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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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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对于陵苏来说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月份。
这话还得从八月初五说起。御木堂那批把件直到前几日才交了货,岑公子差人送来一封信,言语中很是感激柳十娘,特设宴邀请柳十娘前往,地点就在潘家园的二楼厢房内。
出主意那日柳十娘早已喝醉在包房,虽然事后陵苏对她细细道来,她却还是摸不着北,眼下这份请柬虽写着宴请自己,但多半是借着自己的面子跟那个丫头陵苏道个谢。柳十娘细想着,莫不是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丫鬟?
原以为是个不安分的,没想到会在她面前伏小做低求她不要发卖自己;原以为会顺杆子爬上墙头,没想到会跪求千万别把自己嫁了;原以为是个心思狡诈的,没想到是个谨慎怕死的……
但是这样的人往往厚积薄发,在手上压不久的,即便打压了也能山穷水尽走出路来,现在看在还能给自己添好名声的份上姑且留着吧,总得寻一个自己拿捏的住的下家来接手,让她断不敢忘记这一辈子的恩情。这般想着,便按下心来把信中的意思与陵苏说了,到了约定的日子,带着陵苏去到了潘家园。
柳十娘已经离了樊楼脱了籍,别人自然不能再将她当作陪酒之人看待,设宴的岑公子虽在生意上出了这样那样的纰漏,人情世故却是滴水不漏。他在厢房门口亲自迎了柳十娘,言语做派间俨然把柳十娘当成生意合作伙伴,这让柳十娘十分受用,进了厢房,没料到那御木堂正经东家万商贾竟然也在。柳十娘并不清楚那些个弯弯绕绕的生意经,只是吃惊于这万商贾对这单生意的重视。
陵苏这个原本家中就是做生意的未来人却看得敞亮,这批货的分量是足以让那牵头开铺子的两人倾家荡产,看来拿货那方必定是背景极大的。
越是这样她便越不能越过柳十娘领了这个“谢”字,于是席间陵苏尽到了一个贴身侍女该尽的所有义务,只管低头伺候柳十娘并不开腔。几人开怀聊了半日,那岑公子见了一个小厮便出去了,不出一刻钟便又回头请了陵苏出去,说是要看一个小把件。
万商贾瞧了瞧走出门口的二人,亲自替柳十娘将面前的酒盅换了茶盏,笑着道:“聊了半日,老夫与十娘是相见恨晚,没想到十娘离开了樊楼也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想必身边伺候的人也断然不会差。”
柳十娘心一沉。
“阿岑是我妻族的表亲,自弱冠便跟随我走南闯北,替我管着布行也有些许年,但做这木料生意却是头一回。不瞒十娘,上回那个纰漏若不是寻到帮手,我这积累了十多年的老本怕是要赔个血本无回了。”那万商贾真的是毫无废话开门见山:“我听阿岑说十娘身边有位姑娘是个行商的料,也对了他的胃口。今次想卖个老脸,恳请十娘借这个人来助助老朽。”说罢朝十娘拱了拱手。
这话如此明白,柳十娘岂有听不懂的,虽然吃惊不小,但也还算镇定,当下侧了身回了这个礼掩嘴笑道:“谁人不知道行商难,大人这么多年行商积累最后落脚东京,想必是眼光独到手腕了得的。我等女流之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这个眼界能及大人一二?我身边那个丫鬟若能解大人之急我断不会阻拦,只可惜她一是失忆之人,二是我的贴身丫鬟,这个……”
万商贾自是明白人,笑道:“老朽借人自然不会白借,既然是十娘的贴身丫鬟,想必是不能久离的,只需十五日,十五日过后二百两纹银和人完整的送回到十娘面前。”说完从手袖里拿出一个秀菊锦袋推到十娘面前:“上回得到十娘的帮助,这点回礼就请十娘不要推脱收下吧。”
这下柳十娘接过手悄悄颠了颠,银锭分量不小,顿时心里大亮。才说这人山穷水尽也能走出路来,这会子就真的碰上了给她走的那条路,讨要婢女这种事情还真的是少见。商人重利,如果不是一本万利又怎会如此开门见山许下厚礼?
另一头的陵苏根本不知情,岑公子唤她出来时,她只当又有状况了。谁知他只是在回廊上把交货后续的情况不清不楚的断断续续的挑着说了。可怜陵苏这个没有什么男女设防意识的现代人,只把他当成几面之缘的友好之人,既然指导他回避了一场祸事,那提醒一下后续大概也是应该的吧,于是关怀了几句也不觉得有异。
直到厢房里万商贾出声唤人,那二人才又重新进去。厢房里气氛依旧如故,又一轮茶汤之后,柳十娘才带着陵苏告退。
回府路上柳十娘不再言语,陵苏看她些许是累了并没多想。往后三五日那岑公子不时有些精致的小把件送到和平街胡同,陵苏只当是新品需要点评,于是都附上一封短评,经柳十娘看过以后才递出。那柳十娘非常沉得住气,竟点滴都不曾泄露,陵苏也不知道,那往来的什物中曾夹带过五十两银子。
好大手笔。
柳十娘心头惆怅。五十两银子,一个普通人家几年的开销,她这厢还未点头那边便送了五十两银子下定,这般受到重视,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柳十娘头痛了几日,终于还是单独唤了陵苏进屋子。
陵苏一看那银子立马给跪了,柳十娘稍微一提点她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商人重利果然没错,自己就解了对方一次燃眉之急,便让他们看出了好字,许是这东京生意难做,要站稳了脚跟就得不拘一格。自己若是个男的,多半会被讨要了去做随长小厮,偏偏是个女子,若不是卖身给了柳十娘,只怕是要抬进门了,进了门为了一辈子的生计还不得肝脑涂地的伺候着?好好好,真是个如意算盘,十娘这般犹豫,怕是还许了别的好处吧?
陵苏匍匐在十娘跟前,也不抬头,只是闷闷的回道:“但凭十娘做主。”
眼下这小院子里虽是有了进账,柳十娘带出来的银子也足够,但樊楼出来的艺伎被人捧惯了其实能吃苦的?那样大手笔的吃穿开销,大约很快就会入不敷出,眼下正是柳十娘缺钱的时候。上回推了二百两一次性卖断的银子,这回来了个可持续性发现的银子,只要十娘不是个傻子,怎么想都是这个可持续性的划算啊!
果不其然,柳十娘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万大人那处你过完中秋便启程吧。他许了承诺定会将你完好送回。这几日你且放宽心早早做准备。”
陵苏黯然退下。
第二次了,这么轻易的把她借出去侍候人已经是第二次了。柳十娘虽然是官家小姐出身,何奈这几年在樊楼被压得眼皮子越来越浅,否则也做不出把她推出去接客拿了好还抽身而出的事儿。
眼下自个儿的卖身契还在她手上,要死要活也就是她的一句话,既然柳十娘如此轻看她,那就只能靠自己想了办法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