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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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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转眼过去,论道大会当天,商持跟在沈涧身后走出房间时,其他人都已经等在那儿了。
几名随行的弟子看起来有点紧张,方满晴看着轻松,脸上也都少了一分笑意,多了一丝凝重。
沈涧却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回头看向商持。
商持愣了愣。
沈涧这一眼居然看了好一会,最后目光微暗,只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什么都没说。
方满晴受不了了:“走吧。”
沈涧也没有反对,只是在走出院子时,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商持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真不想让你去。”抱怨似的,语气里居然有那么一分撒娇的味道。
商持心中微荡,突然就明白了刚才沈涧的举动代表着什么。
这个人想把他藏起来,却更想把他带在身边。
意识到这一点时,商持莫名地觉得有些开心。他慌忙低下头,怕沈涧会发现。
论道大会按例举行七天,这一年无咎山庄为东道主,将自家后山山巅腾了出来,供大会所用。
山门处设迎客亭,迎客的使者站立两旁,客人递上请柬,他们便会高声报出哪门哪派的贵客到了,而后会有人从旁走出,将客人引上山去。
沈涧一行到达时,山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也不急,便随着人群等在那儿,沈涧甚至还极有兴致地抓着商持的手把玩。
但渐渐地,周围投过来的目光便多了起来,原本喧闹的山门似乎安静了几分,很多人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再然后,商持发现站在他们身旁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拥挤的山门处居然就这样慢慢地空出了一块,只留他们站在里头。
商持看着周围空出来的一圈,忍不住看了沈涧一眼。
沈涧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依旧一节一节地揉着他的指关节。
商持又忍不住往方满晴看去。
前方正好又一拨人被引上山,站在最前头的方满晴百无聊赖地往前挪了挪,却差点撞上了前面突然停住不动的人。
那人转过身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似乎犹豫了好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请问,阁下可是汝山云海方满晴方仙长?”
方满晴愣了好一会,脸上居然微微地红了,点了点头,应得颇矜持:“正是,不知道友是……”
那人勉强笑了笑,也不答他的问题,只是慌忙往旁边让了让:“先前不知道是方仙长在,真是失礼了,您、您请!”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去拉同伴,那同伴反应也快,回身看了他一眼,就拉扯着其他人跟着让开了。
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满晴脸色一白,转眼涨红了,之后又刷地白了,挣扎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时,那人连他的同伴们早就退到人群里去了。
他们身周的空地似乎又大了一圈,前方等着上山的人很快就散尽了,只剩下守在山门两旁的迎客使者,一脸莫名地看着方满晴。
方满晴僵立在那儿,好一会才回过头来朝沈涧笑了笑:“我这算是知道什么是狐假虎威了。”
沈涧淡淡地回了一句:“师叔多虑了,他们敬的是您。”
方满晴恨得咬牙,那边迎客的使者已经笑着开口了:“这位仙长?”
方满晴忍了忍,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取出之前收到的请柬。
那使者接过请柬,脸色就微微变了,却很快就又恢复正常,照常高声报:“汝山云海,沈掌事携门人到。”
四下又是一静,好一会才重新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声。
商持一直看着方满晴,方满晴已经比之前镇定多了,这时只当作没听见,微笑着站在那儿。
商持却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在笑。
正想着,手上突然一痛,商持回过神,就听到沈涧低声道:“别看了。”
商持一惊,慌忙收回了目光。
他们似乎比旁人等得要久一点,好一会才终于有人迎了上来,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公子,他显然是认得沈涧的,径直走到沈涧面前,微笑行礼道:“在下落霞谷江故,见过沈掌事,不知沈掌事驾临,有失远迎,真是罪过。”说着,又向方满晴行了个礼,“方仙长,久仰了。”
论道大会毕竟是正道盛事,向来不会由一家独办,这次的东道主虽然是无咎山庄,却也有其他门派世家从旁相助。
落霞谷就是其一。无咎山庄封家,落霞谷江家,加上江南修敬堂,是如今正道之中声望最盛的三大门派,前两者都是修仙世家,像这江故,即使不问身份,只凭他姓江,就能猜到他在落霞谷中地位不低。
可沈涧似是根本不懂其中意义,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连应都没应一句,方满晴只好认命地回了个礼:“江公子不必客气。”
江故也客气地朝他笑了笑,却很快便又把目光重新放回沈涧身上,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涧身旁的人。
先是商持,再到阿羽,而后是那两名侍灵,这之后的几名随行弟子却被他彻底忽略了。
那种探究的目光让商持觉得不太舒服。
沈涧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手上顿了顿,终于开口道:“有劳江公子引路了。”
这是他跟外人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始终淡淡的,甚至都没看江故一眼,周围却竟是一静,就连江故都在一瞬间露出了戒备之意,也亏得他反应快,很快便掩饰好了。
但商持看到了,他微蹙了眉头,不太喜欢这位江公子。
江故自然不会理会他怎么想,在短暂的迟疑后,便又笑了起来,道:“沈掌事说的是,只是在上山前,有一事冒昧相求,还望沈掌事应允。”
“哦?”
江故顿了顿,又看了商持一眼:“还请这几位留步。”
沈涧终于抬眼看向江故:“嗯?”
这一声很轻,却莫名地带着慑人的气势,江故有没有害怕商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又被狠狠地捏了一下,痛得他以为自己的手会被捏碎。
等痛楚渐缓,那边江故才终于道:“这次论道大会,来客众多,其中几位……怕是冒犯了贵侍,在下知道沈掌事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但为了避免纷争,还请沈掌事多多包涵。”
他说得隐晦,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不外乎就是山上有人顾忌侍灵的存在,暗示沈涧若不是想带着侍灵去闹事,就不要把侍灵带上山。
这么一来,沈涧要是不答应,倒好像真的是要上山闹事了。
“这话不对吧?”沈涧还没回应,方满晴就先说话了,“论道大会上,带武器法宝的都有,都是能引纷争的东西,怎么侍灵就不能带了?”
他其实明白对方的顾忌,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争取什么。只是事关商持,他是真的怕沈涧生气了会惹出事端来,只好抢先把话说了。
只是没想到,江故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一直盯着沈涧看。
商持看着方满晴的脸色渐渐地白了,突然有些不忍。
他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沈涧掌中抽了出来,在沈涧回头看来时,也目不转睛地看了回去。
沈涧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又把他的手抓回去,一边对旁边的阿羽道:“阿羽,这位哥哥说,要我把你丢在这里。”
“丢?”阿羽似懂非懂。
“我们要上山,可是你不能去,只能留在这里。”
阿羽瞪大了双眼:“不要阿羽?”
“这位哥哥说不能要。”
江故听到这里就察觉到不好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那金纹白衣的少年已经目露凶光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他飞快地往后连退数步,一手凌空虚画,一道水幕凭空生出,挡在了他身前。
阿羽却像是看不见那水幕似的,击穿水幕时甚至连动作都没停顿半分,下一刻手就已经掐住了江故的脖子,眼看着就要用力掐下去了。
“阿羽。”沈涧这时才叫了一声。
阿羽的动作停住,却委屈地叫:“坏人!”
沈涧没有安抚他,而是慢慢踱到了江故跟前。
那么一瞬就差点丧命的经历让江故再维持不了原有的镇定,看着沈涧的目光透出了分明的恐惧:“别、别过来……”
沈涧看着他,语气还是淡淡的:“既然是主人家要求,我们自然是听从的,只是侍灵留在这里,还请江公子多费点心,替本座管束好他们”
江故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羽还掐着他的脖子呢。
“阿羽,放手。”
阿羽踩了江故一脚,听他吃痛地叫出声来,才不甘地放了手。
“你、你竟敢纵侍灵行凶!”
“江公子别乱说话,本座向来讲道理,要求是你们提的,管不住他们,本座也没办法。”
“你!”江故还要再说,却正正对上了沈涧的眼。
那眼中一片漠然,平静得让人无端地害怕。
再闹下去,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方满晴自嘲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打圆场:“其实江公子大可让我们把侍灵带上山去,有主人管着,他们想必不会惹事。”
江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满身煞气的阿羽,也明白方满晴这是给自己台阶下,终究点了点头:“方仙长说的有理。”
方满晴笑了笑,没再说话。
江故这时才勉强恢复了镇定,站直了身理了理衣衫,又对沈涧道:“还请沈掌事一定要约束好贵侍。”
“自然,带路吧。”
江故没再说什么,连看都没看周围的人一眼,转身便往山上走。
方满晴先领着弟子跟上去了,沈涧落在后头,依旧抓着商持的手在掌心中把玩。
商持有些不安了。
沈涧看起来却是心情不错,走了好一段路才突然道:“你让我不要生气,我就跟他讲道理。你想让我替方满晴解围,我也做了。”
商持愣了一下。刚才他确实是希望沈涧做点什么,但那举动不过是一时冲动,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让沈涧做什么。
“你开心吗?”
商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没让方满晴受委屈,也没丢汝山云海的脸。”沈涧又自己说了下去,“你一定会开心吧?”
商持明白了。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那天沈涧在马车上说过的话。
——方满晴大概要哭了。
——你……也会在意吗?
——商持,你也会难过吗?
如果不是他,而是……那一个人,会怎么回答呢?
“这样……很好。”
然后,他看到沈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