她便是国师、道林、菲洛要复仇的对象之一。是,她当年跟着真正的国师,参与了那场屠戮,虽然她年纪尚小,但她会服从命令,国师让她放了火。

      当得知一切真相,红叶才恍然明白,怪不得道林要下瞳术折磨她,怪不得她百般努力也只能被师父当弃子。皆是种下的前因结出了恶果。

      而从始至终,只有马修是被卷进来利用的局外人,他与十年前的旧事并无牵扯,难怪马修一直对道林如此嚣张不敬,道林却并未真的计较。

      十年后的今天,国师的报复眼见就要成功,但与皇室决战之时,龙脉反面的邪祟差点重出于世,是菲洛放下了复仇,与道林一起消灭了邪祟,这才挽救了大瑞。

      双方和解,因为牵扯到前朝皇室丑闻,小皇帝只得退步,为了安抚国师一党,论罪从轻。很快民间舆论逆转,此前国师被戳着脊梁骨骂,现在世人却道是一场误会,原来国师不是想抽干龙脉,只是想除去邪魔,忠心一片啊,虎父无犬子,这菲洛更成了大功臣,民间声望更上一个台阶。而前掌印道林官复原职,这时众人倒想起他原是将军之子来了,称颂他家学深厚,颇有其父之风,绝与一般阉人不相为伍。

      至于马修和红叶,谁还记得他们啊?哦,也就是会说这马公公真够贪,抄个家搜出来多少多少好玩意儿。还有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仇家,正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但好在菲洛赶在了他们前面。菲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与她们做对了许久的对手,心中却并无强加迫害的想法。她明白道林让她过来处刑,就是觉得也许她心中还有恨,给她一个报私仇的机会,但她不想成为自己厌恶的样子。红叶多年来已经受到国师和道林的折磨,废除修为对她来说也不算轻饶。于是菲洛再次重复:“我一向秉公执法。”走上前去。

      红叶闭了眼,强忍着剧痛,没有丝毫反抗,处刑结束,她已浑身汗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别让我看见你。”菲洛丢下这一句,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红叶的一声“谢谢”,她顿了顿,没有回头便离开了。

      “所以捡回了一条命……怎么,督公听到‘逐出内廷’伤心了,不甘心?”红叶讲完,看到马修神色郁郁,料想这官迷怕是不会轻易死了心,便说,“菲洛倒是没说不让你在京,或许你去求求道林,还有希望。”

      马修立刻翻了脸,尖声道:“求他?不可能!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去求他。”

      一扭头,见红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马修才反应过来她又在作弄他了。

      做不了内官……就做不了了吧。马修说服自己,树倒猢狲散,只怕回去也就剩任人宰割的份。

      那以后该怎么办好呢?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从未离开过他身侧的红叶,眼神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内心挣扎许久,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打算去哪?能不能……带着我。”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脸都憋红了。

      红叶一愣,没想到还能见到马修对她这种态度的一面,不由挑眉坏心地问,“督主这是在求我啊?”

      马修更加赧然羞恼,就在红叶以为他又会死鸭子嘴硬了的时候,他竟直接承认了。

      “是,我是在求你——”

      红叶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微微诧异地盯着他。

      马修回想起濒死时翻涌的懊悔,想起他梦中消失的红叶,想起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而眼前,上天真的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他不能再犯第二次了,所以,暂且放一放他那无用的别扭吧,他终于大胆了一回,眼神不再飘忽,而是坚定地灼灼地直视她。

      嘶……别这些看她呀。

      下一刻,红叶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眸,凑近轻吻他的唇,又飞快地退回去。

      “你刚刚……!”马修捂着嘴,没忍住舔了下,意识到她刚刚亲了他,整个人都傻住了,满眼不可置信。

      “督公的命令,红叶哪敢不从。”红叶勾唇浅笑,连凌厉的眉梢都温柔下来。

      于是,马修也笑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又习惯性地把脸别过去藏起来,怕自己的笑容显得傻气。

      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了京城,四海为家,等马修的腿渐渐康复,他们在金陵定居,马修爱财爱权,官途不通,他便经营商道,开起铺子做起了生意;红叶无拘无束,便爱闯江湖,哪怕没有修为,拳脚功夫也足够应付一般江湖人,所以当起了镖师。

      年关将至,马修的铺子忙得晕头转向,而且他还新开了分号,更是分不开身。红叶踏进店门,目光便锁定了马修,一身天青薄纱道袍衬得他那张白面皮更加秀气了几分,鹤立鸡群般的好看,他倚着手杖在柜台边和账房吩咐着话,可能时间久了,额间渗出汗来,却还是不肯坐下休息。

      其实他之前也该坐轮椅好一些,但他非说不想像道林一样,偏要坚持用手杖,红叶只好由着他了。

      摇了摇头,红叶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他正讲得口干舌燥,接过来便仰头一饮而尽,之后才发现竟是红叶,不禁惊得一个踉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

      红叶大过年的还要走镖,他本来是不太高兴她去的,可他自己都琐事缠身,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呢。不过她竟提前回来了,看来红叶心里还是有他的,他稍稍得意了下。

      结果却听红叶说:“被劫镖了,所以提前回来。”

      “什么?”马修顿时紧张起来,忙把茶杯撂下,也顾不上那账房了,拉着红叶走到里间坐下,问她究竟什么回事,有没有受伤,什么人干的,大有要去报复的架势。

      红叶难得有点心虚:“几个小贼罢了,我没让他们得手,不过……”她顿了顿,“雇主要我护的东西,不小心被我打坏了,现在,他要我赔钱。所以……我找你借点钱?”

      “…………”马修沉默半晌,牙缝里挤出一句,“红叶,你真是好样的。”

      最后马修当然还是带着红叶去支了银子。

      红叶捧着银箱,便准备要去找雇主还钱,马修耷拉着嘴角老大不高兴,腹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你回来找我就只有这事?”

      听出他语气中的危险,红叶弯弯眼睛,拽过他的衣领亲了一口,在他耳边低声说:“晚上就回来找你。”烫得他耳根烧红了一片。

      她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红袍如旧,让他恍惚想起从前她在东厂的时候。她高束的马尾发梢蹭过他鼻尖,撩在他心口。

      “红叶,等等……”他叫住她。

      万语千言,最终却还是只说:“我陪你。”

      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换我站在你身后。

      心墙颓圮,马修踏过,他看见囚笼的尽头,是他爱的人。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囚笼尽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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