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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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封晗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细不可见，却轻易地穿透层层防护，直刺人心。这针刺一样的感觉那么分明，让他不得不面对，那个从沈涧拒绝将他交出去的一刻起就寸在的，一直隐藏在心底阴暗处，他拼命掩埋却始终无法抛却的奢念。
封晗也早就停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已近似于诘问，便笑着摇了摇头，想要把这话揭过去。
但商持忍不住。
“那是因为，他把我当成那个人了。”他又一次说出相似的话，“他是打心里把我当成了那个人，所以才没有把我交出去。”
——你就是商持，我为什么要再做一个？
那时候在山洞里的话一点点浮现，又一点点变得清晰，商持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而且……把我交出去，真的能解决什么事情吗？”
——你以为把你交出去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了？你算什么东西？
商持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对封晗说话，还是对自己说话。他没有等封晗的回应，只是一股脑地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是沈涧，汝山云海的沈涧。”他想起这一路来看到过的那些恐惧和防备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需要这么做。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得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视他如洪水猛兽不是吗？为什么他还要把我交出去？他不需要，他不需要我救他。”
——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救我？凭什么？我是有多弱小才让你觉得你能救我？才让你觉得我需要你来救我？
这才是沈涧没有把他交出去的原因。
封晗一直听着他讲，直到他停下来，才笑了笑：“说的也是。”
商持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还想从封晗那里得到什么回应，可是这轻轻巧巧的一句，又让他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所幸封晗很快又说了下去：“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商持心中一颤。
封晗顿了顿，便又自己应和自己地道：“也是，怎么可能忘得了。”
“当年？”
封晗抬眼看向商持，这一眼很随意，却让商持觉得莫名地难受。这一眼，封晗看的似乎并不是他，而是与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另一个人。
“你刚才的话……是因为沈涧对你说过些什么吧？”
商持抿了唇，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商持为了救他而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封晗说的是自己的名字，但商持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问题，商持自己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他曾听方满晴说过一点，听柳玉书说过一点，在问道大会上听很多人说过一点，他甚至明明白白地问过沈涧，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他知道沈涧曾经是恶名昭彰的魔头，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为救沈涧而死去，他知道沈涧爱着那个人，可他始终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
“没有人跟你说过吗？”封晗问他。
商持咬了咬牙。
封晗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商持没有躲避，也没有开口，只任他看着。
好久，他才听到封晗的声音。
“你知道汝山云海的秘境吗？”
商持一怔。
他在汝山云海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从灵识初醒，到下山，其实也就那么一点时日，长久被困在观云台上，他甚至没有到过汝山云海的正殿，更别说什么秘境。
“汝山云海的秘境，曾经是天下闻名的。一直传言其中藏着无数失传已久的法器典籍，可进去的人都三缄其口，所以究竟是真是假，知道的人并不多。倒是能进去的人，出来后大多小有所成，这个传言就几百年不衰地传了下来。”
封晗顿了一下，笑道：“我进去过。”
商持本也就安静地听着，这时也不禁吃了一惊。这一夜封晗不只一次提及自己曾经在汝山云海修炼，他也始终以为是门派之间的寻常的交往，却没想到远不至于此。
封晗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便笑眯眯地说了下去：“但我到底不是汝山云海的弟子，也只能在初境中修习，再往内的就不能进去了。要说传言……也是有点言过其实，但也相去不远。但当时大家三缄其口，并不是因为其中的法宝典籍，而是因为这秘境之中，还镇压着一只凶兽。”
“凶……兽？”
——这些人……当年说得好听，图的不就是汝山云海秘境里的法器典籍，和凶兽之魂？
商持终于记起，沈涧曾经提起过的，汝山云海的秘境里，有凶兽之魂。
“凶兽苍角，你大概是没听说过。相传曾是远古神兽，后来不知犯了什么罪，要受万年恶刑之苦，最后因为熬不住，奋起反抗，吞噬了不少神佛战将，最终入魔。之后它一直作恶，最终被汝山云海的一位前辈连同几位仙人擒获，镇压在汝山云海的秘境里……”封晗说到这里，笑了笑，“这就是汝山云海对这凶兽来历的传承。三十多年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凶兽存在。”
商持轻易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
“你知道这凶兽有什么能耐么？”封晗问完，便又自己回答了，“因为它是吞噬神佛而入魔，所以，它能够吞噬各种各样的魂魄，将其能力收为己用。”
商持心中一动，突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你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告诉你。”封晗说，“当年，沈涧偷入秘境，不知道跟凶兽苍角达成了什么协议，最终将苍角吞噬，获得了苍角大部分的修为。”
商持无法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时苍角的魂魄未灭，沈涧比现在要强大得多，也比现在要嚣张得多。他大概是在术法上本就有天分，得了苍角的力量没多久便做出了侍灵，占汝山云海为魔宫，强征各门各派献出子弟为奴……可以说，那时候谁都怕他，也谁都想他死。”
商持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光景，也无法想象沈涧为什么要这样做。
封晗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那时候谁都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名利，权势，力量，谁知道呢？”
“……之后呢？”商持问。
“之后大概过了两三年，正道中开始有反抗的力量凝聚，魔宫对各门派的镇压手段也越发强硬，就像大多数话本里的故事一样，终于正道揭竿而起，攻上魔宫，打魔头。”
“然后，打败了？”商持心中一紧，下意识问了出口，却在出口的瞬间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时候在论道大会上，沈涧是怎么说的？
——如今你们怎么宣扬当年的事，我不管。但是，当年你们没有赢，我也没有输，你们最好记清楚了。
封晗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能够吞噬凶兽的人，哪里是能轻易对付的？那一役虽然伤了沈涧，正道却更死伤惨重，最后……是沈涧体内的凶兽魂魄太强大，终于引来了天罚。”
封晗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晦暗，那一点残留在唇边的笑容也早就消失了，让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但之后的事，商持已经猜到了。
天罚落下，七日七夜的九重雷劫，是那个人替沈涧挡了。
错的是沈涧，天下人都站在沈涧的对立面，可是那个人却舍命救了他。
房间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那种安静让商持有种窒息的错觉。
终于，封晗又一次开口：“很晚了。”
商持抬头看向他。
封晗却似乎不太想面对他，只笑了笑便转过身去：“我先回去了，有事尽管向下人吩咐。”
商持迟钝地点了点头，直到封晗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试图去想些什么，脑海里却是一片混乱，于是他便只能就那么站着，怔怔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商持扭头去看那扇被掩上的门，然后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敲，过了一会，门被轻推了一下，接着便有人道了一声“打扰了”就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面孔陌生的少年，衣着看起来像是无咎山庄的下人，拎着个食盒走到桌子旁，一边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开，一边道：“打扰公子了。少庄主说公子大概心情不好，想来是还没睡下，让小的送来夜宵，说是吃点甜的，能安神。还有一份是安神凝魄的药。”
说罢，他也没往别处看，便又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桌子上的夜宵逐渐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商持低头去看，发现是一碗不知道用什么做的甜粥，色泽金黄，带着热气的味道让人觉得莫名地安心。
他忍住走过去，小小地吃了一口。
似有些桂花香，还有些别的他未曾尝过的味道，随着甜粥顺着舌尖一直留到身体内，轻易地让人放松下来。
商持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一直想知道过去，可是其实知道了过去，又能怎样？
过去的，早就过去了。
他看着床上的人，好久，才微微低下了眼。
“如果是我……我也可以的。”
漫长的一夜终于在悠悠的甜香中过去了。
商持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
他下意识就去看沈涧，沈涧还没有醒，气息倒是很平稳。
他刚松了口气，便意识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他是被这敲门声叫醒的。
“……在吗？师父他们回来了。”
敲门人的声音很沉稳，也有些熟悉，商持却还是慢了一刻才意识到是谁。
是施少言。
商持一下子站了起来。
施少言的师父……那就是方满晴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四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