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记》妙妙周

2、第 2 章

　　辰末苏妙真去请安，主舱外嬷嬷引她进去，笑道，“姑娘今日瞧着稍稍疲倦了些，是不是晕船的缘故。”

　　里间的妇人听到，急急忙忙唤道，“真儿，快进来给为娘看看。”
　　又听一柔美女声，“娘亲别急，小心摔着。你个小猴儿，还不快进来。”

　　苏妙真忙忙高声道，“哪里的事，昨天晚上看书太夜了，跟晕船一点关系也没有，于嬷嬷想左啦。”

　　进去里间就扑到母亲王氏怀中，亲热道，“娘亲，我还没吃东西呢，娘这里今天摆什么吃食。”

　　又望向坐在一旁的苏妙娣，见她手上拿了绷子绣活儿，也笑嘻嘻道，“姐，你别绣啦，船上颠簸对眼睛不好，你就这么急着把东西做完嘛。”

　　王氏在她鼻尖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这个小馋猴，你爹爹去前面和包师爷他们说话去了，且等等他。更别打趣你姐姐了，她不比你脸皮厚，再让我知道你跑去惹娣儿，我饶不了你。”

　　说着就招呼丫鬟送了些茶点果子上来，苏妙真本来也不饿，不过是转移王氏的注意力，当下甜声应了，勉勉强强拿了个桃子啃着。

　　即便是这上好的用于贡品的甜桃，味道比现代还是不如。她如今乃公卿贵女，也比不得后世的一个普通人来的享受自由。苏妙真忍不住叹口气。

　　王氏立时间发觉了，摇着她笑道，“怎么了。”
　　苏妙真手忙脚乱地擦拭干净偎依进王氏怀里，“六年没回京，女儿觉得好陌生，也不知道府里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当初苏妙真来到这世上时，恰逢苏观河点了扬州知府，没等她回过神，就到了扬州，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何况原身不过一六七岁小女孩儿，本来也记不得什么，对家大业大的成山伯府，苏妙真着实好奇。

　　三年前的考评，因着苏观河留职，也就匆匆带着苏妙娣和王氏进了一回京。

　　苏妙真与水相克，王氏又把她看得心肝一样，不忍她舟车劳顿，就把苏妙真送到了宋芸家。此次若不是苏观河要彻底离了扬州府，她也不能出来。

　　“是啊，娘也有三年没回京了，不知京城是个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魏国公府如今如何，三年前看着是极好的，不然我也舍不了你姐姐。还有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信里说是只等着来年春闱，话也不多，哎。”

　　苏妙娣已经被魏国公府给定下了，这一两年间便要嫁出去，如今正忙着做新妇的物件，只咬唇不答。低下了洁白的脖颈，也不绣了，拧着帕子垂着脸，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苏妙真急急举手，“娘舍不得姐姐就别急着把姐姐嫁出去呗，咱们家也不怕多养姐姐一段时间。”

　　王氏被她说得一愣，只见自己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说话天真烂漫，毫不知道人情世故，也笑了，“这事哪里是我一个人能定的，再说了，你姐姐早点过门也好，可以稳住……”

　　王氏后面的话并没有说：自从两家请官媒做成了这桩亲事后，依着惯例魏国公府肯定要给长子房里放人，这晚一段时间过去，娣儿可不就给那两个通房丫头让了时日。

　　只是这话王氏无论如何对着小女儿也说不出口，说起来是时间教她些后宅手腕，三年前的苏妙娣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每每瞅着苏妙真，王氏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儿虽然聪慧，但性子太惫懒，不说后宅手腕，就连琴棋书画也堪堪学个大略，明面上不太丢人，她就丢手不学了，只嚷嚷着她的时间要放在有用的地方。

　　绣活上更不必说，与姐姐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诗词歌赋上虽能赏鉴，但要让她做诗写词，可比要了她命还难。

　　这小女儿一心只偷着看她爹书房里的的公文史书以及科举文章，教训了多少回也不听，也不想想，一个女儿家，就是通政事能科举又待能如何呢，她是个女儿家，并不能出将拜相，保不准还惹了未来夫君的不悦。

　　好在管家算账上是一把好手，外头请的账房先生也从没真儿这般厉害的……那也得把她这个脾性给改了才好。

　　王氏头疼着这一出，又觉得未必可行，苏观河为女儿眼界宽阔骄傲无比，更别提上回扬州府李家妇一案，更让他觉得幺女样样皆好，直直要把这个女儿溺爱得没法没天了。

　　幸在真儿生得极好。王氏抚摸着苏妙真的如缎青丝，心思百转千回：这样好的颜色，无论是怎样铁石心肠的男儿家，大概也能化为绕指柔。

　　苏妙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引得王氏思绪万千，忙忙咳道，“娘，今天怎么没见姨娘们过来请安呐。”

　　王氏一笑；“水路难行，周姨娘有些不适，我就免了她的请安，又不好薄待她人，干脆都不让来了。”

　　“那是不是今日晌午就能到码头来着？”

　　王氏点头，“弦儿还特地告了亲假来迎接，你要是有你哥哥姐姐的一半省心，为娘就当烧了高香啦。”

　　苏妙真没料到王氏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想要辩解，扫眼见着端坐一旁的苏妙娣，笑也不过三分的沉静模样，心下一虚。

　　她虽在外面能装模作样地摆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和这真正的古代仕女比起来，还是差上很远。

　　更不要提苏问弦，这些年书信下来以及听闻，知道她这个兄长即便在国子监，也是极为出彩的人物。

　　苏问弦，字诚瑾。

　　苏妙真心下一动，也不知这个便宜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对他的印象全停留在六年前她被他从小池塘里捞上来的时候，当初她又急又呛，得救后迷迷糊糊第一反应就是抱住救命恩人大哭一场，好像害得苏问弦没及时换下湿衣，染上风寒。

　　而后苏妙真发觉身在异世，万念俱灰，终日觅机寻死，并没来得及在去往扬州前见他一面。

　　瘦西湖一事后，苏妙真想通许多，只待在王氏与苏观河寿终前好好奉养孝顺这对慈父慈母，之后若……便再一刀抹了脖子便得。

　　可若是在自己实在不能忍受这个时代前，王氏与苏观河依旧康健，她也只能把敬养父母的所有责任托在苏问弦身上了。

　　因此苏妙真把这个哥哥好好打听了一番。苏问弦是大房一妾所出，后来二房久无子嗣，这妾也在某年立夏前后急病去世，过没多久，他便被过继来成了嗣子。

　　苏妙真便下定决心与他拉进关系，在开蒙后便每月至少写给苏问弦一封长信，并着苏观河的家信寄回去，絮絮叨叨无所不包，务必写得暖人心肺又能有可读性，使得苏问弦能感受到手足亲情。

　　当时王氏还分外奇怪，被苏妙真以“咱们家就哥哥最可怜了，一个人在京没人陪”为由搪塞过去，王氏和苏观河也感叹一番，时不时也单独附随家信给他，不过她和苏观河对儿子的教养也是依葫芦画瓢，并不亲密娇惯，写得不长。

　　苏妙真一开始半年才能得他一封简短回信，她并不气馁。

　　以己度人，自己若沦落到那个生母去世，生父疏远，嗣父嗣母放了外缺，而不能享受父母亲情的境地，也会性子孤僻些。

　　便再接再厉，仍月月写信问候，附随些小礼物回去。渐渐苏问弦也回得勤了些，一季度至少能收到一封。

　　两人通了五六年的信，他由一开始的冷矜，也渐渐软和下来，时不时在信中地讲些京中的趣事鲜事。

　　与此同时，苏妙真对这位长兄的了解逐渐加深。得知苏问弦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在京中崭露头角。不仅如此，他与其他监生关系融洽，无论是心高气傲的清流书生，还是处尊居显的权豪贵子，他都能往来自如，实在是个机变圆融的人物。不由庆幸，好在她当初不仅仅只是为了拉拢，也存了真心真意的怜惜与共情，否则以苏问弦之心智，未必看不出来。

　　“姐姐即便在江南那等才女众多的地界也出类拔萃，谁不说她秉性柔善，更才貌双绝！问弦哥也不必提……有了这么两个好儿女已经是娘的大福气啦，再要我也如兄姐那般出色，那娘你也太贪心啦，佛祖都不依的。”

　　苏妙真忙忙堵王氏的话头，一番辩解出来舱内立着的众人无不失笑，就连向来沉稳的苏妙娣也拿帕子掩了唇。

　　王氏更被逗得忍俊不禁，直直让人端了茶来，顺气后正欲教女，舱外苏观河朗声大笑，话先进来人未到，“可不是嘛，夫人，咱们的福气实在够大了。”

　　苏妙真急急扑去，奉承话撒过去，“爹与我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