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陀佛》野汀百幽

5、05

　　从这以后，我同阿芜的关系并没有日渐亲密，反倒是越来越疏远，我心中始终都惦记着那日阿芜所讲述的身世一事，心中的猜测渐渐成型，便想要寻找阿贞。
　　“娘子，你便答应了吧，那吴公子想要阿清，便定会好好对阿清的，你不用担心阿清受欺负的，而且，作为阿清的姐夫，我也会向着阿清的。”
　　房间内传来窃窃的私语，我施了法诀，隐了身，透过窗户看到许轩跪在阿贞面前，声泪俱下的乞求道，我讽刺的一声轻笑，这般懦弱无能的许轩，恐怕再也不是阿贞心目中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了。我依靠在门框上，有些悲哀的闭闭眼，许久听到阿贞悠悠的叹息道，“相公，我会找妹妹谈谈的。”
　　我全身的血液渐渐冷凝。即使许仙再也不是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那么世间万般好的男人也入不了阿贞的眼吗？
　　许轩不知何时离开的，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阿贞见我倚在门框边并无半分的惊诧之色，唇角弯出温柔的浅笑，坦然道：“阿清，我知道你在。”
　　“呵，这样的许轩你难道还要违犯天道同他在一起，阿贞，我奉劝你离开他吧。”我冷眼同她对视。
　　可阿贞并不恼，手掌抚着腹中的婴儿，“爱，好遥远的词语，阿清你还说我要爱我一生一世呢，可是那个金山寺的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自以为阿贞根本不知道无由的存在，因为错愕我不禁语塞，看着阿贞投入我的怀中，她将脸颊贴到我的胸口，声音中夹杂着啜泣的声音，“阿清，同人间男子相爱而且暗结珠胎，天道不会放过我的，再帮我最后一次，让那许轩做那负心人，若是我抛弃许轩，只会为我再加一条罪过。”
　　这是阿贞，曾经的百年我一直用心守护的阿贞。
　　要我怎么办——
　　许轩此人，性格懦弱，才智平庸，并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阿贞亲手为他置办下的药堂早就亏空，入不敷出。这吴家是钱塘县出了名的富户，家中只吴公子一个儿子，可奈何不整气，是个长年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败家子，他说，可以帮助许轩，但是只有我嫁入吴家，才肯同意这笔交易。
　　我将事情讲给无由听，半晌，她敲击木鱼的声音才停下来，“那你愿意嫁入吴家吗？”
　　我忍不住捏住她软嫩的脸蛋，使劲揪了揪，见一张漂亮的脸此刻已经变形，心情才略微好了些。
　　“笨蛋，我本是男子身，又不是什么美娇娥，嫁给那吴家公子作甚？”
　　自那日出游回来后，无由的眉间总有薄薄的哀愁笼罩，我疑心是我提起她的身世，勾起她的伤心之事，却又不像，“既然你说你是男儿身，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变作阿清，去调戏着人间的男子，。”
　　我不禁又想到那日在西子湖畔调戏无由不成，现在反而又陷在无由之惑中，将脑袋撇向一旁，有些别扭的开口，“我本是镇江里修炼的青鱼，那年初见阿贞，便对她心心念念，同她相伴几百年，后来她恋上这钱塘镇上的许仙，我便化作她的妹妹阿清助她求得许仙之爱，又觉得人间的男子都是薄幸之辈，于是便生了作怪之心。”
　　“你喜欢阿贞。”无由目光灼灼。
　　喜欢阿贞吗？我低着头思索。
　　“梆梆……”她又开始敲击木鱼，杂乱的敲击声将我一颗心扰的纷乱，我终究没能给出她答案。
　　我急急得将她抱在怀中，“无由，帮我。只要让许轩发现阿贞是妖，以它懦弱的性格，许轩必然会离开阿贞，我便可以带着阿贞离开这人世。然后——”
　　“然后怎样呢？”她冰冷冷的问道，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冻结。后来，我总是忆起这一刻，兴许，无由在等我对她做出承诺，可我却让她经历了从期盼落到绝望的谷底的煎熬，也兴许无由在心底嘲笑我，看着我窘迫的神情暗自得意。
　　可我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施主，我们佛家子弟向来心怀天下苍生，妖祸人间，佛必不容。”
　　无由笑靥如花，恰似三月里摇曳的桃花，灼灼其华，而我却遍体生寒。
　　五月五，端午节。这一日，钱塘县的百姓是要喝雄黄酒的，阿贞乃是蛇妖，一沾雄黄酒，便会现出原形，那许轩自然会抛弃阿贞，阿贞也便可趁机同许轩断了联系，也就不必背上背叛之名，到时天罚来临，也可免一项罪名。可是无由呢？
　　我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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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滔天的巨浪直逼金山寺。
　　钱塘县已经遭了水灾，不少房屋已经被冲毁，只有这金山寺的地势较高，还未曾受到波及，这百姓们几乎都躲在了这寺里，此刻一个个全部都脸色灰败，时不时的发出哀嚎。
　　“阿贞，许轩已经入了佛门，你随我会镇江，不要再生事。”
　　“阿清，你拦不住我的，如果今日我杀了那魔僧，便可一抵我之前犯下的过错，而且惩治魔僧乃是功劳，我必然还可得道成仙。”
　　我想，阿贞才是入了魔障，我原以为许轩入佛门是她所要的结果，却不知她早就知无由的身份。
　　“我不可放任你伤害无由，随我回去罢。”我随手便施法诀，却发现阿贞早已今非昔比，她竟然凭空增长了修为。
　　阿贞笑了笑，指着自己腹中的胎儿，道，“渚清，知道我为何要放任这个同凡人所怀的孩子不断成长吗？只能说天要助我，这胎儿是仙人转世，我是孕育他的母亲，自然可以借用他的力量。”
　　“你——”我瞳仁一缩，却听得无由的叱喝声，“蛇妖，你本是该有大造化的，可是非要贪图这人间的情爱，勾引人间男子，怀下孽种，现在还不速速离去，难道还要漫了这金山寺，为祸苍生吗？”
　　无由一声蓝色的僧袍，站在那滔天的巨浪面前，越发显得身形娇小。
　　“哼，口口声声说我是妖类，无由小和尚，你同样动了凡心，离着这成魔也不远了，何必在此满口的假仁假义。”
　　无由沉默半天，声音幽幽，“既已知我堕魔，又何必来招惹我。”
　　“不要——”
　　我心下一惊，恍然已经料到什么无由要做什么，可是阿贞身怀仙胎，若是搅扰了仙胎生长，必然会遭致反噬，我断不能看她被反噬，却见她双手结成法印，喃喃施咒，手中的金杖便朝阿贞袭来，我下意识的挡在阿贞的身前。
　　只是金杖的法力温和，并不伤人，原来，无由并不曾想要伤害阿贞。我下意识的朝无由望去，她静静的站在原地，满目的萧寂，身体像是残破的玩偶一般坠落。
　　原来，无由想要伤害的便只有自己。
　　我什么都顾不得，飞身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她的唇角溢出鲜血，“无由，你撑着。”
　　“不必了，渚清，你救不了我的，我借了天罚之力，只不过全部作用在了自己身上，说到底，我救了你最爱的阿贞一命。”
　　“无由，这是我欠你的，你要是让我还，你就给我坚持下去。”
　　——渚清，你听我说，住持师傅曾说我天资聪颖，必成大器，成佛，便是普渡众生，入魔，我便会为祸苍生。可是我怎么会堕魔呢，我一直不相信自己会成魔。
　　——住持师傅从来没有告诉我，人世有情劫，我喜欢俊俏的渚清，想要渚清为我笑，渚清唤我无由，我一丁点也不喜欢渚清的心里念着别的女人。
　　——我想要杀了阿贞，我知自己动了妄杀嫉妒之心，而且渚清那么喜欢阿贞，我想，我如果因为阿贞而死，渚清你会不会念我生生世世呢？
　　“呐，会不会念我生生世世呢？”无由的目光清亮，一如我初见她时那般干净无邪的模样，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粉面桃腮的小和尚朝我走来。
　　她说“施主，结个善缘可好？”
　　我一遍遍的摩挲着着她逐渐变得冰凉的双唇，无由，你真是笨呐。
　　【末】
　　后来，无由因强行使用天罚之力又反噬自己，形神俱灭；况且无由借了天罚之力作用在自己身上，再加上天罚之力一旦殆尽也就不会出现，阿贞不过是被压在雷峰塔下，得以保全一命；可我却得以飞升成仙，高居在九重天之上，享有无穷无尽的漫长寿命。
　　据仙簿记载：魔僧已灭，镇江|青鱼渚清有功，因其法力高深，品行端正，准其升仙。
　　飞升之后我便陷入两千年的沉睡，我醒来后，便去寻了司命星君，借来了命簿。
　　才知，我与无由哪里曾结过善缘，从最初开始，我同她便只有孽缘罢。
　　年少时，我一心倾慕阿贞，想要同她一起得道成仙，生生世世相伴，偶然窥得天机，知晓这十五年后人间会有妖僧作乱，便携阿贞前去，希望将功劳分与阿贞一半。
　　那是京城的隆冬，桃花连着十里，灼灼芳华，艳得像是团团燃烧的天火。沈家老爷的千金一落生，这娘亲便去了，于是就取一个单字“芜”。
　　我算来，这就该是那天机中窥测的妖孽，她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粉嫩嫩的一团，双目极亮，眼眉弯弯，是个漂亮的孩子，我一伸出手指戳她软嫩的脸蛋，她便发出“咯咯”的笑声，弥散着风里。
　　“此子乃妖孽托生，将来必定会为祸苍生。”
　　沈老爷原本慈祥的神情霎时就变得苍白，就连看着孩子的目光都是惧怕和怜爱交错，可是不过是一个孩子哪里比得上这人间的富贵以及自己的性命呢？
　　对于沈老爷的抉择我是胸有成竹，毕竟凡人啊，最怕这些神鬼之说，我继续逗弄着怀里的小孩。
　　“咯咯～”
　　可是，我万般没有想到沈老爷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只是将孩子送入钱塘县的金山寺来保全性命。
　　“这命簿难道改不得？”我问那司命星君。
　　“世间之事，早已注定，当日你窥得天机，妄想投机取巧，取妖孽性命，得道成仙，殊不知，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成为了过程的一部分，最终导致那相同的结果。”
　　呵，是呀。
　　彼时我想要得道成仙，与心爱的人成就那生生世世一双人的神话，断言沈家的千金沈芜是妖孽，使得她从而入了佛门成为无由，无由原本可以修道成佛，可因我生情害欲，堕为魔僧，最后我竟因她又得道成仙，可我永失所爱，再无那生生世世一双人的神话。
　　当真是造化弄人罢，兜兜转转，到最后我不过一人身，世间再无那粉面桃颊的小和尚。
　　九重天上的桃花簌簌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