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了的时光》双语燕

6、流年（2）

　　莫然不爱看鬼片，不喜欢那种压抑氛围，还有强制记忆的某个恐怖片断。不喜欢冷的东西，不喜欢雨，不喜欢……她看着那双鞋子的主人，心想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
　　把门打开，跟没力气似的：“你……那个……进来吧。”
　　转身的时候，在心底叹了两口气，这辈子似乎还真没有见阳光的机会了。从冰箱给方一鸣拿了瓶水，自己则泡了一杯茶，捂着茶杯坐下：“还有事情？”
　　方一鸣盯着莫然手上的玻璃杯子，又掏出了一支烟，丝毫不管她吸了这个人多少二手烟。莫然盯着他，眼神当然不是直的，而是透过发丝偶尔瞥见的，还是一如在一起的点烟姿势，快速，冷冽，就像犯了烟瘾的人迫不及待。当然，他从没有迫不及待，只是他抽烟的频率太高了点。正神游的时候，他说：“这么晚，还喝茶。”
　　“呃？哦！”撞见他的眼睛，迅速落下：“最近油腻的吃多了，清清肠胃。”
　　“王国春是你舅舅？”他很开门见山，杯子里面的茶叶晃了一下，扎了她的眼睛，心想这个人是怎么了，一年多不见，怎么就对她……关心了？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莫然，你别孔雀了。难道……阴谋？想起这个词的时候，手不知怎么的就刺了一下，眯起眼睛一看，茶水溢到手上了。
　　方一鸣坐在莫然对面，眼神幽幽，此一刻，声音也凉幽：“这个人，你少接触点。”
　　这下算是彻底把头抬起来，愣神中，哪儿来得一团火燃起了，熊熊燃烧：“他是我舅舅，为什么要少接触？”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暗。
　　才意识到刚才声音大了点，面前这个人多么强势，换做以前又要受他咬牙切齿了。算了，平心静气对自己好点，缓了口气，慢慢道：“方先生，我是个单细胞植物，你什么事情就直接说了吧。”
　　“过来！”方一鸣声音像灌了铅，粗重起来。
　　莫然是彻底的费解，且不知所措了，心想又犯了什么错误？但你我重逢不过就两三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啊。况且现在跟你不过是路人甲乙的关系，莫非你方一鸣还想提张佳宝？
　　她是危机里长大的植物，但凡有什么，脑袋转得比兔子还快，转得时候当然不会知道方一鸣心底想什么，这个人自己也不了解，就像隔着山，隔着河。
　　方一鸣似乎发现自己也有点走神，再次说话时声音也降了半个调子：“你父母的事情，就没去追查过？”
　　摇头：“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查……”
　　“哼呵呵！”他发出两声不陌生的冷笑，说：“十四岁是吧，的确不大，小倒说不上，要不怎么做假证！”
　　一句话，把她的心顿时刺穿了，后背明明贴紧的是沙发，怎么是冰冷？很不自然地拿手背晃了一下鼻尖，自言自语似的：“你来……原来就是……说这个……”
　　很快站起来，立起爪子：“方先生倒是想象力丰富，怎么，又把张佳宝的什么气撒到我身上？如果你放不下，大可以去别人婚礼上抢，没必要拿枪拿刀的对着我！还有，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有联系了，我自己的事情会做好，不劳方先生费心！”
　　“费心”两个字是咬着出来的，而且还加大了力气。莫然正在火头上，方一鸣不知怎么就站到面前了，冷不丁莫然的怒气消解血下去，冷气上来，往后紧缩。
　　方一鸣说：“你怎么跟个兔子一样？”
　　很奇怪，方方和晨曦都曾经这么说过，说莫然你属兔子吧，一有风吹草动，窜得比谁还快。今天，方一鸣这么说的时候，莫然心底咚得一声什么沉底了。她承认，对这个男人还抱着那么一点放不下的狗屁感情，但是她还不至于贱到栽了一次，再主动去栽第二次。所以当方一鸣没有熟悉的冷漠，淡然，或者愤怒，反而平静甚至带了那么点……没听错的话，应该是关心？她一下子就懵了，脑袋就什么也想不到了。
　　她的确是兔子，反应超速的兔子。
　　其实，那不过是人的自我保护的天性罢了。她不知道今天的方一鸣跟昨日的方一鸣有什么不同，究竟发生了什么改变，为什么会这样，有一点深而且狠烈的划破了脑袋。
　　这个人，绝对带了不简单的目的！
　　她面对旧日的莫然，和现在的自己，该怎么冷静，该怎么查辨？是被这种千年少有的拥抱迷惑，还是挣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薄情寡义？
　　浑身发冷，由内而外的冷，尽管方一鸣的胸膛是温暖的。她甚至忘记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怎么顺理成章毫无芥蒂的抱住她，难道那些过去真的就烟消云散？张佳宝一结婚，他们两个的感情就嗖得不见了？但他的味道像毒品，她无法抑制地去贪恋，张开所有的毛孔去吮吸……直到不经意，鬼使神差地撞到他嘴角的一抹笑容。
　　这笑容，使莫然落入冰窖，也清醒。
　　这种笑容不属于她，不属于方一鸣给她的，或许是苦日子过惯了，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她没有温情，只有惊恐！
　　方一鸣，你究竟带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自然会给她一个理由，真实与否暂时不能考证。他说：“我跟张佳宝的确结束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一开始跟她就不可能在一起。你知道我的脾气，越是不能，偏偏要做，所以我跟她只能伤害与互相伤害，直到看见你也受伤，我后悔了。你转身之后，我后悔了。”
　　话说得很正常，只是太正常，太……流畅了。
　　她不说话，手指冷得有些颤抖。
　　方一鸣开始看着莫然，问：“如果我说，重新来过，让我们好好开始，怎么样？”
　　动作尽量平静，也尽量轻缓地走出他的怀抱，背对于他，滋润了下干裂的嘴唇，缓缓说：“给我……时间，想一想。”
　　“我知道以前对你有些伤害，我希望能好好开始。”方一鸣又重复了一遍。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蜻蜓点不起半点水。她回头，尽量提着嘴角，点头：“知道了，明天再说吧，最近工作太累，想早点休息。”
　　方一鸣或许是觉得莫然是需要时间消化他所说的话，摸着她的乱发再亲了额头，离去。
　　门一关，她彻底瘫软在地，是笑，还是哭？
　　方一鸣，你连做戏都不肯耗费精神，我在你眼里面真的就这么白痴？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缺爱，一遇到感情就分不出东西南北的傻子？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不记得还欠你和张佳宝什么东西！你从一开始提到周天，到舅舅时的冷酷表情，再突兀转到重修旧好上来，你究竟要做什么？难道我莫然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堪，该被你玩弄手掌上？
　　她抱着膝盖缩着头，双肩不住的颤抖，却不是在哭，而是在笑。冰冷使得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发寒，骂道：这世界为什么不单纯一点，人心为什么不纯粹一点，感情难道就非得带上什么？
　　爸爸，你死得时候对我说，说对不起妈妈和我，那你做那些事情以前就没想过对得起妈妈，对得起我？当然，你是赋予我生命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对不起我，可是从那一天开始你就把我推入了深渊，爸爸，在说出那些谎话，看着舅舅做出那些事情之后，我，就不会再有幸福了。
　　方一鸣，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兔子会撞死在你这棵树上。

　　是夜，凌晨时分。
　　一个人抽烟，依旧抽烟。有人开门，用手上的东西挥着烟气，走过去：“你要的东西。”
　　来的人把东西放下，然后拿出酒柜里面的酒，一人一杯，分配均匀。递给抽烟的人之后，听见他说：“你倒是，坐个牢把烟瘾也坐掉了。”
　　“只是不习惯了，这条命活得不容易，不想轻易废了。你也少抽点儿，没听见你那个破喉咙，都带回音。”林家华喝着酒，慢慢回答。又抬起酒杯，主动撞了一下抽烟人的杯子：“你说那个什么周天的，什么时候动手？”
　　“不清楚，该动手的时候自然会动手。”烟蒂落到地毯上，让林家华皱眉，心想这果然不是你家，知道这地毯花了我多少功力和财力才运到这儿来的？不过转念一想，算了，谁让他们是朋友，谁让你在我坐牢的时候，把我老弟照顾得不错呢。想着想着，林家华说：“你说周天会出手吗？毕竟当年说话的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是我，也会为老爸做得事情擦屁股的，周天又是个不干脆的人，这把火点得起来吗？”
　　“周天有个最大的优点。”坐着的人很快喝完了酒，又点燃一支烟缓缓升起烟雾，说：“也是最大的弱点，他这个人，太义气。”
　　林家华看着方一鸣嘴角溢出的笑容，心底似乎有底了，也跟着笑起来：“兄弟，还是你眼睛厉害，如果不是当年利用了他这个‘义气’，事情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方一鸣脸上的阴沉。心想，点到即止，这么轻轻一点就足够了，这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他也是极度了解的。那一年，要不是他留了一手，自己的命还不知道在哪儿悬着，不过也好，现在总归是活着，虽然坐了他妈的八年牢。不过，八年的时间足够他林家华想清楚一些事，尤其想清楚以后该做的事。
　　方一鸣继续喝酒，继续抽烟，林家华慢慢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漏掉了一种笑容。
　　房间，重新回到黑暗空洞。
　　就像一张大网，把人和人的心往一个地方收，朝更黑暗的地方收，然后一夜成骨，终生万劫不复。方一鸣开始回忆，他是什么时候堕入这张网的？是什么时候不逃离，反而静静坐着的？想得太多，想到喝了酒的头昏沉，嗓子也干痛。
　　张佳宝曾经哭着说，我不是你的那个人，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方一鸣自嘲，跟你纠缠了多久，你还说这种话？张佳宝要死要活，总爱要死要活地闹，而他从来都只承受，承受到不想承受却还在承受着，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女人是干净的？是自己干净时候认识的，还是张佳宝从□□到精神是干净的？
　　烟灼了手，蛰了一下，掉在地上。
　　想起张佳宝自杀的时候，他竟然没吃惊，因为知道她叫死叫活不是一两回了，却没有想到她在莫然的家里自杀，而他不得不跑过去，只看见了满地的血，从门口一直到厕所。等到了医院，莫然看见他，说她在抢救，你坐会儿吧。
　　这个女人真就跟她名字一样，漠然。
　　从来不哭，从来不闹，除了他无意撞见的那次。那一次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的父亲，原来是莫方正。
　　方一鸣弯曲嘴角，这个世界还真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