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相若》筼筜谷主

4、chapter4

　　外婆是资深越剧票友，自她来了之后，遥控器就牢牢掌握在她手上了，晚上三人一起看越剧电影《五女拜寿》。
　　“外婆，这些姑爷都是女的吧，怎么女人跟女人也能结婚吗？”第一次看越剧，程子悦心里很疑惑。
　　“昂？这么帅是女的？姐你不要吓我？”陆云冉虽以前也跟外婆一起看过几场越剧，但一来没认真看，二来画过妆后，她确实看不出来，所以当表姐提出来时，令她大吃一惊。
　　“演戏的都是女的，演的却是男女之情。”外婆可能已经入戏了，所以回了她俩一句文绉绉的话。
　　“她们不会演着演着就动心了吗？”陆云冉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兴许是有的，不过就算喜欢上了也不会在一起。”外婆姿势都没变，也就随口一说。
　　陆云冉没有听进去后半句，因为她问的就是会喜欢上吗，能不能相守她也不会去考虑，所以现在陆云冉心中，美好的爱情是可以存在于猫、兔子、老虎，以及女生之间的。
　　这话题虽是程子悦提出来的，但是她早已心不在此，看到杨继康唱道：“堂前花开有五朵，可惜是-义女三春未来临。”她也感到遗憾，但紧接着就是杨夫人的“我四个亲生女儿够了。”看到三春夫妻出场了，杨夫人嫌恶的唱词，觉得心中一阵烦闷，她非常讨厌偏心的父母，心想若她有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儿，一定把天底下最好的给她，也会珍惜女儿的每一份礼物，什么白玉如意、赤金寿星、玲珑珊瑚、翡翠宝瓶都及不上那双布鞋，那可是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情。
　　激动过后又想到三春只是义女，虽然依然不喜欢杨夫人，但是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有对养女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好的人？
　　程子悦看得入神了，一口气看到结局，中间都没去厕所，虽然是第一次看，但是她也猜到这个结果了，这让她有些不爽，但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主角一定要善良才有资格成为主角，不管世人如何对她，她只会以德报怨。
　　不过即便不爽，她也很喜欢这份美好。
　　“外婆，越剧真好听，唱的好软啊，里面的配乐也特别有感情，是什么乐器啊？”程子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越剧，或许因为是配乐好听，或许是因为演员特别美，或许是被这个很美好的“童话”戳到，或许就是因为越剧本身的清丽柔美流淌到她的心里……
　　“就是好听啊，比电视剧好看多了，真不懂现代的年轻人……伴奏要好几种乐器呢，最重要的是二胡，外婆家里就有，下次你去我拉给你听，你要想学外婆也可以教你啊，我年轻时还给XX越剧团伴奏过好些年呢，要不是后来事多……”老人总是一回忆起年轻的光景就停不下来，程子悦当然是愿意听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觉得新奇有趣，但是陆云冉耳朵已经生茧子了。
　　“我可以吗？我从来没学过，什么乐器也没学过，音乐课也没上过，我当然愿意学了！外婆你真是太好了！”程子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没学过怕什么，只要肯学就行，你才多大，学什么都不晚，学二胡就不要怕吃苦，坚持下来肯定有进步，可不能跟冉冉一样啊，我也教了好几个月了，最后竟然跑去学钢琴了。”
　　陆云冉也想坚持下来啊，但是听到自己几个月如一日地锯木头，实在不想折磨自己和家人耳朵了，而且同学都学钢琴、大小提琴那么时髦的东西，她学了二胡也挺难为情的，老有同学打趣她，“陆云冉，你以后戴副墨镜就可以在街头卖艺了，真是好营生啊，哈哈哈哈！”
　　哈哈个头啊，老子不学了！
　　当天晚上，当程子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时，她突然哭了，就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没伤心啊，为什么哭？可能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吧，但是她知道每次在舅舅舅妈的指示下去陪冉冉弹琴，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她羡慕冉冉的手指，白净如葱根，更羡慕这双手能弹出她完全听不懂的乐曲，虽然听不懂，但她知道这一定是美好的。毕竟对她来说陌生的、未知的、云冉的就是美好的，就是自己只能默默站在旁边羡慕的。
　　程子悦攥着自己粗糙的手，它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扫地、会薅草、会放羊，可是来到舅舅家，发现这些都不需要她做，于是她又变成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了。
　　她的生活很没有安全感，当初在老家念书时，她都没有用过程子悦这个名字，上学期陆子悦，这学期张子悦，下学期郭子悦，总之亲戚的姓都用过一遍，就是没有姓过程，作为黑户，要多自由有多自由。每次开学报名的时候，老师都会问诸如此类的问题：“哎，你不是杨老师那个班的陆子悦吗？怎么改姓了？”
　　她只能尴尬的回答，“我不是啊，老师你认错人啦。”内心祈祷一万遍快快长大，一天一个样，不要让别人发现。
　　后来老师有没有发现她也不知道了，即便发现了也能体谅吧，毕竟，在他们的村庄，一些外人无法理解的事情都是常态啊！
　　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舅舅家，她反而成为真的程子悦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子悦。生活太奇妙了，人生的境遇也是如此，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做回自己。
　　每逢有人来查计划生育时，她都不是程家人，要么躲地窖里，要么去别人家，总之是要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我真的消失了会不会更好？对她父母来说，正好一双儿女，应该还挺好的，不过总有她舍不得的东西，比如山的那边和书里的世界。那次在地窖那么长时间，她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但是生命比她想象的顽强。所以，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哭过之后睡得很沉，竟然也没有夺命连环噩梦了，程子悦睁开眼睛时太阳都升的好高了，屋子里也好亮了，她畏光，只能再次闭上，再慢慢睁开适应，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已经八点半了，赶紧穿好衣服去洗漱。
　　“姐，你也睡懒觉了，果然爸爸妈妈不在家，家里完全不一样了，”陆云冉今天起得也晚，外婆看她们睡得那么熟，就没忍心打搅，等做好了饭再叫醒，不过这两个小丫头还算有自觉，醒了之后就起，并不赖床。
　　“快来吃饭吧，吃完饭带你们去莲花公园溜达溜达，小孩子不要老待在屋子里，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冉冉，尤其是你，那么容易生病，得多锻炼锻炼才行。”
　　可惜她偏偏是个不喜欢锻炼的，正好身体不好又给了她不运动的借口。
　　程子悦很是羡慕陆云冉就算吃了睡睡了吃也还是那么瘦，而且个子还高，明明比自己小两岁，个头却差不多。
　　去公园也就看看花，玩玩健身器材什么的。其实子悦和云冉还挺喜欢看花的，虽然来的时候老不情愿了，觉得好无聊啊，但还没走进就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是夏风送来的，还有诗里的景色，“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试问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呢？
　　她们来的还算巧，已有荷花衰败了，倘若再晚几天，恐怕就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情景了。
　　莲花公园虽然名为莲花公园，但是花的种类还挺多，至少子悦觉得今天不能一一认全，如果是春天，会不会更多？那就不要辜负下个春天了，她心里好像是跟春天有个约定。
　　今天虽然有烦人的大太阳，但是因为有风吹散暑气，来玩的人也不少，公园很热闹，有些地方甚至有些拥挤，不过她们看到拥挤的就自动避开了，毕竟自称老弱病残，还是不要凑那个热闹了。
　　晌午大家就都回去了，程子悦看着推婴儿车的年轻夫妻，拄着拐棍的蹒跚老人，以及手拉手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脸上都是幸福的微笑，当然也有吵架的，但是程子悦也把这吵架归为她们幸福生活的一部分。所有人走的都很慢，走着也不妨碍他们欣赏周围的景色，以及用各种小动作来表达自己对恋人的感情，仿佛这种慢悠悠步调就是他们的生活状态。而她自己呢，她从未把自己也当成闲来无事逛公园的一员，只当自己是来自不同的世界，偶然透过这个活动，来观察一下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个活法，然后写成汇报笔记，放在自己的脑子里，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她可以调出知识，模仿这个世界的人，这样，她的伪装就不会被看穿了。
　　就在她想的出神之际，陆云冉一把拉住她的手，“太阳好毒啊，晒死了……姐，我们走快点，早点回家吧。”
　　“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