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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世道 ...

  •   白有福一直不敢登大哥家的门。因为大哥真的会揍他。当年娘刚搬过去的时候,他馋酒馋的狠了手头又没钱时,也曾也腆着脸,以探望娘的名目上门想图点好处,可碰巧大哥在家,在门口瞧见了他便直接当着村里人的面,放话道他敢跨进门一步就揍他一次。白有福不信邪偏要硬闯,结果就被揍狠了。几年没揍,大哥的拳头越发硬了。等吕氏听到动静,尖叫着跑出来时,白有禄早一手提着弟弟走了,吕氏脚疼又追不上,指使看热闹的村邻乡亲背着她去,又遭到一阵奚落。有这功夫,白有禄早把弟弟打服了,直接仍在老宅家门口,弹弹衣裳的灰,心情即好的走了。
      自此往后,白有福登一次门,白有禄打他一次。时日久了,白有福一听到大哥的名字,便条件反射骨头疼。
      白有福这次登大哥的门,也是心里虚着半截子,既想扬眉吐气一把出口多年恶气,又想着趁乱摸几个钱,此刻一听白菘说大伯快回来了,去意先起了一半。可他不愿掉脸子,仍是硬撑着放了一通狠话,又梗着脖子叱责白菘一通胡闹不听话,看看天色不早,心里越加不安,终于消停战鼓回去了。
      白菘跟在他后面,见他的脚步又是往酒铺里走,便暗中捏捏白瓜的手,两人悄无声息放慢步子,等离得远了,转身便撇开他奔着后山去了。
      一路上白瓜都静默无语,白菘挠挠他的掌心,轻佻道:“怎的,吓住了?”
      白瓜抬起头,牵强的扯出一个笑:“看阿姊说的,我哪有那么胆小……”
      他复又低下头,囔囔片刻后迟疑的问道:“阿姊你说伯娘会答应吗?”
      “不好说啊……”
      “那,今天你缘何说伯娘不离开家就不得活?这话是不是太狠了些?”
      白菘一脸坦然,“外疾入体,内煞侵心。伯娘这是心病,劳累只是个引子,孽根就在这婆媳梁子上,不除根如何痊愈?这剂药若是下的不猛,对这些陈旧观念迂腐的人,又怎么能有用呢?”摸摸白瓜的一脑袋乱毛,白菘感受着柔软了不少的手感,心里想着这调和过的皂角水着实不错,不扎手也一点不油了,回头再加些花瓣,弄个清香型,自己也再不用担心洗发水了。
      “瓜啊,说多了你也听不懂,就记着姐的一句话,这做人啊,眼睛要向前看,身板要挺得住,才能是个人!既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又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过犹不及,懂吗?”这里的人,封建思想太严重,有什么不顺的只想着认命,认命。明明有路可走,有命可改,偏偏不敢尝试,更消极的还幻想着下辈子再补偿,真是好笑,下辈子哪里就比这辈子好混?都是人,都是一样的挣命,谁也不比谁轻松几分。
      看着白瓜懵懂的点点头,白菘莞尔一笑,还是做孩子最好。“好了,伯娘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前儿个不是说想吃栗子了?我在山上发现了一颗栗子树,走,咱去打几个烤了吃!”
      白瓜一听有吃的,小脸和缓放晴了不少,步子也轻快了些,带着些孩子气的喜感。
      要说这后山里的种种好处,最实惠的还得说是物产丰富,品种众多。动植物生态齐全,对于白菘这种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而言,真是如鱼入大海。加上村民对“山神”的敬畏,等闲不愿接近,这里更几乎成了白菘的乐园。
      白菘有时吃撑了懒得动时也会粗略的思考一下人生,万事皆有因果,轮回自有平衡,老天把她送来这么个土旮沓地,是不是怕她脱离了现代化适应不来,所以给了这么一vip独享特权?等她恢复了当年的法力,专业八级净鬼师的水平足以让她笑傲整个食物链的顶端,那日子岂不是太逍遥了?每每意淫至此,白菘那颗略带空虚的心,便有了些平衡感。
      干这一行的因着频繁接触阴秽事,很多人都患有狂躁症、抑郁症、神经病及间歇性抽风等多种压抑性负面情绪。再加上风险大,碰上厉鬼、罗刹就是九死一生,因此大部分净鬼师,揭开那层装X面具后,私下都是重度败家享乐主义,各有各的奇葩挥霍方式。白菘的爱好也不多,就是花在嘴和脸上了。如今在这个没有五星级大厨和香奈儿的时代,顶着这身土到家的装备,也就只能靠后山挖些活物开创新菜,略略安慰自己受伤的灵魂。
      白菘最近很喜欢松茸栗子鸡,带着露水的松茸,配上猪油煸香的栗子,跟软嫩的小雏鸡一起炖上一个时辰,在强子婶的大锅里,真真香的能把人的魂给勾出来。白菘手艺还是不行,她更愿意动嘴,得亏强子婶是个脾气好又不怕费事的,每次白菘有了新主意都愿意配合着试试,结果往往获得空前成功,强子叔父子这几个月已经胖了两圈了,看着不像猎户,更像屠夫。
      白菘愿意跟强子叔家多来往,在这里反而比在自己那个家里更自在,白瓜跟强子叔的小子更有默契,一疯玩起来吃饭都叫不回来。
      吃饭的时候,强子婶把一个竹篮放在了桌子边,对狼吞虎咽的白菘道:“这是给你爹留出来的,回头可记着拿!”
      白菘扒了一大口饭,歪着头掀开篮子盖看了一眼,皱眉道:“婶子,你这也太多了,那老头吃不了全糟蹋了。就给他弄一些鸡爪子鸡屁股下酒就够了,这好肉都留下等回头晾晒好了腌上,过冬慢慢吃!”
      强子婶对着她脑袋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孩子,嘴里也没个含糊!你这次带回来五只鸡,村头的大嗓门可都瞧见了,回头嚷嚷出去,在这村里人家不还全拿白眼子看你?”
      白菘毫不在意,“我自己凭本事打回来的,我爱送谁都是我的自由,谁眼红自己挣去!若是这些酸话都要理会,那也活得太辛苦了……”
      “你这孩子,你跟婶子亲,婶子也不跟你外道,有话就直说了,你爹再有不是,也生了你养了你,你有了本事挣了财物孝敬他,这就是道理!婶子不是要你活的多辛苦,而是在这村里,谁家还不要个脸面?你家里闹事别人听到了,跟你自己把脸面撕开嚷嚷给外人听到,那是不一样的。大妞,你是个女娃娃家,最怕的就是坏了名声。你和你弟弟这么小,万一‘不孝不伦’的名声传开了,过去再多的委屈将来也成了身上的污点,大妞啊,你还要不要嫁人?你弟弟还要不要娶亲?”
      白菘嚼着饭默然不语,不错,这个时代女人的尊严都是男人给的,而“贞洁”、“名声”也真的可以要女人的命。所以,她才铁了心想走啊!
      怎么想长大就这么不容易……
      强子叔放下碗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一声后,一锤定板,“好了,就这么定了,三只鸡都带走,强子叔跟你来往多了,已经得益不少,平日的这些小东小西就不占好处了,省些闲话咱们也都轻松些。来,不说了,吃饭!今天你婶子这两只鸡炖的可真香,白瓜多吃点,叔再给你添碗汤,多喝些长得壮,哈哈……”
      白菘挺着撑到浑圆的肚子,一手牵着白瓜,一手挎着篮子,不情不愿往家走。路上遇到村民打招呼,也硬挤出半个笑来,“是啊,今天打了山鸡回来,拜托强子婶都卤好了给我爹送来,可不能饿着他……”
      又有一人打招呼,“大妞啊,越来越有本事了!五只小土鸡,真行啊,要说全村我就服强子会做人,不用亲自打猎也照样能吃到山里肉,有什么新鲜的他家都是头一份……”白菘抬眼一瞧,赫,这不正是村里有名的大嗓门嘛,他的作用能完全抵得上电台大喇叭,谁家有什么事叫他知道了,准保没两天全村都知道了。
      眼看着他说着话,眼睛还不停往白菘的篮子里瞄,白菘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索性把篮子盖全揭开了,冒着热气的卤鸡香就喷了出来。强子婶很懂摆盘的艺术,小雏鸡一切两半码的整整齐齐,三只鸡看起来跟五只鸡一样!看他眼睛都快盯到篮子里去了,也有些膈应,但不想得罪这电台,于是忍了忍,拿出一根鸡爪子递了过去,“没什么好的,给叔下酒!”快速把篮子扣上,牵着白瓜走了。
      生在哪个时代就要守那个时代的规矩,强子婶把话都掰开揉碎了,她若再不听,就有些不好交往了。
      说到底,还是底气不足啊!
      推开半掩着的家门,屋里空荡荡,老混蛋并不在。白菘心里嘀咕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收拾好,按说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睡觉,这不在家的话也只有两个去处,要么是买酒去了,要么是找老娘去了……
      已经三天了,伯娘那边始终没有传过音信来,估摸也就这样了。有的客户就是这样,别人都急的恨不得掰开脑袋好好给他洗涮清醒点,当事人还浑浑噩噩拿不定个主意。算着时间,大伯应该快回来了,他一到家,伯娘这颗萌动的心就可以彻底歇菜了。
      正想着要不然隔房那边的事再也不掺合了,门外忽然传来了拍门声,有些耳熟,分明是那边的堂姐白梅儿。白菘擦擦手,从厨房出来,就看着白瓜领着白梅儿往这边来。
      白梅儿看着比自己还低半个头的白菘,心里很是复杂。她家的事最近闹得自己心烦意乱,那天娘病情的恶化也着实吓到她了,竟把家里的事都拜托这个隔房的妹妹拿主意,如今风波平息了些,冷静下来的她有些羞怯,妹妹比自己还小呢,又会制药又会打猎,一个人养活弟弟和老爹,甚至在那天面对祖母也不慌不乱,好似有无数的法子应付,竟让她生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再看看自己,真是白长了年岁。
      白菘看着面前努力装大人样的堂姐,心里有些好笑,但仍是保持着面上的友善,道:“堂姐过来,可是伯娘有话要递给我?”
      白梅儿不妨白菘问的这么直接,有些避重就轻的道:“娘这几日还好,那日温叔请来了大夫给开了药,当日就能睡沉了。这几日精神也不错,家里的活计我大都做得来,祖母也不曾骂的太厉害。”她不喜欢这个妹妹当天的那番话,做子女的总不会希望父母和离,她既想娘能除了病根,又想爹娘长长久久恩爱美满。
      白菘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白梅儿再懂事毕竟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像自己,天天接触极品客户,看的太多了,凡事只想走最快最狠的那条路。但毕竟旁观者清,人家有人家的考量,这是客户的选择,她只提供方向,从不撺掇定断,这是她一直秉持的行规。
      “那今天堂姐是来找我玩的?阿瓜,去厨房把强子婶卤好的鸡切半只来,给堂姐当个零嘴!”
      “啊,不,不用。”白梅儿客气着不收,心里倒有些觉得这小堂妹当真好心,有些亲近,抓着她的手羞憨道:“说来惭愧,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妹妹你上次送来的药很是有效,每次给妹妹抹在背上,整夜都睡的安稳,娘身子不好时也用了些,只觉得全身舒泰多了,姐姐今天便是想问问妹妹,那药可还有多的?”
      白菘一挑眉,合着这是以为她的大红丸能永久续命呢?笑嘻嘻道:“瞧堂姐这可是急糊涂了?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会治病做药?”
      “那,那当初给你开药的大夫是哪里人?去哪里能找到他?”
      “堂姐这话更是糊涂了,我上次撞破了头,多亏李婶子给找了大夫,我糊里糊涂的人都认不清,哪晓得请的是谁。再者说,要吃药是讲究对症下药,哪有胡乱吃的道理?上次是小妹病的急,等不得大夫,我拿出了家里用剩的药权当试一试,后头再想起也是后怕得不行,幸亏没吃出什么冲突来。可若是长久这么用下去,小妹年纪小身子弱,若是出了差错,这后果谁担得起?堂姐你说,这话可对?”
      白梅儿被一顿搅糊,也有些怔愣,白菘拐着话头东西南北一通拉扯,天色有些暗沉,白有福醉醺醺的声音响在门口,白梅儿如梦初醒,匆匆告辞了。
      白菘看着她细弱的身影,深感到体内的力不从心。这药是驱邪祛湿的,可短暂的排毒健体,却不能治病去根,当成良药救命就大错特错了。就跟人参一样,关键时刻能吊命,但若顿顿当饭吃,真能吃死人。有些事她跟这里的人解释不清,隔着几千年的文化差距,这里的人爱惜银钱,有个伤痛磕碰宁愿撒香灰也不愿请大夫,白菘说破了嘴,别人也当孩子在胡言乱语,毫无意义。
      她希望能看到伯娘一家解脱的那天,但是,却始终无力替他们决定他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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