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挖主角墙脚的一百种方法》秋水微澜

1、离家

　　如果几天前有人对云凛说，不久他就会从天上跌落污泥，他一定不会相信。但是此刻，云凛跪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四周鬼影森森，白绫飘飘。

　　他一身重孝，整个人还没有从母亲自尽的打击里回过神来，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父皇遣退众人时对他说起的一番话：“在朕的父皇，也就是你皇爷爷去世的时候，朕觉得那时就像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一边是夺位，成就九五之尊，称孤道寡，半生高处不胜寒，一边是不夺位，到死战战兢兢，庸庸碌碌。两者皆非我所愿，却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面临相似的抉择，你也不例外。”

　　而现在，他觉得他就到了这样的一个时候。

　　他本是贵妃所生，身份贵重，是最有希望继位的皇子，然而世事无常，风云变幻，母亲在宫斗中棋差一着，为保他后半世平安，只得投缳自尽。他虽未被波及，但是，尽管如此，今后也和以前不同，以前他是贵妃亲子，尊贵非常，今后却是比之宫婢所出犹有不如的罪妃之子，天上地下，岂能道尽个中区别。

　　是暂时忍辱负重，利用父皇对他的宠爱，在后宫朝堂站稳脚跟，再谋求大计，还是从此对帝位不闻不问，盼着皇后一党施舍虚假的慈悲庸碌一生？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尽管在云凛十岁的人生里思考这种严肃问题的时候不多，他也明白，此刻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人心涣散，遭人怠慢，宫人见风使舵只是开始，不久之后皇后一族大概就会奏请立嫡长子为储，到时自己又会如何？那么，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舅舅已经与他见面，劝他与母族联手共谋大统。母亲虽死，但舅舅还在，未尝没有一争之力。只是舅舅野心勃勃，恐怕不甘心只是仅仅做一个从龙有功的大臣。他对帝位虽有些模模糊糊的幻想，但到底仅是一时之想。他跪在灵前，想了一晚，前进一步是悬崖峭壁，但后退一步却未必就是海阔天空。

　　说来可笑，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做皇帝吗？

　　大人的阴私诡秘为何要将他拉入泥沼？他为什么要陪他们玩儿？！

　　云凛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狠狠地抹干眼泪，双目闪着不屈的光芒。然后，在一个月后，他偷溜出了皇城。

　　横亘在天元大陆中间的圣雪山脉将大陆切成两半，在凡人居住的这一边大陆，圣雪山是神仙的居所，是不可逾越的天堑，若非有心求道，没有凡人愿意进行九死一生的攀登，在修仙者居住的另一边，圣雪山灵力暴虐，半空还有常年不散的连化神修士也难以穿越的风雪，对修道之人来说，这是一个他们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但是，这里也并不是没有修仙之人。凡人界这一边山脚下的村落曾流传，在最高峰九霄雪峰之上有一座宫殿，隐居着一位仙人。这位仙人，姓名不详，修为不详，据说，在一百多年前还常常下凡帮山下村民解决洪涝灾害，但在一场惊天动地的雷暴过后却是销声匿迹了，也许已陨落了，也许仅仅是离开了。

　　这是云凛离宫两年打听到的唯一的修仙者的消息。云凛当然并非为了成仙才关注这些消息，只是出宫两年，总得找点事儿干干。

　　他自小听父皇说过云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个修炼有成的先祖，在大陆另一边一个叫做玄天宗的修真门派里担任长老，当年这位先祖还给过家族一块玉佩，若家里有小辈愿意修仙，可持此玉佩登上圣雪山，自会有人接他去玄天宗。可惜，这位先祖碍于修士不得干涉凡间政权更迭的规定，未在云家打下江山的过程中出力，云家开国皇帝认为修仙无用，将玉牌束之高阁，过了六百余年，当年的这段秘史已经鲜有人知，即使有知道的，如云凛的父皇，也不太当真，随随便便的便把玉佩赏给云凛当玩具。而现在这块玉佩就在云凛的怀里，找找这玉佩的秘密似乎是件挺好玩的事儿。

　　两年时间，让养尊处优的云凛从一个白白胖胖、干干净净的纯良小皇子变成了熟知市井的黑瘦少年。从雍国京城到圣雪山下，行程一万多公里，云凛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苦，初时还保持着皇族的矜持，很快他就发现这还比不上饥饿时候的一个馒头，天寒地冻时一件破棉衣，甚至是大雨倾盆时一片遮头破瓦。渐渐地，小皇子忘记了皇宫的生活是多么奢华，只记得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有人服侍有人关心，午夜梦回时想起父皇母亲也会泪流满面。

　　这时，云凛倒坐在一辆马拉的板车后面，靠着垒得高高的货物，两条腿垂在半空晃晃荡荡，一身粗布衣裳虽然简朴倒也干净整齐。几天前他刚辞别了雇佣他三个月的东家，搭上了这队前往圣雪山下交换货物的商队。

　　两个领队，十五个伙计，二十个镖师，加上一个云凛，这是一个小型的商队。商队领队是个中年大叔，为人古道热肠，看他年纪小，手脚勤快，对他颇为照顾。

　　“小子，这是你的吃食，中午不休整，加把劲赶到圣雪城。”领队骑着一匹杂毛马，笑呵呵地塞给他两个白馒头。

　　云凛欢呼了一声，接过馒头就啃，结果乐极生悲，被噎得猛捶胸口。

　　领队吓了一跳，赶紧又拍背又喂水，总算解救了云凛。

　　“谢谢你，大叔，差点没命了。”

　　“没事就好。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你也是不容易。小子你家人呢？”领队大叔觉得云凛吃东西也会噎着，对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总是存疑。

　　“我也不知道。”云凛含含糊糊地回答，时至今日，他也觉得当年自己冒冒失失什么准备也没有便离家出走，实在欠考虑，不然也不至于用了两年才到这里。谁没有一两件羞于提起的糟心事呢？云凛老气横秋地想。但是就这样回去他更觉得丢脸，至少，至少等他做一两件大事让父皇刮目相看才好回去。

　　领队大叔没有多想，体贴地没有多问，叹气道：“前方就是圣雪城，今日傍晚时分必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云凛想了一会，说：“先找一份工作，赚钱，再找一个过圣雪山的商队，去圣雪山的另一边。”

　　“什么？”领队大叔大惊，“圣雪山是何等地方？岂是你想过就能过的？不说不会有商队敢上圣雪山，便是过了圣雪山，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有多少凶险，你又能干什么？”

　　云凛拍了拍大叔的手，感激地说：“没关系，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人生总有些事情值得去冒险。”说罢，抬头望天，一副不想多说的深沉模样。

　　领队大叔被噎了一下，抬手拍了云凛脑袋一巴掌，骂道：“小小年纪装什么大人！嘁！”大概觉得云凛实在痴人说梦，连劝解的话都不说就走了。云凛也不在意，专心地望天思考人生。

　　车队运气有些不好，远远地看见圣雪城的城门轰隆隆地关上，一点也不等人，整个车队的人沮丧地望着城门，在渐凉的秋风中呆立。

　　“领队，看来今晚我们得另找地方了。”副领队燕青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经验丰富，又懂武艺，颇得人心。只有云凛不太喜欢他，原因么？也许因为云凛是队伍中最小的，燕青对他态度不明朗，有时万分嫌弃地用言语挤兑他，有时又很主动地照顾他，尽管看上去不情不愿。云凛也不太明白他对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领队大叔点点头，高声喊道：“全队听令！全速前进，北方二十里处芳田镇。”又对燕青说：“燕青，你带两人先到芳田镇打点。”

　　燕青应了声“是”，点了两个人骑马往目的地去了。

　　于是，人喊马嘶，车队再次赶路。过了一个时辰，天终于全黑，车队到了芳田镇的界碑处，一车队的人都隐隐松了一口气。想到马上就有热饭暖床，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不对，为什么芳田镇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有？”有经验丰富的镖师拦着商队，警惕地道。

　　商队的人都是常年在这道上走的，芳田镇也不是第一次投宿，听到镖师的疑问，也纷纷议论起来。云凛也觉得有些不安，偷偷换到离领队大叔最近的板车上。

　　这时，前方传来马蹄得得声，定眼一看，正是副领队燕青。年轻的副领队一向爱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

　　“领队，芳田镇被洗劫了，全镇无一人生还，看时间应该是两天前。”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镇上的官兵呢？”

　　商队顿时如同炸开的锅，人心惶惶。

　　燕青说：“洗劫的人早就不在了，镇上虽然无人，但是客栈还可以居住，仓中还有米粮。领队，除了芳田镇，附近再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燕青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真的要在一座死镇里住一晚吗？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作者有话说

　　抓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