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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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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迟是个孝顺孩子。
在她心目中,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最重要:她大娘和二娘。
在王府当差,规制森严,处处身不由己。
但池迟有骨气,不屈服。她要把当差之外的空闲,全都用来收拾行李包袱,时时准备回家探亲。
一十四岁小姑娘,清秀灵动,据说还是习武的奇才。
于家务事宜,池姑娘也是热情满满。有时一个心血来潮,就能把好好的行李塞成个花卷。
王府仆妇:“大人,包袱太丑,恐致杀身之祸。”
池迟求知欲甚强:“为何?”
王府丫鬟:“有失王家体面,若让郡主看见,嗯……”
王府小厮:“定要下令,将你灭口。”
池迟抱着行李稀里哗啦摔出去老远,哐当一声磕在炕头。
入夜,月黑风高,王府翼楼后,偏院一间陋室。
池迟挑一灯如豆,手托脑门上的大包,哼唧唧咬笔头字斟句酌。
【大娘二娘见字如面。
长宁殿中高手林立,各个都身负绝艺,可保郡主无虞。(有没有我都一样啦。)
愿大娘代儿向王妃请辞,儿离了这樊笼,才好长久侍奉二老膝前。(我好想家啊,不信你们不想我。)
昕郡主是个极雅致爱清净的女孩,儿愚钝邋遢,唯恐伺候不周。(洁癖矫情,苛酷暴虐,我跟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潇洒拢袖搁笔,读三遍。
得意。
打个软糯秀气的哈欠,揉一把极困的泪眼,半颗泪珠砸下。
恰滴在“不相为谋”上,晕染出一片心酸情致,真挚感人。
推窗,以手支颌,望信鸽没入夜色。半晌,嘴角含一抹期待傻笑,迷糊睡去。
笑到一半,被人无情戳醒。
池小侠好歹王府武官,守卫禁院,身居要职,哪能容下这个。
挥手反击,一招流云卷月,使得实足地道。
只不过,嗯,卷不动。
双目圆睁,怒问:“干嘛?!”
人未答她,小侠一双湛湛水色眸子先软了,不由自主对在一起。
只因咽喉前稳稳架着森寒兵刃,借三分月色,看清是府中内卫所佩长刀。
池迟也在帐房领过把一模一样的。
制式兵刃,无甚新奇。但人家拿着,怎么就这么得,杀气透骨呢。
“大人,委屈你今夜,要随我走,待天明候传。”
“我不……”
未及声落,一翎莹白尾羽随手打出,恰钉在池迟的花卷包袱上,颤战不歇。
“这,这是小黑身上唯一的,一根白羽!”池迟怒了,一边哭自家信鸽,一边死死抠住窗沿不放,“你这坏人,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来人黑纱罩面,面目不清,可身形一僵,显然是懵了。
瞬即回神,眼前窗棂合上,方才哭唧唧的小姑娘已然不见踪影。
长宁殿,皱巴巴一纸信笺,摊在檀木案头。
字迹飒沓随心,看不出师学渊源。
几处腕力不济,也不似习武之人的手笔,更像小孩子惫懒时的撒娇。
有牙白扇骨滑过笺上泪痕,顿住。
“刺客,就是池迟?”
说话人姿态端正秀雅,通身锦衣华服,十足矜贵。
虽身量未足,声音极软,但面上冷静淡漠,足能让人观之心惊。
安插暗行刺客,必定要周详安排,细致谋划,人选则是最关键一环。
这种事,选任池迟来做,如果不是疯了,那简直就是大有深意呢。
黑纱人也快疯了,单膝跪于阶下,不敢擦汗,“可她若不心虚,为何急着逃走。”
“不用胡猜了,派人拿她回来,你当面问吧。”
“是,殿下。”
临州城郊外,密林小径。
池迟对伏兵重申:“我不去!”
景王府内卫,等级分明,服色皆有严苛定制。
池迟所着竹青武官服,最是清爽,最好辨认。
最末一等。
她头次回家时,曾和二娘头碰头闲话至此。
娘俩个相对惆怅一番。
据坊间不可靠传闻,池迟的大娘,幼时随名家修习,独得一派奇绝内功真传,剑锋过处,邪魅不存,玉宇澄清。
侠名传至京都,为彰其云天高义,御上钦赐从三品武官荣衔。
虽是虚衔,但官服、印绶一样都不少。
那袍子,钦差鸣锣张伞来颁旨的时候,二娘是见过的。
不愧是皇家御制,走兽花纹别致精巧,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二娘从记忆中回神,问闺女:“你这一件,好丑啊,怎么没有鸟兽图纹,素色单薄,比流云的可差远了。”
池迟绕着辫梢:“据账房说,我这一级,叫做不入流。按例应该绣上黄鹂,但府上织造活计多,忙不过来,我这件上只好暂时空着。”
江湖儿女多奇志。
池迟的二娘,就是奇志中的,终极志。
“流云说了,凡事要靠自己努力争取。”二娘如是说。
池迟深以为然,立刻拿起针线,织补起自己空白的官服。
嫩黄绒毛,肥硕蓬松,小小的嘴,晶亮的眼睛,还羞怯怯望着身边的同伴。
作为鸭子,辨识度很高。
原本只有一只,小池姑娘,怕它孤独,执意捻针又给加了鸭娘子。
二娘虽溺爱孩子,可也是有一说一的江湖儿女,绝不含糊,当即残忍指出它们与黄鹂之间的巨大差异。
池迟委屈,摇着手臂哀求。
池莺女侠立刻软成一位慈母。
摸摸娃的头,接过衣服说乖啊不哭,为娘给你稍稍地,描补一下。
衣服拿回来的时候,池迟,连同王府里面的仆妇下人们,都惊呆了。
水鸭还是小水鸭,憨头憨脑,一根绒毛也没动。
但鸭身下多出一捧丝缎般的水草。
这一天晴光正好,池迟身形一动,水草水鸭就随着一汪碧清池水浮摆飘摇,柔光粼粼晃人眼目。
池莺绣,果不负天价盛名。
这一泓碧清,晃进长宁偏殿暖阁,晃了昕郡主午睡初醒的贵眼。
于是池迟收获颇丰,其中包括一顿板子,还有就是,外加一道永不升用的口谕。
小池大人背伤未愈,又被一众虎狼侍卫环住。
她很委屈,摸摸胸前的小水鸭,更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