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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薄雪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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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听得臭丫的话,立时闪身出了主屋来,并手拎了臭丫与她一道儿在门边站着。她压下脸上神色,但见着稍开的院门缝中飘进的绿布裙子,知道是柳娘子回来了。
柳娘子推门进了院子,正瞧见纤纤和臭丫立在主屋前,高低两座,傻雕一般。她是不喜纤纤这小姑子的,同时也不喜自己头胎养下的这闺女。说起来都是赔钱货,搁家里多养一日就多耗损一日,十足的赔本买卖。
柳娘子也没疑心什么,转身合起院门,提吊着嗓子问了句:“难为你起来,留在灶里的面可瞧见了?”
“吃了。”纤纤淡而淡之地回,低头拽了拽身上的短袄。这短袄是柳娘子穿剩下不爱要了的旧衣,把与她穿。她比柳娘子高些,这短袄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寸,但好歹遮些寒意,也就不挑剔了。原主本有的一些锦衣翠履,都叫柳娘子拿去变现做了铜板,如今能穿的也就是些柳娘子穿剩下的粗衣麻布鞋。
柳娘子走到纤纤近前,皮肉分家地笑了一下,拉了她打起帘子进主屋。开春后屋里的炭盆就早收了,但门窗俱封,总归比外头暖和些。柳娘子拉着纤纤到桌边儿坐下,才松了纤纤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好多了。”纤纤把手缩回袖子里,心道这柳娘子做戏的本事也是有的。在厨房里那般坑损她,也不顾她是否真的睡着了。这会儿只当那些刺骨之语不是她说一般,与纤纤又称起姐妹姑嫂来了。
“外头作去!”柳娘子踢开扑到她腿边儿的臭丫,回头看向纤纤,“你啊,就是一时回不过那劲儿来。敞开心想想,也就通透了。正妻虽好,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值什么呢?一纸休书,说不要也不要了。这些个,小姑经受过,该比咱们明白。外室虽说没名没分,到底有人拿白花花银子养着,十处不好,但吃喝不愁这一处也够添补的了。我和你哥都是为你着想呢,你那烈劲,跟谁较这真呢?等你好了,我和你哥还得仰仗你呢。”
纤纤乜了柳娘子一眼,心下冷笑,嘴上却淡淡,“嫂子抬举我了,怕我命贱,担不住郑大官人给的富贵。听说郑家大娘子最是厉害的角色,没哪个进了门的小妾讨得好处。到头来再连累了你们,不好收场。”
“这不相干。”柳娘子倒是放心,“郑大官人在镇子外暗置了一处屋舍,无一外人知道,单是给你住的。我和你哥先前去瞧过,两进的院子,大得很。想你一个人住着不得趣儿,等明儿你在郑大官人处扎了根基,得了他的允,我和你哥也能搬进去,与你一家团聚。”
纤纤低头抠着袖口的毛边布料,滋啦一声抠出个洞来,只好讪讪摆老实了手。听得柳娘子说完,她不过应一句,“郑大官人倒是想得周到,也惜得在我这样儿的人身上花钱,难得。”
“他是家财万贯的,这点子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什么。”柳娘子挑眉,“你再争气些,保不齐他往后赚的银子,七七八八都给你呢!”
做生意的哪个是傻子?纤纤拿眼扫了扫柳娘子,见她一脸兴奋贪婪的模样,也懒怠再与她掰扯这些个。她心里唯惦记着的,就是家里现有的五十两。想着再寻摸个空儿家里翻一回,定要找出来傍身,离了这桃花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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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雪意疏薄,虽落了几日积攒了下来,但覆在地墙瓦砖上的,也是轻轻的一层。次日起了阳,但晒了半日就消融了大半。麦子冻没冻了根苗尚不能知,柳进去田里瞧了一回,回来与柳娘子说:“长起来才知道呢。”
柳娘子大仙菩萨念了一遭,托了神佛,但撩开这事儿不想。她从昨儿个见纤纤起了卧也便再没出去,一来在家里看着纤纤,怕她再做些祸祸事儿,叫她为难。一日没抬进郑大官人的院子里,一日就是她和柳进二人的事儿。二来,也趁着还闲,给柳进做些衣衫鞋袜,春夏里要穿,多备些没妨碍,男人家的鞋袜最不耐穿。
因柳娘子在,纤纤下不得手去翻银子,柳娘子又不叫她出去,因只能在柳娘子旁侧守着。或着作些,往床上躺着去,任事不管。柳娘子也随她,想着忍吞两日等人来接了,也就罢了,争那口闲气做什么。
吃了晌饭,纤纤坐在厨房门口的墩子上晒太阳,托着腮儿看臭丫在桃树下攥着干枝画鸭蛋。心里思虑,柳娘子若是不出去,她怎么也不能找出那五十两银子来。没有银子,自然也就出不得这桃花村。出不去桃花村,许就是被抬去郑大官人那做外室,一辈子没头没脸。
说起来又要什么头脸?纤纤滑手脱了腮,险些栽下半侧身子。她稳停住了,转头看主屋前正在滚鞋边儿的柳娘子,“郑大官人说的什么时候来接人?”
柳娘子见纤纤换了态度,少了她费神,自然欢喜。抱了地上的针线扁箩,携了墩子,坐到纤纤这一处,“明日不来,就是后日。请了轿子,接你过去就成。今番你想通透了,嫂子也为你高兴。那是个好去处,锦衣玉食的指不上,富裕日子必是有的。”
纤纤弯腰拾了扁箩里的一根白布条儿绕指缠结,“嫂子去过那院子里瞧过,里头都有什么精巧东西没有?若是什么都没有,单叫我一人在那一处,空落落鬼屋一般,怎么住得下?郑大官人必不能日日都过去,要是没人气,当真吓人。”
“不吓人不吓人。”柳娘子搁住手中鞋面,“花花草草的不少,也给你备了不少衣裳首饰,在咱们瞧着都是精巧玩意儿。首饰咱们都没戴过,也叫不出名儿来,瞧着金的银的,各有些。衣裳也鲜正,捏在手心里滑皮子,金贵得很。”
纤纤笑笑,“哥哥嫂子没顺点子回来?”
“哪能做这种事?叫人抓住了,是要送官的。”柳娘子认真起来,“况且那些都是小姑你的,咱们怎好惦记?便是要,也得小姑送给咱们,那才是有脸面儿的。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做不得。”
纤纤一点点绕开手指上的缠布,“大官人这么费心,咱们也不好怠慢人家。虽则不是娶妻,也不能太寒碜不是?等明儿大官人请了轿子来,我就身上这一身,不是臊人面子么?我私想着,应往街上去,购置件衣裳,三两首饰才好。到了那一日,拾掇一番上轿子,到了那边儿也能讨得大官人欢心,也可多得些好处。”
柳娘子抠搜惯了,自没想过要像样拾掇纤纤。原本就是指着赚钱的买卖,往里赔钱的事儿自然不往脑子里去。这时纤纤一提,她觉得有些道理,却又不舍银钱,思想片刻说:“我那时成亲,嫁服还在。只穿过那一日,就收了起来,也不难看。到时给你穿上,必然是不寒碜的。首饰咱们不用也成,我找红布给你攒两朵花,过得去就成。”
纤纤俱把手指上的缠布扯了,面露不得意,“嫂子这么着,岂不是敷衍郑大官人?就是我愿意,到时他瞧了也不愿意。嫂子既不想给我置办,我自个儿街上去,押了我一根手指也得换一身好衣裳回来。”说着站起身要走,却被柳娘子拉住。
恰时柳进从外头回来,推了门见两人拉扯,便问了句:“闹的什么事?”
纤纤拨开柳嫂子的手,往柳进面前去,“我跟嫂子说,郑大官人是体面人,轿子来接那一日我必得体体面面上轿才成。若还是邋遢一身,送过去给人招晦气,郑大官人岂能高兴?嫂子偏不依这理儿,不舍得给我置办行头,偏叫我穿她旧衣。大官人知道了势必怪罪,如何使得?讨得大官人的好,往后差这点钱么?但凡我牙缝里省一些,就给哥哥嫂子送来了。哥哥你说,我说得对与不对?”
柳进听得这话颇有道理,因看向柳嫂子道:“你带纤纤去集市,简单置办一身儿。大官人对咱们不薄,咱们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往后还得仰仗人家。”
柳娘子是“贤德”人,从不驳柳进的话,心里再是不愿也应下了。等柳进拿了耙锄又下地去,她才阴阴不快说,“小姑等我片刻,我回屋换身衣裳便与你前去。”扭身往主屋里去了。
纤纤等她进屋,瞧着灰布帘子震了几震落平,忙蹑手蹑脚往柳进夫妇窗边站了去。于窗缝间往里瞧,窄窄的缝隙挤出柳娘子的身影。她先开柜子找了件青袄换上,系好绳扣,拽了拽袄子缘角,然后便去衣橱后搬出一人半高的旧木梯子。摆下梯子,往上去,在房梁角里摸出一布包来,松了口摸出一小块银子。
纤纤还要继续看,手指却被人拉拽了一下。低头见是臭丫,她忙一把捂了臭丫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