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时至故人楼》流双

3、二、残雪初霁见青山（1）

　　江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已近夏季，然而晨光中的寒气还是让我微微颤抖。
　　我环抱住自己的肩旁，感觉着自己的温热，而后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将我遗落在船舱里的披风为我搭上。
　　“爷，可莫冻坏了身子。”
　　我回头，一张娇艳的女人的脸。
　　忽然自嘲地想起：对了，女人是我从烟花酒巷里买来的。
　　那天遇上洛姓的纨绔子弟，使我忽然心如明镜。与其摆出一副江湖人意气风发的姿态浩浩荡荡去决天堡，不如充作个同烟花女子共览山河的狎客。况且从水路直上决天堡比从陆路要快捷得多，实在没有劳什子时间浪费了，必须尽快完成任务打道回府。
　　这次出来，心里总没来由地感到焦躁，连那个向来不在意的银岳山庄都让我倍感怀念。从儿时起便被锻炼出来的对危险的预感，让我全身没一处不再叫嚣着“赶快回去”。但是，我不能回去，不能在尚未完成任务的这个时候回去。
　　“爷，在想什么呢？”
　　女人仿佛对待情人般的柔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对她笑了笑，她居然因为我这微笑而脸红了。不知是不是烟花女子惯常用的伎俩，这淡淡羞涩的表情在清冷的江面上倒显出十二分的诱人。
　　“你脸红什么？”为扮好一个十足的狎客，我故意挑起她的下颚，扬眉问道。
　　“爷的脸，真是好看。”女人也微笑回答，“若云服侍过那么多的爷，没有一个比爷您更好看的了。”
　　“哦？我很好看么？”
　　“嗯。可是，爷，为什么您明明笑着，看起来却一点都开心？若云不懂，出门游江那么快乐的一件事，爷为什么一路过来都不见高兴的样儿？”
　　我顿住。本是招个女人权充一时之计，没想到给自己招来这么个心思敏锐的——难道是以她烟花巷多多少少的阅历看出来的端倪？我不禁悄悄握紧拳头，如有必要，这个女人不能留活口！
　　“可是，爷，不要紧，若云一定会让爷快活起来。”
　　柔弱无骨的身姿往我身上靠来，不知冲多少人施展过的媚笑渐渐展开。我松开拳头，恍然大悟这名女子不过是用尽手段迷惑我罢了。她的目的为何？为了我可以送她更多金银珠宝、好使自己赎身？还是想攀附豪门做飞上枝头的凤凰？无所谓，只要她不威胁到我，替她赎身也未尝不可。
　　“你这妖精，勾人的手段厉害呢，如何叫爷我不满意、不快活？来，我们回舱去。”
　　我揽过女人的肩，在她涂脂抹粉的脸蛋上亲了一记。
　　然而这时突生变故，刚才还平静无波的江面陡然溅起冲天水花，七个蒙面黑衣人借着水花的掩护从水里一跃而出，跳上甲板向我杀来。转身的那瞬间，我只来得及看清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尖刀。
　　“嗯……”我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左肩被刀刃贯穿的伤口。鲜血的暖度在这稍有寒意的时刻特别鲜明。
　　黑衣人见第一次攻击并未达到目的，几个人联手举刀向我横劈过来，这时我已经可以迅速作出反应，提剑将他们三把尖刀隔开。
　　先前还在我怀里的女人此刻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暗嘲这勾栏院的的确有些见风使舵的本事，而后形势也不容我多想。一个对付七个——哼哼，他们倒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剑尖回溯一点，转身、踏步、回旋、送剑——完美的杀伐。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七个蒙面黑衣人中间。从他们的身手看得出他们是专以杀人营生的江湖人，且武功也不弱，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我。我冷笑着用剑尖适时地划开他们的脖子，鲜血溅了我一身。当薄薄的血雾在我眼前散开的时候，我的剑下只剩下一个黑衣人还活着。
　　我冷冷看着那个人浑身迸裂伤口、胳膊也断了一只，剑尖往前稍稍一送，他的脖子便被我划开一道血痕。还好，若再递送个半寸，他就活不了了。
　　我没有杀他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却也没有想从他口中问出主使人。这种杀手，除了拿钱什么都不理会，就算知道背后出钱的人，恐怕他们也因为一贯遵守的行规死也紧守那张嘴。
　　就这样僵持半晌，面前的人终于受不了地颤声大叫起来：“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你？太便宜你了。明知从你身上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我为何还要让你痛痛快快地死？死根本不可怕，临死前的那种感受才是最恐怖的不是么？”
　　“恶鬼！你简直是个恶鬼！”男人说着就要咬舌自尽……然而，却被我点住穴道动弹不得。“恶鬼？不错，还没有人如此贴切地形容过我呢。可也不想想，既然是恶鬼，怎可能放任你这么轻松地死？这样好了，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供出指使人的名姓，然后死个痛快；要么就这么和我耗下去——别的不敢说，时间和手段我倒真不缺……”我贴近他的脸，在他眼中看到一个泛起出奇妖艳微笑的自己，“你看，要不要试试？”
　　男人未被蒙上的半张脸已经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他脸颊上滚落下来。他的眼睛里除了我，就只剩下绝望的恐惧。然后，当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动摇时，却又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凝视住我的腹部。
　　刀尖由背后刺来，殷红的颜色缓缓在我的衣衫上晕开。一具温暖的身体密切地贴在我背上，我的背脊因为身后人浓烈呼吸的热气而刺痒起来。
　　我一笑，握住背后人的手，慢慢地将刺入我身体的刀拔出来。然后，我回身，看见的是那名我从烟花柳巷里带出的女子。她一手鲜血，紧紧握住刀柄，却依然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漂亮。
　　“不是想知道主使人是谁么？想不到吧。”
　　奇怪，为什么我竟然没有过于震惊？
　　“就知道十三爷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作下人的，明明我们见过那么多面，少爷却一点也记不起来我的脸，还把我带在身边。呵呵，这便是天意了！”
　　是啊，她这张脸我在银岳山庄看过不知多少遍，竟然不记得了……
　　“那少爷一定不会记得，罗哥怎么跪在地上求你开恩！”
　　似乎看出我根本不记得“罗哥”是谁，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凄厉。“封不惠！你忘了，你真的忘了！罗哥在你身边伺候你十八年！你居然转瞬间就把他丢在脑后！封不惠，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这个女人……是紫莲吗？是从我那可怜小厮嘴里曾经听闻过的紫莲吗？她何时变成烟花女子了？哦，不奇怪，时隔多月，四哥兴趣也淡了吧。可是，她为什么不找四哥报仇？为什么要找上我？
　　呵呵，我可真招人恨，连报仇——他们也要找个罪名安在我身上，好以此平衡自己心头的怨。
　　我冷笑着，腹部的痛苦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即使这样流血不止而死，也无所谓。或许我早在等这一天了，等着什么人把我杀了——一了百了的好。不过，万万没想到，我竟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果然是天意吗？“他死了吗？”
　　“什么？”
　　“他死了吗？你的情郎？”
　　女人冷哼一声，“现在才想起来关心么？他虽未死，却和死没什么分别了！”
　　是啊，四哥这样，其他哥哥也都这样，对我不在意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在意，所以根本不会费心动手杀人。他们想的，是要夺去我所爱的、所记挂的，然后毁灭；他们要看的，就是我痛不欲生的样子。
　　“那么，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女人因为我突出起来的话语愣住了，奇怪地看着我。
　　“他遭受折磨，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即使四哥对你没了兴趣，也不会把你卖到烟花柳巷，他应该会把你送到别人手里，尽量利用你的美色笼络人心才是。四哥虽然好色，可既然能在银岳山庄生存，这点手腕还是有的，不是么？”
　　女人的脸开始泛白了。
　　“是你逃出来的吧，一个人……放任你的情郎留在四哥身边受折磨，一个人逃出来…想说什么？是不是说他已经变成你出逃的累赘了？你看，你们的爱情就这么廉价啊。”
　　“住口！你知道什么？！你懂得什么？！”
　　“那么你又知道了？他在我面前向四哥求饶，甚至哭着向他保证再也不会看你一眼？为了保全自己，你们背叛了对方，这是事实。”
　　“住口！住口！我要你住口！”
　　女人发狂了地向我冲来，手里的刀再次送入我的小腹。
　　“呜……”看着涌出的鲜血，发现我的鲜血居然也是红的。视线早在刚才已经模糊不清，现在天地更是晃得厉害。我身子一倒，感觉腾空起来，接下来便落入一片冰冷。船舷隔着水色离我越来越远。
　　老天爷你也算待我不薄，让我今日葬身鱼腹……这样很好、很好……终于可以有个安身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