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逍遥》猪猫

2、深谋之卷（3，4）

　　（三）

　　世间路，暗流涌，丹青一卷待有缘。

　　丹青楼流传于南周武林的招牌广告虽历百年未曾改一字，实在是因为效果显著：其意一，丹青楼渊源悠长，品牌信誉无敌天下；其意二，丹青楼明码实价，百两黄金杀一人，童叟无欺，欢迎光临。
　　你若在嘉佑年间缘牵丹青楼且家财万贯，便可入楼以黄金百两换得一卷丹青，卷上立黑巾蒙面绰绰人影，左下附数字编号，一至一十三号杀手任君挑选，比上街买一捆大白菜还轻松，至少不用讨价还价。

　　相传丹青楼袭祖制，上设楼主主持大局，中设长老会监守八方，下设杀手一十三名执行暗杀之令。
　　也传上任丹青楼主心怀若谷，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倡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于是容众杀手自监其身……这个人人平等的决定一下，直接导致丹青楼掌控律法的中层领导人数暴赠，随手拉个人出来都是长老级别；间接导致丹青楼秩序大乱，愁云惨淡。用句白话归纳：立意很伟大，过程很复杂，结果很凄惨。
　　再传此任丹青楼主秦天涯冷面无情、足智多谋，上逼其师退隐，中废律法长老，下辖杀手一十三人，逆转尊卑以男儿之身夺楼主宝座仿佛探囊取物……当世奇葩啊！！

　　是夜，南周国都乐州，钰王府内院。

　　欧阳翠翠冷汗直流地看着几步外一名着玄底银丝湘绣缎袍的俊朗少年，拼命挤眉弄眼：“天涯，快认错！别一脸事不关己！”

　　“大师姐，相貌天生，与人无过啊。”秦天涯觉得委屈。这位丹青楼楼主生来一张人畜无害娃娃脸，眸明鼻挺酒窝深，偏还唇角略扬，不笑亦春风，近年来江湖十大美男排行榜总少不了他那份儿，尤以中老年支持者为众。

　　“耍什么嘴皮子，我是为你好！没看见你二师姐已经许久不吭声了吗？”欧阳翠翠气得直跳脚。

　　“大师姐，稍安勿躁。”秦天涯终于面泛苦色，无论谁碰上欧阳翠翠，怕是都有无语问苍天的时候，“二师姐在你右手边坐着呢……”

　　萧姚就端坐在客房正厅的一把黄花梨木太师椅上。
　　莫怪嘉佑皇言，此女最得孤心。那长眉澄目、修耳悬鼻、辅靥颐颔、甚至不怒自威的淡然神情，活脱脱就是嘉佑皇的年少翻版。
　　两名同门师姐弟目光有志一同聚焦上座，焦点萧姚却径自不紧不慢地兜话圈子：“天涯，朝接密信，夜至王府，你来得倒真不算慢。”

　　“是不算慢。”秦天涯一脸有恃无恐。当年萧姚与师傅联手陷害他接掌丹青楼，薄情寡义的口实无论如何是落下了；再者，欧阳翠翠一声令下，丹青楼便精英尽出夜探皇宫；萧姚密信传召，他便颔首垂眸立在钰王府邸；做楼主做师弟做到这份上，谁能挑他的刺？
　　他抬眼看看萧姚，笑得好比春光烂漫。这位丹青楼楼主笑开的时候，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会浅浅眯成两弯月牙，幽幽然隐着微光：“二师姐有命，天涯不敢不从。”

　　萧姚好脾气跟着笑：“近来忙些什么？”

　　秦天涯怔了怔，咧嘴笑得更灿烂：“搜集情报。”

　　欧阳翠翠大惑不解地插口问道：“情报？”

　　秦天涯变戏法似的自身后捧出个黄铜锁黑漆木匣，连配套黄铜钥匙一并送到萧姚手边。
　　萧姚一手拿起钥匙，一手掂了掂木盒。盒子不算重，里面装的应该不是金石之类的东西。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秦天涯，又侧头看了一眼欧阳翠翠，这才打开黄铜小锁。
　　却见木匣内四平八稳躺着一本薄薄的黄皮书册。
　　萧姚探手取出书册，打开，看过一页，翻到中间，看过另一页，又随意丢回匣中。
　　欧阳翠翠按捺不住，箭步上前抢过书册，一页接一页地翻，嘴里啧啧有声：“天涯，你从哪搜来的资料，南周边关军情民情皆在此册，连北唐边关近况都略有涉及。”

　　对此次出使北唐而言，黄皮书册无疑意义重大，然不知何故，萧姚的面上竟无半分喜色：“你二人究竟要遮遮掩掩到几时？难道真要我抓几个皇宫侍卫到府严刑逼供吗？”

　　“二师姐……”秦天涯低下头欲言又止。

　　“秦天涯，你大师姐糊涂，劝劝就罢了，然聪明如你，为何也要惹皇家的麻烦！”始终不动声色的钰王千岁终于开始兴师问罪。风雨欲来。

　　（四）

　　南周嘉佑二十三年春，正逢北唐幼帝新登大宝，两国边防暗流四起。
　　然而对周都乐州的老百姓来说，远在天边的军事国事压根比不过近在身边的热闹事——譬如嘉佑二十三年春，皇太女纳正君。
　　本朝皇太女萧简乃当今正宫郭后嫡长女，英武非常，有空手伏虎、一箭双雕之能。
　　谣传嘉佑皇曾酒后失态，言太女纵百好，终惜武夫之质，不宜大周万年社稷。随行贵侍闻此言大惊失色，当夜饮鸠自尽。嘉佑皇酒醒后得知贵侍死讯，长叹数声，下旨重赏贵侍家中上下，并以贵君礼葬之。

　　想来此事的确在理。
　　圣上老妈大刺刺怀疑储君女儿保不住江山，捅出去可是动摇朝堂的大事。那随行贵侍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总之死定。与其被圣上找个名目拖出去斩死得轻如鹅毛，还不如自尽渡一家大小青云直上死得重如泰山。
　　如此看来，皇太女萧简不怎么得宠；但就算不得宠，萧简的皇太女位依旧固若金汤。

　　却也正是嘉佑二十三年初春，皇太女萧简大婚，太女君乃慕容太傅次子，小字清平，知诗书，善琴瑟，入宫得居朝阳殿。
　　大婚后，皇太女携太女君宴宾客于朝阳正殿，宴间太女君慕钰王之才，三请萧姚赋诗相贺。盛情实难却，萧姚执酒成诗《春宫》；同夜，钰王府春桃会，萧姚烂醉后作《乌夜啼》。

　　嘉佑二十三年春，连大街小巷的孩子都会唱《春宫》：“昨夜风开露井桃，朝阳前殿月轮高。清平琴瑟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嘉佑二十三年春，连寂寞守深闺的男子也识颂《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嘉佑二十三年春，北唐新帝即位，改年琮熙，北唐圣武皇太后垂帘监国。
　　江山之局，一子动，满盘皆乱。北唐旧皇急猝，新帝尚幼，太后崇武，两国边境渐显暗流汹涌之势。钰王萧姚入宫面圣，愿请出使北唐替母分忧。嘉佑皇大悦，准。次日早朝嘉佑皇拟旨昭告朝野，群臣亦诺。

　　嘉佑二十三年春，三名武林高手不知何故潜入皇宫与禁卫军大打出手。禁卫军死伤众，终斩一人，俘一人，俘者未言只字，咬舌自尽。

　　嘉佑二十三年春，江湖盛传其冷面无情、足智多谋的丹青楼楼主秦天涯站在钰王府邸被人指着鼻子骂；欧阳爵府性比烈火、貌胜桃夭的大小姐欧阳翠翠缩脖在旁不敢喘一口粗气——无话可说的狼狈。

　　“擅闯皇宫的结果呢？”萧姚直入正题。

　　秦天涯规规矩矩收敛眉目：“五号被杀；十三号被俘，咬舌自尽；十一号勉强逃出皇宫，但下半生怕是做不成杀手了。”

　　“五号，十一号，十三号，他们全都是习刚猛内劲、可以以一敌十的高手。秦天涯，这三人显然只是牵制禁卫军的障眼法，恐怕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来！你还派了谁去？去干什么？”

　　“好了好了好了！你别逼他了！都是我想的法子。”欧阳翠翠几步拦于同门师弟身前，胸一挺头一昂勇敢迎上萧姚的森寒视线，“除了五号、十一号、十一号，以轻功见长的七号和八号也去了，去朝阳殿。”

　　朝阳殿？皇太女居所？萧姚顿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别告诉我，你当真派人扰太女春闺？”

　　“我派人去、去、去……”岂止闹春闺而已，翠翠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讪讪垂下头，声如蚊蚋，“我派人去送《乌夜啼》。”

　　乌夜啼，乌夜啼，闻者皆黯然。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长恨水长东。既知春红已谢，未知人面何处？
　　窗外树筛月影，阶上苍苔露冷，烛前秦天涯垂首藏进翠翠的影子里：“丹青楼人不负所托顺利潜入朝阳殿面见太女君，可慕容清平只言，败坏伦常，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