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绝》silverfirst

3、初隐

　　贰

　　无尘至今都无法忘记他第一次醒来看见师父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杀了我，是你成为毒师的第一步。”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收养了他的人竟要他杀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清师父的面容，年轻，俊朗，他觉得造物主将所有好看的东西都加在了那个人身上，然而他一袭黑衣，将这些美好都化为了世人最恐惧的事物，他也终于明白，那个自称他师父的人到底姓甚名谁。

　　二十年来，毒师一族以迅雷之势席卷中原，其因心狠手辣无情冷酷被奉为夺命的最佳人选，取代杀手成了新一届暗杀者。

　　所谓盗亦有道，毒师的宗师立言，毒师降临之际，需以竹笛为号，予众人人以逃命时间，若一炷香内未逃离，一概格杀勿论。因其人数极少，雇佣一名毒师杀人，往往耗尽雇佣者万贯家财。其门第极其森严，从不接收送上门的弟子，总有人因利益之高屡屡踏入毒师门庭最后却连尸首都不见踪影。久而久之，世人对其恐惧剧增。

　　当天下奇士被屡屡暗杀，“墨染”二字席卷天下。其用毒之精妙，纵神医也难以辨出下毒痕迹。更令人称奇的是，此人从不使用相同的下毒方式，毒师于他更像是一种游戏，一种角色扮演，似乎他一直只是将手下的亡魂当做了试验毒药的牺牲品。坊间传言，此人一身黑衣，恣意不羁，有天人之姿，更拥有着盖世才华。不论忠奸，他放言，只要有人出得起价格，他定当完成。此言一出，自是人人自危，成为众矢之的，便也是自然而然了。

　　杀手一波又一波追踪着这个传说中深不可测的人，却从来都有去无回，到最后倒是弄的这些个雇主倾家荡产。说书人自是不会放过如此奇人，酒楼中便自是少不了此人故事的。

　　无尘自小混迹于坊间，自然是知道这些个传言，他于是更不明白，墨染为何收他为徒，又为何要自己杀了他。更何况，他从不想取人性命。他开始幻想自己早就死在了那场大屠杀里，而不是就这样一无所知踏进茫茫的雾中，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等到终有一天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早已看不清身处何处。

　　现实总是会甩来响亮的耳光，将人从梦境狠狠打醒。

　　夜。点点疏星分外明亮。阴阴郁郁的树丛伸出粗细不一的枝节，爬满天幕，鬼魅的身影在暗中发出簌簌的声响。无尘呆呆的望着窗外，他什么也不敢想，然而一切都如打开了闸子，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那颗星星便在他茫茫的视线中倏然坠落。风，起了。

　　无尘听见空气中传来些许骚动，周围很安静，胸膛里传来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脉搏突突的跳动着，失去已久的警觉在此刻突然苏醒，与理智拉锯、撕扯着。

　　一股朦胧的烟雾就这样从他的视界中升起。烛，啪一下翻落在地，来回翻滚了几下，最终无力停住，火苗挣扎了一下，灭了。暗，骤然降临。

　　他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挪到墙角，双臂死死扣住膝盖。发丝似乎有些许颤动，他狼狈地用手护住头。下一刻，似乎又有人的脚步靠近，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生怕暴露自己，又想离来人尽可能地远，使劲想往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墙，无路可逃。他不知所措，用手指紧紧扣住墙壁，一股铁锈的气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弥漫开来，麻痹了他的知觉，他的理智。那味道横冲直撞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滚，涌动，迭起，又忽而坠落。谁？是谁！！！走开，走开！！无尘脑中的那根紧绷弦被空气中那霎时传来的气流拨动了一下，终于断了。他无力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滑落，最后瘫坐在地上。长夜星光，终于在此刻穿越过了厚重的云层，碎落一地。

　　他的眼神一片空洞，宛若一个灵巧的工匠雕出的塑像，极像人，却失去了灵魂，不过死物。一缕明亮的火光就这样突兀地融入了暗里，暗色被点燃，散开，又重生。那光渐渐移近，映照在无尘漆黑的眸子中，笨拙地跳动着，试图点燃上色彩，最终却无力的落下。

　　无尘轻轻动了动手，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涣散的瞳孔重新有了焦距。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试图朝来人奔去，却被一句话硬生生困在原地，“别过来。”那声音毫无感情，冰冷透彻。“师……师父……”苍白清冷的月光散落在那来自地狱的袍子上，一片死寂。“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应该明白，生死由不得你。你可以不伤人性命，但仅有自保能力不过送死，更何况现在的你连送死的资格都没有。”烛光倒映在那双幽深的眸中，竟是一团死火，“生，不是选择，而是道路。”墨染挥了挥衣袖，床边数十具尸体化水而逝。那身影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得没入暗中。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