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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球变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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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全球变冷
她的眼神有种不安,和这条巷子一样深邃莫测。任性的飞雨带着柔光,在她的侧脸定格。我想我们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因为我们都在某刻遗失了什么,都试图去填补心灵某处的空白。然而我不说,她也不问,傻子一样地故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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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的午后总是安宁的,因为学校这天下午的头两节都没课,每到这天,室友们的午觉都得延长好久。天气燥热得有点厌倦,我从床上起来,冲了把脸,便无所是事地坐在书桌前。
这是我第一次住宿舍,四人独卫,干净明亮,恰在一楼朝外的那边,窗外是一条小坡,对面是食堂,路过的人群看尽满眼。只是令人抱怨的,是它还满足不了室友对空调和电视的奢求。
我记得我离家的时候,是奶奶站在路边打着电灯凝望车子远去,我一次次看着观后镜,那景象触目惊心。那天还没亮,村子是没有什么路灯的,萤火虫也都沉睡在梦里,只有月光照在田野间的水泥路,才有了一条弯弯的银色,奶奶的身影便在那银色的边际上被夜色描摹。听说奶奶以前也是这么送爸爸上学的,而爸爸那时就坐在我身边。隔着车窗,我看见树木在夜色下的枝影,看见池塘在月光下的莹静,看见小山岚绵延起伏的阴影界线,并耳闻了除了疾风之外零碎杂乱的村野之声······我之前从不在意身边这番景象,直到身处一种边缘,一种将见不见的边缘,重叠的印象才会交加地如此之深,单薄的眷恋才会锋利地乘虚而入。
因此,当我住进远方的校园,感觉还未走出刚离开的“家门”,却虚张声势地迈进了另一家的“别院”。
我的桌子边有一盒咖啡,这其实是室友上周买的,当时兴致一浓每人买了一盒,后来又抱怨太苦。室友也是闲来无事偶尔才喝一点,如今苦点也好,因为也没什么可以冲冲神。
我打开了一本日记本,此刻也并非去想写点什么,因为当下还没有那么深刻的事情,反而有一种平淡,对比从前而言。
阳光折进窗台,附在金黄桌面,咖啡的烟雾在光粒中渐渐消腾,两顶吊扇在天花板上来回转着,翩跹有礼地翻阅纸章。这本日记里的字迹有些泛旧,有些笔画都开始淡化,我之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是因为有一份很珍贵的东西想要保留——那刚刚悄然而去的某个年纪。
那些关于纸上的故事早已随时间踏上了单向轨道,渐渐远去,而这本日记则是那个时候唯一幸存到当下的东西。远逝的梦想,曾经的故事,以及遥远的她、和她······
那些游离在心间无处着根的记忆,也还在伺机蚕食着生活,它非但没有被时间淡化,反而随着生活的空洞而趋于安稳。在当初对这里的人事种种变得熟悉之前,一张相似的脸,便能够让人思量许久。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可能我们都有个坏习惯——恋旧。
我觉得大学带给你最大的惊喜之一,便是你总会遇上那么一群奇葩室友。在我身后躺着的两个,全身精光(除了内裤),而且皮肤白嫩,他们来的时候都像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而我在军训时就被同龄的教官赐名“土匪”,我一看他们的睡相,一脸享受,口水横流,真不知他俩要是搁一起,会发生什么。而剩下的一位室友比较勤奋,这里的勤奋是相对而言的,他去实验室了,去研究电路板和C语言了,趁他不在,我得花点文墨来谈谈他的日常了。
他是继我之后来宿舍的,当时我爸妈也在,他打开包里携带的橘子,客气地招呼了我们,并无一分见外。随后他接了盆水,开始擦拭桌子床位,里里外外都擦了一个遍,接着铺上一张凉席,把包里的衣物整理放好,可能有些累了,他伸了伸懒腰,随即拿起在入学报道的时候学校分发的专业花名册,问我这个寝室其他人姓甚名谁。
我当时看到他那般殷勤的干活,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如,毕竟这些活一直以来全是爸妈干的。
但他爱整洁的习惯,我更想称之为“洁癖”或者“强迫症”,因为他只对自己这般要求,而对其他人显得更为邋遢。每次借用完我的东西之后,却也很随便的东搁西放,我回来看到之后很是反感。忍不住说他一句,他又总是无精打采、没啥大碍的感觉。
除此之外,十足的“原则性”是我对他的第二个印象词条。
那时班里头需要每个宿舍推选出一个寝室长,当时我们正在那寒暄着,说谁爱谁上,他则当机立断,说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锻炼自己,因此,他做了寝室“一哥”。为了方便管理,他给我们拟定了一套寝室规,贴在门背。早上几点钟起床,什么时候交寝室费,睡觉时不能放歌······他每天几乎是按时间点生活,或许他正在做一件很放松的事,然后看一下时间,瞬间脸就变了,“不行,我得去背单词,不然以后就没时间了,你们都别打扰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慎打个哈欠,他就立马不快:“都说了不要吵啊,我睡不着啊。”然后就听见他在床上左右翻转叹息的声音。
有时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规矩在他眼里又成了一纸空文,突然想聊天时,便也一直拉着我们聊天,直到深夜我们实在犯困也没什么说的都睡去了,他还在那自我言语好久,说寝室需要一个良好的卧谈会。直到一天,他愤怒地摘下门上的寝规,说由于我们不遵守,需要重再完善一下。于是乎第二天又贴上了一张新的,想来可笑,其它的都未变,却只是在最后加了一条而已。“晚上10点钟之后严禁在寝室打电话。”好吧,只是没有在后面加个备注点出我的名字而已。
我也不想去落人口实,打电话的时候便总是跑出寝室。蘑菇亭、田径场、小草坡、菩提树,以及1409(实验室)窗外的走廊······那段日子我和宿管阿姨混迹开了,买了水果就经常去她那坐坐,谈谈家乡,聊聊生活,阿姨每次煮东西,看到了我总会热情地喊我去吃。有时很晚回来,铁门已经上锁了,阿姨过来把锁解开,既不要我登记,也不让我刷自己的卡,因为刷卡是会有晚归记录的。有时候阿姨会问我原因,我就说忙一些专业活动,因为有次熄灯后为了完成双学的串词,我在值班室陪着阿姨加班写稿,阿姨则热心地叫我注意休息。而每当走到宿舍门口才发现没带钥匙的时候,没有合上的门总是让人默默欣慰,里面那群已经开始打呼噜的人,那时真是好叫人喜欢。一次夜深回来,我还看见有个哥们站在寂静的走廊,借着阑珊的灯光看书,心里才不由感慨,这倒底是个来学习的地方。
可有时候,你故意地避开一桩,往往又接着另一桩。
周末,食堂门口的路上摆起了许多地摊,低价出售各种书籍。人很多很热闹,我也花20块钱买了一本厚厚的中英双文的《飘》,回来我那室友正在洗衣服,他把手机放在洗衣台边饮水机上重复着一首beyond的《大地》,一边伴着节奏一边搓洗衣物,时不时嘴里也来两句。这是个午后,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到他的身影,那画面有点小清新。我打开那本书,开始阅读,期待这将是个能够吸引人的故事。可他洗完衣服,却一直在我耳边叨叨不休,“我不是说了上完厕所要关门吗”、“衣服干了就赶紧收下来啊”、“还有早上起来不要再放歌了,或者你带耳机也行,没有就去买一个”······
我看了他几眼没说什么,以为他就是发发牢骚,说完就该安静了,可它晾完衣服后又走到我身边,进行了第二轮。
我有些厌烦了,“滚%#&!”我猛然站起来,顶着他胸口怒了一句。他也瞬间不知所措,结巴了几字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他的原则束缚了我的自由,我的自由侵略了他的原则。
不过在寝室里,能陪他玩的也只有我。他出去买件衣服想找个人陪,别人都忙着,我顺便想出去溜达,就陪他去了;有时不想出去想找人带饭,别人都不愿,我反正都要出去吃饭,也便给他带了!此后,他也慢慢接受我的生活方式,虽有时候还是会说我这个那个,我也可以试着去当身边的是块木头。
一天晚上回来,室友说我手机来了好几个电话,我一想起,出去的时候手机还在那充电。
我一看,黄佳!
那个心思细腻,感情纯清的女孩去了南京,分开那天她在我空间留言:大学要继续加油啊!不要有了喜欢的女孩就把我忘了。因为只是一段文字,我无法揣测她的语气,是像个小孩一样的娇嘀,还是带着希望的祝福。
在那个还没收拾好行囊车子就已经来到门前的凌晨,我来到了这个并非很向往的城市,曾经所谓的梦想也如弦崩裂。
她感慨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不舍,她其实也一直为这种不舍而桎梏着。可随后她又总是笑着说:“没事的,等时间久了就会好。”
我们似乎都有这个共同点——把难以直面的问题留给时间。
我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向外头走去。晚上的西校区萦绕着山上的聒噪,迷蒙的路灯挺有夏日风情,食堂后那排风韵举目的棕榈,娇纵在银柔的天际,南风划过它的指尖,撩动漫天璀璨的繁星。
我们会频繁地打电话,即使我们天各四方,但从前的感觉还在电话里头,在那熟悉的声音中、语气里得以延续,我们什么都能告诉对方,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也能谈上很久。有时我的手机会突然停机,她问我为何不用□□和微信,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在打电话的时候,两颗心是同步的。就算彼此说了再见,也要把手机贴在耳边继续沉默一小会,习惯性的等对方先挂,感受一份存在和陪伴,以此来排遣对这座城市的陌生。
说句玩笑话,大学是在成堆的话费中开始的,头一个月就一百一百的交了好些回。终于知道为什么和通知书一起送过来的,总有一张等待充值的卡。那时校园充值机在女生宿舍楼下,以致于每天都有一大群男生一字长蛇地排到了大院门外,女生们路过也是心高气昂了不少。
我给她说着室友的这些事情,她笑道:“大学不要在那么冲动啦,要好好相处。”我则喜欢把她一些类似于这样的话当做警句一样的去恪守。
对于一段新生活的开始,或许都会觉得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但当我们互相分享的时候,在对方眼里却都是一个好的开始,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觉得不尽人意,而在别人看来却未必如此。
黄佳说她正在参加一个创意歌唱比赛,想找我帮她改编《半情歌》,“会好好酬劳你的”,她笑着说。那几天我正为一些事情繁琐着,一个简单的双学也要思前顾后,琢磨很久,作为新生我们总是太过于积极,单纯而又勤恳。那几个夜晚回来便在被窝里想着情节,然后一点点的跟着旋律把歌词凑好。
我说也想听她唱歌,事先说好不放外音然后又开着听筒,室友们个个贼眉鼠耳地安静下来,听完之后又喊着再来一首,闹得她羞涩地“骂”起了我,她的室友也喊着闹着,我只好唱歌给她们赔罪。
她的歌声总是掺杂着些许怀念,耐人寻味。
在她的歌声中,我只在乎你的结果是可惜不是你,各自天涯的那些花儿,也散落成了半情歌。
我还是会在这样的歌声里想起那人——那在万紫千红的花季,绽放出一世黑白的人。
她不比黄佳的善良体贴那么给人慰藉,却于生命中不可磨灭。而每当《幻听》的旋律在耳边萦绕,自己就像那个在远方却永远走不远的人,在身边有很多熟悉的脸孔,他们都叫作陌生人。
国庆节的时候班里组团去了通天岩,拍了许多照,过了许久才在周末抽空去了次网吧,把它们分享到空间里,接着就能看到老朋友的点赞和评论。每次上线,也都会弹出视频邀请的界面,或是朋友,或是家人,可能以前没有独自离家这么远,生活说是自由而显得有些虚空。也会觉得你不仅是在为自己而活着、而追寻。在你自认为很孤独的路上,唯一不随时间地点变迁的,是沿着思念蔓延的温暖。
我也忘了自己是哪个不经意间接受了某个群主的邀请,□□上老是莫名地多了许多群。好些都是高三的班级群,有的是高考前建的,所以图标上也写着四个大字“高考加油”,有的是后来建的,名称变成了具有回忆感的“Our Fifteen”。一打开群消息总是99+,大学似乎有很多事情逼得他们这般疯狂的吐槽。
在群成员里,我看到了备注着她名字的头像,一朵向阳的灿烂小花,吐露着芬芳与朝气。那灰白基调之中又透出一丝色彩的韵味,如逝去的昨日一般独特。一种习惯的延续,促使我单击着那朵小花的头像,昵称填着三个字——“笑盈盈”。
或许连我自己都忘了这三个字的来历,几乎要淡出脑海的几字痕迹,又串连着无边的往昔回到现实里。鼠标箭头指在了“添加好友”四个字上,晃了一晃,还是挪开。点开了对话框,想着该发送什么表情,却又苦笑着关闭了窗口。
那天晚上有着无比的沉重,我“错误”地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可能是西校区的夜景和从前的香樟大道过于相像,走着走着觉得身边有什么丢失了,树叶的空隙溢出柔白灯光,洒在地上成一道瘦影。开始觉得是我丢了她,后来发现是时间丢了我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是我们丢了自己。那时单纯的姑娘带着成熟的心灵走进了梦想的殿堂,曾经无知的少年卸下了一身轻狂背负着远方的重量。心里有什么坠落了般,眼睛酸酸的就涩了。我怎会这样,是对它有一种不舍,还仅仅是难忘罢了。
本来两个已经分道而行的人不该有如此痛彻的怀念,但曾经的交集还是会让人被动的眷恋。
想想她刚在电话里的声音语气,还好,没有我想的那么糟,至少,她的语气,依旧像开始时那样开朗,也许,我们一直停留在那时候,之后我的所作所为,成就的仅是一段时间里的空白,什么也没有改变,万幸,也没有变得不好,这样的结果也许是最完美的——她依旧没因我而改变,没有因为我而变得郁郁寡欢,她依然是那个我最开始认识的女孩。在心里,我也把她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青春年代,触不到的身旁总是那么遥远,抓不住的手中总是那么矜持。忘乎所以之后,才发现带伤的故事那么饱满而美丽。
可故事里的人总是那么胆小,就那么匆匆的告别了,连句再见也没讲,好像真能忘掉一切、一去不回似的。然而人生总有未来,总要前行,是时候要该对它挥手作别了。多少念起,总是感怀,希望现在的我们,也试着去告别那个年代,或许,她早就看的开了,不再计较了吧,只有我,还这么无知地想过许久。
黄佳总能很容易地在话语中捕捉我的心情,只是从不主动拆穿罢了。
她说阳台上总有一只天天来光顾的猫,很是讨人厌;宿管阿姨总是“嫌弃”她们回来不带钥匙、不及时清理垃圾的坏习惯;还有因学校太大下课回宿舍要走十几分钟,期间有一条阴暗小径,那里有个猥琐男······她还给我发了几张照片,里面附有春时秦淮的樱花。
她说,想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一个人去取代,想放下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便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要于千万的陌生人中去寻找那个可以替代的人,然后像从前一样的去追求、讨好。但当我遇上那人的时候,上天会给我暗示吗,它会告诉我,谁是那个人吗?
你知道世上最难忘的事是什么吗?
一个朋友曾问我这个问题,当时我一笑而过,觉得那问题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初中生来说太过于深奥。但朋友当时问那个问题只是为了说笑吗?我想并不如此,可能他在我们那个年纪便经历了我们未曾经历过或者不该经历的某种事情,而他独自承受那段经历所带来的沉痛需要找个人去分担,去抒发内心的情结,所以当我继续沉默不言的时候,朋友感慨地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我想是他心中得到的答案。
世上最难忘的事,便是你最想忘的事!
直到后来我也经历过了一些某种层面上的酸痛,也这么给自己定论:千万不要告诉自己要忘记某个人,那只能说明那个人依旧在你心里。等到真的能看开一切,坦然面对的时候,“忘记”这个词,早已不成困扰。
成长带给你的,也不是要你学会忘记一个人,而是放下之后的诚然相待。
尽管那些已经离去却还没走远的身影占据着生活的闲暇,不留一丝空隙,但回过头来想想,那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这时正是秋天,或不如说又是秋天,秋天的愁眉和苦脸,总是赖着她不走,“也许是秋天的原因吧”,当人问起为什么,她就这样把秋天当作唯一烦扰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