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年华》谢宛

3、公车偶遇

　　天微微泛红，渐渐阴沉，乌云如墨，在空中缓缓又无可抑制地移动着。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一场大雨将至。
　　街上偶有人影匆匆掠过。人们都在寻求快点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从街角，拐过来一个人。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好似天地间的雷声，周遭的一切对他毫无影响。只是专注地在走路。背脊笔直，衣着简单，只一件白T和牛仔裤，干净清爽的短发，依稀可见秀挺的眉眼，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有着不大符合年龄的沉着。路过的人，只是奇怪地瞥他一眼，便又匆匆赶路。
　　竺因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一晃眼，一种隐隐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掠上心头，这是谁呢？随即摇摇脑袋，看错了吧，陌路人而已。最近大概有点焦虑，影响了判断力。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本已暗淡下来的天际，竺因已然坐在公车上等待它驶离终点站。她百无聊赖地对着窗口发呆，一种迷惘的感觉涌上心头。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天空，混沌一片，辨不清方向。而大部分的人往往如此，随遇而安，直白一点，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我们都在认真地活着，但是这世上认真活着的人何其多？老天爷眷顾不过来的吧。
　　不知何时，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就在车缓缓启动之际，门，又一次开了，一个人走了上来，身上已经淋湿。他径直走过来，走到竺因身边，顿了顿，面朝她，未等开口，一包纸巾已递到身前。
　　“谢谢！”男孩一愣，立马报以微笑，擦了擦，又检查了一下，继而坐在离她一条走廊之隔的位子上，把没用完的那包纸巾递还给她。竺因接过，继续看着窗外。
　　感觉到他的眼光停驻在她脸上片刻，竺因不禁偏头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五官分明，眼睛明亮有神。只是，自古男人就是视觉动物，他的眼神，绝对不是因为她美，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竺因也看小说，会幻想，不过只限于虚拟世界而已。对于真实和虚幻、想象与合理，还是有常识、分得清的。
　　莫非，是因为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难道是喝饮料时没擦干净？还是……有眼屎？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抬手要擦，一想不对，又掏起纸巾。
　　男生见状一摆手， “别误会”，随即爽朗一笑，露出八颗牙齿：我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竺因吁了口气，不禁莞尔。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像是搭讪必用语。“也许我是路人脸吧。”
　　“也许吧。”
　　竺因不在意地笑笑，转头看窗外，车子因红灯缓缓停下，恰巧在母校旁边。雨，小了，透过车窗，已更改的校名、新的现代化的教学楼，有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周边的环境、房屋，变化真的不大，同样的地理位置，特别是熊猫吃竹子围栏透露出的那种熟悉感，仍然让心暖暖的。
　　竺因看得出神，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贴近车窗。车子开动了，她的眼神依旧追随着渐渐退后的学校，一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
　　视线回到前方，听得男孩的声音：“你……是在看那所学校吗？” 回头，只见男孩的眼睛，也望着那个方向，眼里若有所思。
　　“是啊。”
　　男孩瞬间眼睛睁大：“那真巧了，那是我母校。怎么样，漂亮吧，诶，不会也是你母校吧？”很少会有人这样看一所小学，因而男孩惊奇而期待地望着她。
　　“是啊”竺因脱口而出。
　　“宋……如？”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班主任的名字，愣了不到一秒钟，随即笑了起来。
　　“怪不得你那么面熟呢！我想想……你是……竺……竺”
　　“竺因”。看着绞尽脑汁的样子，竺因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满满的高兴。
　　“吴迪！”看竺因回想的样子，随即补充：“知道你不记得我了，男大十八变嘛！我记得你，学习倍儿好！学习委员啊！”
　　“谁说我不记得了？你也算是风云人物啊，现在么……一定也是！”竺因打趣地望着他。
　　“哈哈哈，过奖！”两人的笑声，引来车厢里乘客的侧目。
　　“哎呦，我要下车了！你记得加我□□，无敌旋风啊！
　　“记住了！”竺因点头，看着吴迪走下车，扔挥手对她微笑，也冲着他摆手，嘴角噙着笑意，用嘴型说“再见！”
　　接下来的旅程，竺因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在这个繁忙而困惑的人生阶段，能够在母校附近遇到同窗，这是不是上天的恩赐呢？心中欢喜而又感动。感动的是，对方还能依稀记得她的容貌和姓名，让她心中有了些许慰藉。原来，时间的流逝，并非那么残酷，它带走了某些东西的同时，也珍藏了某些美好。
　　有些东西，是时间带不走的，哪怕相隔十年。竺因，你要记得。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眼里，笑意隐去，仿佛是，又想起了什么。

　　吴迪是当时班里的班草一样的人物，如果当时有班草这一称呼的话，那他一定是当之无愧的。当然了，小屁孩可不是没有审美观的。反而，他们对美的感受更纯粹、更直接。
　　文轶打电话来，询问了今天的情况，大呼太巧了！你们有缘啊！竺因笑笑，人家肯定名草有主了，再说，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过想想，小学同学，多么遥远的词汇啊。诶，你和小学同学还有联系不？”
　　“只有一个，也不大联系了，只是因为初中也一个班……”
　　“你小学什么样子啊，拍张照给我看看。”
　　“你等会儿啊。”
　　竺因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自己都快忘记了。其实小学……对她来说，是一段挺美好的时光，应该说是她唯一做“官”的时期吧，其实那时候有些细节，她居然还记得清楚，也有好多难忘、有趣的事情。也许是隔了岁月的重重屏障，所以想起来格外纯粹透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一样。
　　翻出照片，其实没花多久，有两张，一张毕业照，另一张两年级戴红领巾，还是在少年宫呢，还记得那时候看了哈哈镜和电影，还有游艺项目。
　　拍了传给文轶，她惊呼：“你当时居然这么瘦？脖子那么细那么长！”说着咯咯直笑。
　　竺因：“可惜呵，回不到当初咯！那时被叫做电线杆的，又瘦又长，提前窜个子，后劲就不足了，进了初中就没怎么长过。”

　　上了□□,加了无敌旋风，心里暗笑，连名字都那么……张扬又直白，不过和他还真相称。头像是暗的，发了句问候，没有答复，便下了线。

　　吴迪坐在电脑前，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碰到了小学同学，应该有些高兴才对，但是，这却让他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不由得有些举棋不定。时隔那么久，很多东西，也许都变了。是不是，有可能，还会得到她的一些消息？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吴迪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点开了屏幕。
　　头像闪烁，吴迪点开，看到是竺因的留言：同窗，公交车。一笑，点了接受。看到了一句：嗨。在吗？很想念我们哪些同学。
　　想念……，可是，有些想念，也许注定只是想念吧，他自嘲地一笑。隔了半晌，他还是发了一句：和同学还有联系吗，我想问……在按发送键之前，他又顿住，终究还是改成了：我也是。

　　三周后。
　　竺因遇到了沈非，在新教师培训的地方。
　　没有想到，沈非竟然进了小学母校。竺因很是羡慕。沈非没怎么变，还是俏丽的模样，透着机敏。竺因进了一所初中。不管怎样，遇到老同学，总是开心的，非把她拉进了□□群，于是，她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他？
　　她想起了中考结束后那通意外的电话，心里不禁五味杂陈。时过境迁，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毕竟，同桌四年。
　　大部分的头像，都是暗的。是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用□□了，这个时代的东西，总是更新得那么快，就好像一支箭，嗖得一下就一掠而过，人与人的缘分，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就像梦中一般，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留下的，只是碎片式的画面，和一些模糊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