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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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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涧的语气很平淡,甚至算不上呵斥,商持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阿羽似乎也被震慑住了,夹菜的手一僵,之后动作就慢了下来,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翼翼的。
于是这一顿饭吃得安静无比。
好不容易吃完,商持放下筷子就往沈涧的方向看。
然而沈涧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回房间去吧。”
“我……”
沈涧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转头又对阿羽道:“阿羽,来,我给你看看。”
说着,他便转身走向侧屋。
“好!”阿羽清脆地应了一声,乖巧地跑跟了上去。
商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进侧屋,关上了门。
侧屋乃是沈涧摆弄侍灵的地方。侍灵到底不是天生之物,逆天成型,身负重重契约,成型后还需要炼造者时时留心,只要有一处纰漏,就可能兽魂消散,重归朽木。
平常用作使役的侍灵,灵智未开,沈涧也并不太上心,常常想起来了才会给重新绑个红绳、画个血印,也很少会出差错。
阿羽是商持成型前最好的侍灵,粗具灵识,言行近似五六岁孩童,平日里又好动活泼,像手腕上锁魂的红绳这种经常被他自己蹭开,沈涧每个月都会给他仔细检查一遍,有时心情好,三两天就回给他重新绑一遍红绳。
而商持,自醒来就一直被沈涧留在身边,沈涧每隔三日就会给他换上新的红绳,认认真真地绑一遍。
到这天为止,正好是三日,这时沈涧领了阿羽进去,却把他留在门外。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商持还是弄不明白,心头闷闷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觉得难受,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他推开了窗,夜风拂面,似乎吹去了一丝沉闷,他便懒懒地趴在窗边的软榻上不肯动。
窗外的天早就黑尽了,无星无月,风中似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突然窗外传来了一声轻响。
商持勉强振作起来,爬到窗台上往下看,便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正蜷缩在草丛里,扒拉着一颗草在那拼命地啃,半晌才像是察觉到头上有异样,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抬头看。
一人一兔默默对视,谁都没有动。
“喂,要下雨了。”好久,商持开口。
兔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抖了抖长耳朵,又重新低头去啃它的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雷声。
商持下意识地往屋里缩了缩,好一会才又探出头去,发现窗下的兔子君比自己镇静多了。
风吹得急了,雷声一阵接一阵,似乎越渐近了,叫人听得心惊。
商持终于还是屈从本能,往屋里躲了躲,掩上了半边窗。
又过了片刻,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商持没忍住,又探头从窗台上往下看,那兔子总算是啃完了它的草,这时窝在窗台下,正望着漫天大雨在发呆。
商持伸出手,想要逗一逗它,随即又想起那天把小羊吓跑的事,顿时又把手缩了回来。
目光触及手腕上的红绳时,他的动作顿了顿。
轰隆——
就在这时,天上骤然一亮,惊雷落下,把窗台上下在发呆的一人一兔都吓了一跳。
商持浑身僵硬地缩在半扇掩上的窗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害怕。
轰隆——
又是一声雷鸣,商持越发地不敢动了。
“沈……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如求救一般。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商持等了好久,才听到一声轻响。
窗外的兔子还在。
这个发现让他安心了一些,迟疑了片刻,终于又往外看了一眼。
那兔子依旧缩成一团,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在害怕,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你、你也害怕吗?”商持问。
兔子自然不会回答,商持却不死心,颤着声问:“要不,你陪陪我吧?”
声音瞬间被雷雨声掩去了。
商持没有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凌空一捞,一道无形的气流生成,轻柔地卷住了兔子。
温热小巧的身躯落入怀里时,商持觉得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安定了下来。
他轻抚着兔子,一边替它除去身上的水汽,最后小心地将兔子搂在怀里,缩到了软榻的一角。
兔子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便也安静了下来。
窗外雨声依旧,雷声依旧,却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在被沈涧摇醒时,商持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身体因为绷得太紧,这时一动,便分明地感觉到了酸痛。
商持盯着沈涧的脸看了好久,才喃喃叫了一声:“沈涧……”
“怎么了?”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想哭。
“我怕……”
沈涧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他从软榻上抱下来,放到了床上。
被搂在怀里的兔子露了出来,也是一服入梦初醒的目光,抖了抖耳朵,便亲昵地蹭了蹭商持。
沈涧脸色微暗,拎着兔子耳朵将它提了起来。
“啊!”商持只来得叫了一声,沈涧已经将兔子丢到了房间门外。
商持看着往自己走来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把自己也丢出去。
然而沈涧只是脱去了外套,在他身旁躺下,而后将他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商持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几乎没有迟疑地往沈涧怀里靠了靠,将头埋了进去。
“这算……撒娇?”沈涧的声音有些沙哑。
商持没有回答,因为他怕。
他怕这样的举动会不够像沈涧心里的那个人,他怕他应了,沈涧就会将他推开。
所幸沈涧没有,沈涧甚至没在意他的沉默。
外面的天还没亮,雷雨也没有停,雷声响起时,商持总是忍不住往他怀里靠,沈涧也便顺势紧了紧搂住他的手,按捺不住似的低头亲一亲他。
“阿羽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商持问。
竹庐附近还有零散的几个屋子,除了商持,包括阿羽在内的侍灵就住在那儿。
“在侧屋里呆着,雨太大了。”
商持抿了抿唇,他其实并不是想要问阿羽,却又忍不住在意。
沈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握住了他的手腕,慢悠悠地将上面的红绳结开,又仔细地缠好。
商持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分。
“那个方……那个人……”商持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方满晴。
沈涧没有接他的话。
于是商持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下去。
“他说,我跟他的师兄很像。”
沈涧还是没有回应。
“他的师兄,就是你的师父,是吗?”
沈涧还是沉默,过了很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我跟他……像吗?”商持的问话里多了一分迫切。
然而沈涧没有给他答案。
“连名字都一样,是吗?”
外面的雷声越发响了,屋里却安静得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沈涧将商持往自己怀里又搂了搂:“睡吧。”
商持睁着眼靠着他,好久才死心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沈涧已经醒了,察觉到他的动静,便揉了揉他的头,在他眉间亲了一下。
“起来吧。”
商持顺从地爬起来,沈涧便熟练地端来水盆,给他擦过脸和手脚,又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商持看着那绣着宝相花纹的白色衣袍,不知怎么的,有些失落。
但沈涧没有察觉到,替他穿戴好后,便拉着他出了房间。
侍灵送来早饭,一一排开,放在他面前的,果然还是红豆丸子。
商持想,自己大概也吃习惯了。虽然甜腻,可也没什么不好吃的,只是不知道沈涧哪来的空闲。
“去跟方满晴说。”就在商持胡乱猜想着时,沈涧突然开口,商持愣了一下,才发现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那少女模样的侍灵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
沈涧却很自然地说下去:“论道大会我会去,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最后一句,似乎带了一分冷怒,商持忍不住看了沈涧一眼。
少女应了便离开,沈涧回过头来,见商持正看着自己,习惯地朝他笑了笑。
“你……要下山?”
“嗯,两个月后。”沈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给他夹了一颗红豆丸子。
商持张了张口,终究没再问。
他想,这个人大概不会带自己去吧?问了也是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