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素素锦年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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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栀子花还沾着濛濛的湿润，虚虚地垂着细瘦的花骨朵儿，簌簌从枝缝间漏下水晶似的清泪。墙畔的常青藤还是周而复始地绕着，裹着青青的露珠，映出一墙盎然绿意。蝉鸣也沉寂了，沉到小荷初绽的池塘里，长长久久地，悄然无了声息。空气里浮着淡淡栀子花香，熏香袭人，盈盈欲醉。
雨下得这样安逸，仿佛隔着一帘幽梦，凄婉地诉说着什么。窗外是被雾化了的一切，只依稀看见模糊的剪影。默然凝视了半晌，挽华还是关了窗子。已是入夏，燥热的空气被这大雨洗刷后，倒生了一丝凉意，她拢了拢袖口，抬头望向书案，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在花瓶里的栀子花上。这花开得尚好，正幽幽地吐着芬芳。她的眼里盈着淡淡的温柔，这花是楚哥哥送给她的，他要随爹去营中练兵，那里是荒芜之地，气候极寒，只有野草遍地，没有她喜欢的栀子花。他说，若他一去不返，便再无人替她摘花。
这几年，她陆续收到了他的信，虽是寥寥数字，却足以令她心安。她提笔写了几行字，“家中一切尚好，近来下了几场雨，湿气渐重，不知塞外如何，气候可好？勿念。”搁下笔，她望着窄窄的信笺出神。门外传来芸香银铃似的轻笑,“小姐，芷兰小姐来看您了。”她这才收住了思绪，忙将信笺藏于袖中，道了声，“快请进来。”
芷兰一身桃色洒金薄纱裙，髻间点缀着一色的珠花，秋香色的纱带于腰间蔓延，足蹬一双杏粉色软靴。粉面含春，一剪秋瞳盈盈似水，氤氲着甜甜的笑意。
见到挽华，芷兰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挽华，咱们今晚去静安寺好不好，听说那里有庙会，可以放花灯，可以放烟火，还能尝一尝秦淮楼新出的菜品呢！我早就想去了，可惜爹和哥哥都不让我出门，这次趁他们都去了营中，我才有机会偷偷溜出来的！”一面说，一面又握紧她的手，一脸委屈哀求，“所以挽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原来是这件事。她的脸上不免沾了几分笑意，点了下芷兰的额头，“你呀，小脑瓜成天想的就是吃，我可不愿与你一同去，倒叫我成了罪人。”
芷兰见她不应，自然心急，微微涨红了脸，蒙了一层水灵灵的粉润颜色。挽华见她这般，也不诚心打趣她，忙温言安慰一番，又笑着说，“我不过是同你说着玩，怎么竟当真了？那静安寺我尚未去过，有不有趣尚不可知，不过听你说得这般有趣，我也有几分心动呢……”话音未落，芷兰便抢着说，“挽华，你不是最爱放烟火的吗？小时候咱们一起玩，你总爱抢先，还专挑大仗的放。待我再放时，就剩几个‘破烂’，每次放完，我们都灰头土脸的。有次，我们一起跪墙根，跪到半夜，我的肚子饿了，你就拿出事先藏好的馒头给我，我还把馒头捏得黑乎乎的……”
就因为馒头都给了你，我半夜回去还翻箱倒柜地找吃的，后来又被爹娘训了一顿，”说起往事，挽华的眼里添了几许惆怅，又转瞬即逝，思虑片刻说，“芷兰，我们两个女子出门，总不太安全，还要寻个小厮通报下陆伯伯才是，”又话锋一转，“你可不能乱窜，若是不见了你的踪影，陆伯伯还不会找我拼命。”
“怎么会呢，我爹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凶，”芷兰不服气地反驳，“你不用担心，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治服我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调皮地眨眨眼睛，煞是灵动可爱。
“就你歪理多，”看着芷兰欢喜的模样，挽华淡淡开了口，“我纵是会武功，也不过是些微末的招数，若遇到什么高手，也是自身难保，更顾及不上你了。眼下本就兵荒马乱的，得多加小心才是。”
是夜。凉风盈袖，暗香浮动。一弯新月晕染出淡淡的诗意。远处群山如黛，沿着地平线逶迤起伏。星星散落天际，陨落美丽而伤感的回忆，黯然映出几点星光。
静安寺内华灯初上，一派纸醉烟迷。
虽已入夜，却是灯火辉煌，来往商贩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花灯一字排开，一色流光溢彩。灯火阑珊处，漫天花火迷离，妖娆绮丽，似有若无的浅晕在夜色中漾开。
转过石门，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游廊，两旁皆栽着鹅黄的迎春。深深浅浅的颜色浮动于叶脉间，给这样祥和的夜色也沾了熠熠生机。
再往前走，又是一派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檀香袅绕。
殿内有僧人敲着木鱼，嘀嘀嗒嗒的木槌敲击声，令人莫名地心定。挽华环顾四周，金碧辉煌的彩饰映于壁上，说不出的奢华贵气。殿正中是一尊佛像，隔着一定的距离，挽华只觉她的一切心思都被佛洞悉，她凝视着这尊佛像，心下一时清明了几分。
佛像下立着一个香案，上面置着一个木筒，里面放满了各色木签。
“这是什么？”到底是孩子心性，挽华忍不住执起圆圆的木筒，细细端详着木签上的雕刻，拿出一个放在手心里把玩。
“施主还是勿碰为好。”挽华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位僧人幽然从帘后转出。那僧人身着一袭赤霞色袈裟，生得方脸阔耳，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器宇不凡之人。
“这木签是放在佛前供奉的，常人轻易碰不得。若是施主想算一卦，还须在佛前一拜。”语罢，只笑吟吟地望向挽华。
“也好。今日既然进了静安寺，不在佛前拜一拜自是可惜。正巧，我也想算一卦呢。”俯首便跪了下去，一拜毕，僧人将手中的的圆筒递向挽华。
“不知道挽华你会抽到什么呢？说不定是个极好的兆头!”芷兰打量着挽华手中的各色木签，眼里盛满了好奇，也有几分欣喜。
“就属你话多。”挽华嗔了她一眼，心下却是有几分不定，终究还是算了一卦，一支木签“啪”地落在了香案上。
正犹豫着，芷兰急不可耐地按住那木签，欲要翻开，却被挽华一个斜刺里夺走。攥在手心里，轻轻翻开，却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是怎样的命数？这一世又是怎样的羁绊？她怔怔地望着，握住木签的手松了松，复又紧紧握住，木签“啪”地一声落回了香案上。
那僧人拾起香案上的木签，却未翻开，只淡笑不语。
她有些恍惚，定睛环顾四周，还是如常的摆设。她只觉脑海里昏沉沉一片，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只剩了轮廓，可她终是回过了神，芷兰紧紧地握住了她。她这才觉得好些，不复方才的恍惚。
出了静安寺，已然夜幕低垂，繁星满天。人群渐渐消散，只余了一地的花灯供行人夜游。远处却笙歌未歇，隔着一江碧月湖望去，岸边欢声笑语，灯火通明，秦淮楼赫然立于闹市中央。
芷兰眼珠子一转，面露讨好之色望向挽华，“在静安寺待了那么久，我倒觉得有些饿了。芷兰，你也饿了吧？不如我们去秦淮楼坐坐，也好一饱口福。”
这哪里是饿了,分明是馋了许久。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小馋猫，若我不同意，你不就会怪我我可不愿被你记恨了去。”
话音刚落，芷兰雀跃着拥住挽华，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挽华挽华，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待会点的每道菜，我都让你先尝尝！”
一路留下芷兰蹦蹦跳跳的身影。
挽华只得无奈地摇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素素锦年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