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人归（双明）》囿鱼

78、第七十七章

　　一番左转右拐，不多时，男子便小心翼翼止步。他双手被缚无法动弹，只得将身躯微倾，向明台指明方向。明台与于曼丽目光相触，于曼丽便了然于胸，将男子口鼻牢牢捂住，而抵在其脊梁的手枪犹是不敢懈怠。

　　明台全身紧绷，背贴于冰冷的墙面，深吸一口气，这才探出脑袋，速速向所指方位望去。但见幽暗森严的廊道尽头已是死路，黑漆斑驳的宽大铁门巍然紧闭，两名荷枪实弹的宪兵严阵以待，另有一凶悍魁梧的军官伫立在前。

　　明台立刻收身，向于曼丽递出眼色，表示前头恐怕不好对付。于曼丽沉默深思，然明台已心生一计。他毫无犹疑，掌风骤起。那名男子便闷哼一声，昏沉倒地。明台托住其跌落的身躯，以免造成动静，旋即向于曼丽附耳低语。

　　储藏库前守卫的三人，对暗中发生之事浑然未觉。此地虽为机要之所，却远不可与东北的731总部相提并论，这里向来风平浪静，鲜有事端。瞧瞧今夜亦是如此！医院内树影婆娑，回廊中幽静无声。

　　然而正是这个当口，竟有一阵仓皇凌乱的脚步声，自走廊另一端的昏沉暗处清晰传来！

　　两名宪兵微微一怔，不由面面相觑，立即将步枪上膛，提抱在胸。为首军官粗眉一拧，倒是不惧牛鬼蛇神。他正欲提高嗓门试探来者，不曾想定睛一瞧，率先便识出一名身段婀娜的护士小姐。护士一路走来步履蹒跚，原来是肩头还斜斜依着个大男人。两人还未行至门前，便虚浮无力栽倒在地。

　　军官见此情状，则携两名部下抬步上前。及至近处，军官细细打量，登时辨出男人身份正是此处实验室的研究员！转而审度那护士却是极为面生！况且这第五层楼境内从不允许医院人员踏足，这叫他不由心生疑窦。

　　“何か出ましたか？（发生什么事了？）”军官启唇相询。

　　那护士正是于曼丽无疑。她此刻面色煞白，显然惊惧未消，小鹿般慌张的眼瞳左右乱转，细白的柔荑轻抚微微起伏的胸脯。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如何能叫男子对她严苛相待。军官唯恐是身后提枪的部下将她吓坏，便下令收枪，又将她扶了起来。

　　“何か出ましたか？（发生什么事了？）”军官话音柔和，再度探问。

　　于曼丽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眸光流转，却不知刹那间见到什么鬼魅作祟，立刻捂住口鼻，抬手一指。军官顺势一瞥，惊见暗处又浮出一抹黑影！那人来势汹汹，杀意涌动，如一道雷鸣电闪割裂苍穹！

　　“彼を掴む！（抓住他！）”军官无需深思，已知来者不善。他刚刚沉声下令，却听闻身后一声惊呼，其中一名部下始料未及，被那看似纤纤娇弱的女人一刀毙命。另一部下急中生智拔出刺刀，狠狠攻向于曼丽。见二人搏斗周旋，军官恍然大悟，转而咬牙切齿，拔出勃朗宁，枪口直直瞄准于曼丽。

　　保险下叩，子弹上膛，指腹正欲施力于扳机。那军官忽觉呼吸一窒，下一刻才察觉自己颈间被细韧绳线死死相缠！他整个人向后仰倒，压住明台身躯，手枪却意外脱手滑至墙角！明台深知枪声一响，便会惊动整座医院的守备宪兵，届时必然功亏一篑，甚至无法全身而退！于是他紧咬牙根，拼命牵制对手夺枪。日本军官亦并非酒囊饭袋，窒息感重重压迫之下，他神思清晰，挣扎着将手摸向军靴内侧！

　　一柄匕首寒芒乍现，明台顿时手背生疼，旋即便觉温热的液体潺潺淌过！日本军官一刀不成，复又再施一刀，竟偏巧割断夺其性命的细韧！他冷笑一声，抬肘向后猛袭，明台的腹部深中一击，疼痛霎时蔓延全身！明台怒不可遏，夺其匕首，侧翻反击，坚硬的铁拳如雨点落向那军官的脑袋，最后重重一击生将其额角打出一块凹陷，这才叫对手双眸充血，瘫软如泥。

　　于曼丽已解决那名宪兵，走向沉沉喘息的明台，递去一只温暖的手掌。明台淡淡一笑，握住于曼丽的手，挺身站起。两人未免尸体暴露在外，被经过的宪兵发觉，便搜出钥匙打开储藏库的大门，将之一同拖了进去。

　　两道白练般的光束摇来晃去，自明台与于曼丽的手电筒中射出。被日本陆军医院视为最高机密的区域，已然曝露于二人眼前。两台顶天立地的金属柜宛如庞然大物，将整间仓库霸占过半，其接连管道内不时生出气流涌动的隆隆声响。于曼丽在明台的粗略解释下，才明白这两台储藏柜乃是当下工业水平之巅峰成果，以特殊制冷剂为原料，起到恒温冷藏等功效。其中一台用于储物，另一台则是制冷引擎。

　　两人此番目标明确，仅是TH08特效药，因此对陌生的冷柜切勿擅自碰触为好。手电筒局限的光亮，便带领明台与于曼丽向更深晦的地方寻找。于曼丽将角落堆放的笨重木箱挪移，细细查探墙体有无暗格机关。明台则爬上贴墙安置的硕大木柜，打开一扇扇柜门，翻动一张张抽屉。在点滴流逝的时间中，他心底的烦乱与恐慌复又勾连而起。

　　“究竟会藏在哪里！”明台颓丧怒叹，双手紧握成拳。

　　“会不会就在冷柜里？”于曼丽这边亦无所获，只得出声提醒明台。

　　明台拧眉忖度，重又踱步在这巨物跟前徘徊。若特效药果真在里头，便证明它必须低温储藏，这一点对二人将之护送至重庆常德的任务，无意是雪上加霜，更为棘手难办。但一思及前线尸横遍野的惨状，幻想顾清明气息奄奄的模样，明台便知自己无计可施！即便寸步之外是万丈深渊，他也要为顾清明殊死一搏！

　　明台眸光震颤，眼圈微红，逼迫自己全神贯注分析眼前之物。忽而他眸色一亮，惊诧道，“这扇门竟然是双重密码锁！”于曼丽闻讯，顺着明台手电所指之处望去，果真如他所言。

　　所谓双重密码锁，便是相较于普通锁更为保险的一种装置。唯有将两处密码刻度盘同时拨至准确位置，方能开启门锁。因此要将之成功破解，所耗费的时间精力与耐心毅力，无可估量。明台深深吐息，与于曼丽对视一眼。两人径自将颈间悬挂的听诊器戴上，倾身侧靠冷柜门扉，沉心静气，一手将听筒按贴门上，另一只手缓缓拨动刻度盘。

　　“嗒嗒嗒——”刻度盘清晰分明的拨码声在二人耳腔内回荡。然此刻管道内气流轰隆被数倍扩大，成为搅乱心神的干扰。明台渐渐感到额间布满冷汗，气流声亦仿若枪炮攻袭一般。

　　“咯嗒！”忽猝间异样的响动如斯振奋人心，登时令明台与于曼丽眸光大亮！二人难掩欣喜，相视一笑，立刻摘去听诊器。明台迫不及待，孔武有力的双手猛然紧握气阀，以逆时针狠狠推转！

　　“嘶——”厚重的金属门露出一道细缝，吞云吐气似的泻出一阵滚滚白雾。于曼丽感到铺面而来的丝丝凉意，不禁提防，退却数步。明台沉着冷静，使劲将门扉左右大开。二人便迎着迷眼的白雾，将手电对准冷柜内部，凑近查探。

　　柜中整齐摆放各类药瓶药罐，内容多为有色液体。于曼丽不敢贸然伸手碰触，明台便从那名昏厥的实验室研究员身上搜取了两双塑胶手套。他二人各自戴妥，这才小心翼翼一瓶接一瓶地翻动药剂，查看瓶身标签。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呼呼释出的冷气格外刺骨，明台与于曼丽皆是瑟瑟发抖，牙关打颤。不过数分钟时间，于曼丽便瞥见明台的浓眉长睫，好似凝挂着细细冰珠。明台微微青紫的薄唇不断翕动，快速默念标签上的字句。

　　突然明台面色舒展，仿佛枯木逢春，霜白皮肤也随之泛起欣喜绯色。“找到了！我找到了！”明台将药瓶双掌相托，视如珍宝般关护。于曼丽一时间也共享喜悦之情，反复打量明台掌中清澄淡蓝的药水。其瓶身标签上除却密密匝匝的日文，另赫然标示着“TH08”代码字样！

　　“此地不宜久留！快把特效药装起来，赶紧离开这里！”明台沉声交代，而后一连从冰柜中取出所有特效药，细致地摆放进于曼丽早前备妥的皮包里。

　　此事已毕，明台正欲合上柜门，不曾想手电筒随意一晃，竟照向冰柜内部更隐秘之处。就在TH08特效药位置之后，竟有一块绘制黄色警告标语的隔板！“等等！曼丽！”明台灵光一闪，毫无犹疑地伸手入内，将隔板弃置一边，摸出深藏其后的神秘黄色药剂！

　　“你猜这会是什么？”他喃喃自语，将手电光亮直射其瓶身之上。眸光流转，成行扫读，明台的脸色却越发古怪，一时激动一时凝重，五味杂陈。

　　于曼丽见其神色，自个儿的心也跟着一悬而起。“怎么了？这是什么？”

　　“是病毒！”明台牢牢紧握药瓶，刀削般的侧脸冷峻深邃，幽寒如潭的眸间掩不住暗流汹涌的悲怒。他的嗓音霎时苍凉而悠远。“就是在常德要了数万人性命的致命病毒！”

　　于曼丽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阵阵酸涩。“这东西太危险！快放回去！”

　　明台眼帘低垂，定定凝视手中药剂，并无动作也无言语。然而于曼丽怎会不知明台此刻所思所想。这病毒若能与特效药一同携至重庆，交由中国专家研究，对未来应付731部队侵袭，定然是事半功倍。然运途遥远，病毒随身携藏，难保不会瓶身碎裂，药液泄漏，届时恐性命难保，祸延无辜。

　　“明台！听我的！别冒险！”于曼丽复又规劝。

　　正当明台左右忖度摇摆不定之际，主楼外骤然爆发一阵不小的骚动！踏踏有序的列队脚步声，轰鸣喧嚣的汽车引擎声，混乱夹杂，沿通风管道几番折转，最终从储藏库内唯一一处气窗浩荡闯入！

　　明台与于曼丽二人霎时惊诧，脸色突变。于曼丽更是眉头深锁，薄唇微颤，“发生什么事了！”

　　明台眸色一沉，不及思量，立刻将装有病毒的药瓶送入外衣口袋，复又狠狠关上柜门，向仓库外头直奔而去。“你待在这儿！我去探探情况！”明台强作镇定的话音扬起，于曼丽听闻，正欲拒绝独留在此，却只见明台风驰电掣的背影在门前一晃而逝。

　　“明台。”于曼丽抬手按住胸膛，只觉如山倾轧的窒息钝痛在心头蔓延。即便过往的任务中多次突遭险难，都从未生出此刻这般绝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