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仪颂

2、Tears

　　我突然明白了它为什么叫Tears病毒，并不是发现者的名字，而是爱的人会肝肠寸断。不是为患者命的名。Tears，很美的名字。
　　“喂，姐，用过药好些了……不用担心，我只是短期记忆受损，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你昨天打电话可是说要来我新书签售会的，别以为我不记得啊！”自从知道我的病情后，我姐一天就得一通电话，开场白永远都是“你记得吗？你有个姐姐”，总让我联想到千里寻亲历遍万难一朝相认的戏码，能够这么不厌其烦的，大概只有亲人了吧。
　　这件事除了于宴杜豪威，只有我姐知道，当然，是因为医院需要家属填写知情同意书。
　　我撕下门口的便利贴，每完成一项就要打一个对勾，当然我还要在醒目的位置写上对勾的意义。说实话，Tears病毒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扰，家里简直像小清新奶茶店里的心愿墙，绝对是小偷行动的最佳索引表。我本来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也因此不得不辞去了工作赋闲在家专职写作，好在之前出过几本书销量不错也算小有名气。
　　于宴从一堆论文里抬起了头，扶了扶眼镜，“你新书？”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我在她对面一个空位坐下来，谄媚地笑道，“嗯，于大人大恩无以为报，鄙人新作奉上，还望于大人赐药。”于宴在名单上写下分数，手中的笔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刚好有事要告诉你，关于新药，中午吃饭我们再细说。下节是我的课，要不要去听听？”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没有比感染Tears病毒本身更糟糕的事情了，我想没有什么是挺不过去的。“好啊，还没见过你讲课的样子，真没想到你会当老师。”于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教书育人，挺好的。”
　　于宴其实是名医生，至于她为什么放弃临床转而从事教学工作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我也不愿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她的旧伤疤，能让她痛下决心放弃自己挚爱的职业一定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于宴在我眼里一直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看惯生死之后，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事情让她再也没有勇气拿起手术刀。
　　下课铃声响过之后，老师也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一位女老师经过于宴身侧，拿起了我的新书，“这不是青缈的新书吗？上面还有她的亲笔签名，签售会还没开始呢，于宴，你怎么弄到的？”“青缈？《岁月忽已晚》不是她写的吗？还被拍成电影了，不过票房不怎么样。”“现在的女作家不就是写些男女间的情情爱爱迎合年轻人的口味，销量好也不见得作品就好。”声音在我耳朵上方盘旋，同时一只水杯停在我面前，我起身让座，笑里藏刀。如果眼神有杀伤力的话，我绝对能把他正反两面煎成八分熟。
　　那位女老师显然是我的忠实粉丝，她打开书翻了两页，“青缈之前的小说还是挺别具一格的，这次是转型之作，作品风格跟之前相比差别很大，蛮有深度的。”于宴忍住笑意拿起教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最后一排刚坐下，以我为中心的两排学生都以端正的坐姿认真注视着PPT，可惜没坚持多久就精神萎靡了。一大串的医学专业名词也听得我呵欠连连，我只好拿出手机写稿提神。邻座男生凑过来问我，“老师，你是于老师的研究生吗？”估计没有哪个学科老师听课不做笔记不看黑板还打呵欠玩手机的，我摇摇头，“我是你们老师的患者，特别仰慕你们老师，专门来听她讲课的，你们于老师讲课真是旁征博引生动形象。”虽然我一句也没听懂。
　　“于老师不是没在医院工作吗？”
　　“好像以前是吧，因为医疗事故辞职了，其实也不是老师的失误，但是那天是老师值班，后来家属去医院闹了好几天，当时于老师男朋友出车祸也在医院住院，那天是于老师夜班，她男朋友输血之后发生输血反应，因为死者家属纠缠没有及时处理，她男朋友去世了，听说都订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姐当时就在于老师她们科室实习。”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没有仔细听，我突然很心疼于宴，抬头看她时眼角有些湿润，她朝我笑笑，继续神采奕奕地讲天书。我眼前浮现出于宴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样子。
　　于宴递过餐盘，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学生食堂这会儿正是高峰期。“你参加的是Ⅲ期临床试验，如果Ⅰ、Ⅱ、Ⅲ期临床试验都通过，可以申请上市，递交申请资料、等待下发国药准字到上市完毕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放下筷子，轻声叹了一口气，“还有其他有效药物吗？”“大部分药物都不能透过血脑屏障，目前只有一种药物有效，如果要对抗Tears病毒必须加大用量，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遗症。”我夹了一口青菜放到嘴里，突然又释然了，“虽然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最起码还是有希望的。”于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你能看开就好，听说美国也在研发对抗Tears病毒的药物，我会联系我的同学，有进展了我就通知你。”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脸庞，想起了我曾经的美好时光，心底温暖而坚定，我看着于宴，只一句“谢谢！”“客气什么？对了，要不你搬到我那里住吧，有什么事也方便些。”我连忙摆摆手，“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环境了，这个时候搬家恐怕我出了门就忘记住哪了。再说，住你那又得给你添好多麻烦。”“那好，等你什么时候想搬来了说一声。”我把一句还未说出口的谢谢又咽了回去。
　　医院监测结束后我又拐到超市按照便利贴上的内容把需要购置的物品一一买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安静的楼道里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阴森，我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头顶的声控灯竟亮了起来。我觉得哪里不对劲，拿出购物袋里的灯泡思索了许久……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