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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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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我这来。”
商持望着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沈涧,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顺从地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已经比一个月前要利索得多,只是还不够稳,走得急的时候,很容易会摔。
“慢慢来,不急。”
沈涧悠闲地坐在大石头上,心情似乎很好。
商持连忙依言放慢了脚步,一边抬头去看沈涧的反应,脚上没留神就踩上了一块碎石,一滑一踉跄,叫都没叫出来就摔了下去。
被沈涧拉起来时,商持的声音都抖了:“我只是不小心……”
沈涧似乎笑了,替他将衣服上沾着的草屑撇掉,给他擦了擦手,又弯腰揉了揉他的膝盖:“疼不疼?”
商持摇头。
“知道自己不小心,走路的时候就别分心,这都摔多少次了?”
“对不起……”商持低头。
沈涧抬眼看了看他,似乎还要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来。
商持却越发地不安了。
那一天他以为自己会受到更可怕的惩罚。然而在他哭出声之后,沈涧就再没开口,只安静地守在一旁,然后在他平静下来后离开。
这之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沈涧再没提起一句。相处时温柔依旧,就好像那天动手的人并不是他。
只有商持一直在恐惧着。
“商持?”
耳边传来温柔地叫唤,商持回过神,就看到沈涧正看着他。
商持终于股起勇气道:“我、我想回去。”
“那就回去吧,也不急于一时。”
商持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
沈涧就在后面跟着,也不扶他,却始终配合着他的脚步。
商持终于彻底地放下心来,走得也更安稳一些,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竹庐,沈涧却突然顿了脚步。
商持马上就察觉到了,慌忙停下,回头看他。
“有人上来了。”
汝山云海在汝山之巅,最高处便是这竹庐所在的观云台。自沈涧任掌事以来,这里就是他的居处,除了他就只有侍灵,周边布下了各种法阵,平日里除了方满晴有事会找上来,门中其他弟子都不太敢踏足。
“是……客人?”
沈涧看他说话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没事,先进去,大概是方满晴。”
来的果然是方满晴。
两人进屋坐下没一会,门就被推开了,方满晴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先是看了商持一眼,但很快又别开眼,坐到沈涧旁边,往桌子上拍了一样东西。
“方师叔,就算你是长辈,进屋也是要敲门的。”
“少废话,看这个!”
沈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他拍下的东西。那是一封信笺。
沈涧拿起来一看就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
“论道大会?”
“一年一度的论道大会,三十年来第一次邀汝山云海参与。”
“这天下已经三千年无人成仙,论道又能论出什么来?”
方满晴站了起来:“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沈涧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方师叔不会以为,去了这论道大会,就能重归正道吧?”
方满晴的脸色一白:“我知道!”他很自然地往商持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坐下,“师兄死后,汝山云海再没接到过邀请……我知道,这次就是你那五雷之劫惹的祸。”
“既然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是正经递到山上来的邀请,去又何妨?”
沈涧看他:“那你去就好了。”
方满晴急了:“邀的是‘汝山云海掌事沈涧’,你……”
“我不去。”
“沈涧!”
沈涧又看了他一眼,方满晴就说不下去了。
半晌后,他将请柬从沈涧手上抽回,塞进怀里,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去就不去吧。今年的论道大会在无咎山庄举行,说实话我也不想去。”
顿了顿,他偷偷看了沈涧一眼。
商持忍不住也跟着看了一眼,却发现沈涧一脸平静。
“不过前些天下山,听说封晗那混帐似乎得了个厉害的法器,说不定哪天就渡劫飞升了。”方满晴说着,又停了下来,看了看沈涧。
“他居然都要成仙了,啧。”
沈涧终于开口了:“方师叔若是无事……”
“你赶我?”方满晴瞪大了双眼,一脸夸张的愤懑,“你这孽徒!不分尊卑!没大没小……”
沈涧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门很快就被推开了,身穿金纹白衣的少女走进来停在方满晴身旁,摆出了送客的姿势:“请。”
“沈涧……”方满晴终于收起了那夸张的表情,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沈涧置若罔闻。
少女又逼上了一步。
方满晴连忙退了一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推,却又下不了手,最后咬碎了一口牙,终究还是跟着少女走了。
直到门被那少女带上,商持才试探着问:“他……似乎不高兴?”
“不必管他。”沈涧根本没放在心上。
商持不敢再说,却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心情。方满晴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他不高兴,但似乎也不是在生气。
一双手摸上了他的头,商持这才收回了目光,抬头发现沈涧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身后。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今天摔了几次,头发都乱了,给你理一理。”
“哦……”商持任他将束发的发带解下,感受着温暖宽大的双手缓慢而轻柔地理着自己散落的头发,突然生了了一丝莫名的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沈涧突然开口:“我才不去。”
商持一怔。
“什么名门正道,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欺善怕恶的伪君子。他们能论什么道?就是再论三千年,他们也成不了仙。”
“嗯……”商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
沈涧显然也不在意,将他的头发理好,便用发带仔细地重新束起。
“我才不去……”直到束好了发带,沈涧才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了一些,里面似乎多了些让商持心悸的东西。
商持想要回头看他,却被沈涧轻轻按住了头。
暧昧的姿势如同拥抱一般,商持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没有再动。
“我才不去……”沈涧第三次重复,声音有些沙哑,“要不是他们,你也不会死……我才不去!”
心头的紧张突然炸开,剩下的无法言喻的东西,堵得人难受。
商持颤着手抚了抚自己手腕上的红绳。
“就是因为他们……要不是……”身后的人似乎慢慢地蹲了下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话说到后来就停住了,轻微的颤抖从身后传来,还有强烈得似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商持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得透不过气。
下意识地,他开口:“我还活……”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沈涧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才不去……”
我还活着。
商持想跟沈涧说。但他想,对这个人而言,这也许毫无意义。
他不知道这个人想起了什么,明明面对方满晴时那么平静,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
“沈涧……”
他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
商持忍不住扭过头,沈涧就在他身后,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涧……”他又叫了一声。
沈涧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商持没有再开口,他只是小心翼翼凑过去,在他头顶亲了一下。
沈涧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强烈得多。几乎是在触碰到的瞬间,沈涧就浑身一震推开了他,抬起头时,微红的双眼里带着让商持害怕的愤怒。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却怎么都掩饰不住话里的冷怒。
“我……”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难过。
“这不是你会做的,谁教你的?”
“没、没有谁……”商持已经彻底慌了,只是摇头,拼命地想往后躲,最后却只是用力地撞上了一旁的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那声闷响似乎惊醒了沈涧,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商持,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出去。
沈涧这一走就是两天。
商持坐在竹庐外的大石头上喂着羊,看着落日在山的那头沉下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说不定,等那个人再回来时,自己会被抛弃也说不定。他不知道被抛弃的侍灵会是什么下场,也许会直接毁掉,也许会重新炼造,也可能是他无法想象的结果。
手心突然被舔了一下,商持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草早就被吃光了,小羊反复地舔舐着他的手在讨吃。
商持随手弹了弹指尖,想要吓退小羊,却没想到这一下的动静竟比他以为的要大得多,风随着尖锐的爆鸣声剧烈炸开,小羊吃痛地叫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商持怔怔地看着它飞奔而去的方向,下意识把手往衣袖里藏了藏。
“你的力量比刚醒来时强多了,恐怕再过半个月,你这么一下就能杀了它。”
熟悉的声音响起,商持猛地回头,就看到沈涧站在数步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商持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因为跑得太急,最后身体止不住地往沈涧身上扑,还是沈涧抓住他的手腕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摔下去。
“主……沈、沈涧!”
沈涧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淡了:“这不像你。”
商持一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涧注视了他很久,轻叹了一声:“天都黑了,怎么不回去?”
“这里,风景好。”商持不敢说,我其实是在等你。
沈涧听了他的回答,终于笑了起来:“现在天都黑了,还能看什么?”
商持觉得一瞬间自己真是灵光乍现:“看、看星星。”
沈涧愣住了,半晌抬头看了一眼还染着一抹暗红的夜空。
“好,我陪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