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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双姝相会识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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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殿外面,苏景和苏昂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
苏昂时而整理药箱,时而抚抚胡须,闭目养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苏景无事可做,只得四处张望,觉得时间过得极其缓慢。
苏景看着这东边大殿,又是另一番光景,与西边的偏殿完全不同。
西边的游廊到了尽头,便是东大殿。不同于西边偏殿的精致小巧,这座大殿极其高大宽敞,高高的屋顶上装饰着碧绿色的斗拱和踏步。秋日的太阳慢慢升上来,照着屋顶,望上去一片流光溢彩,极其好看。
东大殿外面是一片庭院,比西边的更加宽阔。这里没有竹子,只沿着游廊种了几排梧桐树。高大的梧桐树投下光影,繁茂的树枝遮住了下面一路蜿蜒的游廊,也是凉森森的一片。
庭院正中是一个圆形的大水池,池面飘着几株睡莲,池子里面有鲤鱼游来游去。碧绿的水在秋阳下闪着粼粼光彩,映着水中红、白、黑三色的锦鲤,衬着池面红、粉、白三色的睡莲,望过去一片幽雅缤纷,使人赏心悦目。
庭院里有几个宫女在洒水扫地,都穿着湖绿色的宫制衣裳。
两位小丫头子偷懒,躲在一边玩着。一位年长的宫女见了,走过去训斥道:“才半上午呢,就这么懒洋洋的,越发没规矩了,快去扫地罢!”
“咱们这地儿这么偏僻,天天都有扫不完的叶子。”一位小丫头子嘀咕道。
“就是。陛下都几年没来了,打扫得那么干净做什么。”另一位丫头也随声附和着。
“这里还住着四位主子呢,快去扫地罢!小蹄子们越发懒了,再贫嘴,仔细我告诉映潭姑姑,叫她揭了你的皮!”
“咱们娘娘那副菩萨样子,只怕也不能揭得动。”两位小丫头咕咕笑着,拿着扫帚跑远了。
这边年长的宫女叹口气,拿起舀子,继续浇花。
苏景看着那位宫女拿着檀木漆花舀子,舀起一些水,缓缓地浇着一大丛花。那是一大丛海棠花,细细的枝枝蔓蔓,在花圃里匍匐地延伸着,枝上坠着朵朵花苞,一片红晕。苏景瞧着那花的颜色,薄薄的绯红,颜色浓而不腻,像是用上好的胭脂染的。
正盯着海棠花发怔,苏景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她转过头,看见映潭走出殿来。
“大人带上那位姑娘,请跟我进去罢,我家娘娘和静昭仪说要见见您。”
跟着映潭,苏景和苏昂走进了东大殿,三个人行了大跪礼。映潭带着苏景走近案边去了,留下苏景站在大殿门口。
苏景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暖香,这气味不同于西殿的幽冷,闻着暖暖的、细细的,直入心扉。苏景猜想,这大概就是纯粹的百合香在烧了。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殿旁的大木几上摆着一只香鼎。那只香鼎很大,扁扁长长的,呈椭圆形,用纯银打造成,浑身镂空,空隙里镌刻着白鹭鸟和竹叶花纹。鼎里面,有一片长长的底盏,上面一大段长方形的香料烧得正旺,细细的烟子透过空隙,飘到空气中。
前面苏昂在案边跪坐着,回了好一会话,这里苏景盯着香鼎发了一回怔,没留心前面在说什么。
忽然,苏景手被拉住了,抬头一看是映潭。
“过去坐坐罢,娘娘说见见你。”
苏景走到案边,行了一个大跪礼。
“可怜见的,等了这许久。快上来坐罢。”宜昭仪对着苏景招招手。
苏景并不敢真的坐到宜昭仪旁边,只是就地跪坐在锦毯上,脊背显得高高的,很不协调。她低着头,目光垂地,恰好看见地毯上的白鹭鸟图案。
这边王莺打量一回苏景,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位妹妹怎么生得这么高瘦,跟沐哥哥差不多。”
“我瞧着也是。可怜见的,今年遥里村闹秋荒,没粮食吃呀,你看人家瘦得就剩一副高架子了。照我说,若是这样的话,选你们上来,也算善事一桩,起码不会饿肚子了。”旁边的静昭仪看看苏景,附和道。
刚刚,通过苏昂的问话,三人已经知道苏昂和苏景的家底了。
宜昭仪笑道:“姐姐,人家乡里野里长大的,自由惯了,进宫了反而处处感到拘束,怎么就成善事了。照我说,生在哪里,就养在哪里,这样才不违反了本性,才是善事一桩。”
苏景趁着她们说话的空儿,抬起头来打量三人。
只见坐在最左边的是宜昭仪。她还是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常服,头上随意挽了一个髻,插着一支白鹭鸟祥云白玉簪子,脸上一副疲惫的神情,像是昨夜没休息好似的。
坐在中间的中年妇女是静昭仪。她四肢有些丰腴,穿着一件杏子黄色的深衣,头上挽着高髻,插着一支青雀仙桃金簪。那簪子用纯金打造,簪头上镶嵌的东西也非同寻常,青雀是干净的白玉,仙桃是清澈的红宝石,望上去琳琅满目,富丽堂皇。只见她脸圆圆的,五官平缓,皮肤保养得很好,白皙而有些富态。
紧紧挨着静昭仪坐着的是王莺。她中等身量,头上挽着散髻,随意插着一支扁银簪子,一张鹅蛋脸长长圆圆的,略施粉黛。她坐得端端直直的,透出贵族淑女自小的良好修养。她也正拿着一双杏形的大眼睛打量着苏景。
目光相遇,苏景自觉失礼,马上低下头去。
“这位妹妹,怎么生得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王莺缓缓说道。
旁边的静昭仪正喝着茶,听了这话,呛到了,打趣道:“小莺,你会在哪里见过她呢?她不是仙妹妹,你也不是情哥哥,你这孩子,快别学戏折子上的桥段胡掰罢。”
这里王莺还在若有所思,宜昭仪笑道:“小莺这一向,变着法子讨我开心,刚刚也是在说笑呢。”
“这话我听着也舒心。小莺这孩子不怕生,也会体恤下人。日后,到了你这儿,我很放心。”
“正是,小莺的性子是极好的,我瞧着也欢喜。”
看着时辰不早了,映潭走上来,对宜昭仪轻声说道:“眼下已经不早了,他们在司药监还有另外的事情,若是娘娘没有其它要紧的事,是时候送他们回去了罢?”
“也是。你可赏过他们了?”
“早已经打点好了。只因六爷说,他们每天早晚都来西殿一趟,我瞧着,一下也不好赏太多,预备日后慢慢赏的。”
“打点好人,送送他们罢。”
“已经备好马车了,预备阿炎送的。”
“阿炎?哦,那也很好。” 宜昭仪心下有些诧异。
回到司药监时,已经接近晌午了。
苏景提着药箱,下了马车。秋日正午的阳光十分晃眼,刺得她闭了一下眼睛。她感到有些懊热,便用手扯扯衣领子,刚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苏景姑娘,又见面了。”
那人身穿玄色深衣,褐瞳温润。与往日不同的是,他今日梳着扁髻,髻上戴着一只小白玉冠子,用一只纤长的白玉簪子固定着。一副正经样子,像是刚刚去了哪里。
“言公子,别来无恙。”
苏景不知道这人的具体来历,也不好行礼,于是站着,随便敷衍了一个客套句子。
“今日上午,苏景姑娘可是去了哪里?”
“和苏生员去了飞羽殿,给一位主子诊脉。”
“刚刚拿药时,怪道在下没看见你。时候不早了,快进去罢。”
说着,言礼侧侧身体,让苏景先走。
因为面前的人比自己高一截,苏景方才说话时一直微微抬着头,此时觉得有些费力了。于是,她低下头,提着药箱,笔直朝司药监走去了。
走着,苏景想起来,刚刚瞥见言礼后面还站着一个蓝色人影,于是,她回头看看。
只见言礼走在前面,隔着三尺左右,后面跟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身穿蓝色深衣,也梳着扁髻。苏景见他腰上空空的,也没佩刀,不像侍卫的样子。两人走路速度相同,不疾不徐,却始终隔着三尺距离,不多不少。
这边杂役房里,福娘已经自己一个人忙活了一个早上,看见苏景推门进来,她忙打趣道:“撇下我,去哪里玩了?”
“可不是玩。跟着苏生员去飞羽殿,给一位主子诊脉去了,”苏景放下药箱,拿出那袋蜜饯,递给福娘,“这是飞羽殿的映潭姑姑赏的,你尝尝罢?”
“我就爱吃甜的,多谢你了。”福娘拿过袋子,选了一颗糖腌李子,便吃起来。
苏景走到福娘旁边,开始装药。
“去给哪位主子诊脉了?”
“六皇子。”
“我猜也是。情况怎么样?”
“说是只要喝着平时的药就可以了。”
“倒也稀奇,从没见六皇子这么快痊愈的。你们以后还要去吗?”
“吩咐我们每日早晚都去一趟。”
“哦?那真真很累人。可惜了,若是别的殿,兴许还能跟着沾光,倒也是个美差。飞羽殿,那偏僻地方,地方又远,主子们个个还都有怪癖,不大爱热闹。加上又是给六皇子看病,那个病壳子,两天三天就出个麻烦,你们免不了三番四次地跑动。日后真真难为你们了。”
苏景忙着装药,没有回话。
“这两日,坤国的典客常来这里拿药,你可知道?”
“大概知道。”
“听宫人说,是身上有刀伤。那么高大,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伤病的。”
“昨日,他拿的药是治疗外伤的,应该是身上有伤罢。”
“可怜见的,没人服侍,每次都亲自来拿药。听宫人说,那人原本是坤国的一个皇子,好像排行第三来着。据说母亲还是乾朝的一位公主。这么样的出身,不知道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样了。虽说典客也是个正经爵位,但谁都知道,咱们颐国和坤国的关系不好,咱们也没把那边来的人当做什么。据说他们坤国来的典客,在咱们雍阳皇城里,住的只是一个小宅子。想来,吃的用的都很差罢,没法子才跑到宫中拿药。可怜见的,那人进宫来,连马车都不坐,每次都是走出广阳宫门了,才坐车出去。”
这边福娘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可是洛陵郡人?”
苏景点点头。
“这位坤国的三皇子,今年秋天回国去了,说是行冠礼,封的……好像就是什么‘洛陵君’。这洛陵,可就是你们那儿?”
“兴许是。不过,自小,我们村的人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只因咱们郡夹在坤国和颐国中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国的。”
“连一块自己的封地都没有,这‘洛陵君’岂不是成虚名了?亏得还是个皇子,排行又那么前,没有领地,爵位也不好,不知是得罪哪位祖宗了。真是可怜见的。”
福娘摇摇头,继续低下头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