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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羽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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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觞
柳昏花暝,红楼归晚。
临风阁上,琴声悠扬,划过的金属声,参差着竹叶的吟唱。
一件锦裘轻轻的落在琴前的人上,琴声戛然而止。
“娘娘,起风了,奴婢给你加件衣裳。”后面的小侍女乖巧可爱,约莫十三四岁,眼睑微垂下,温顺恬静。
“珊儿,不是说了吗,若不是皇上来,你我不用主子奴婢的相称,我早就受用不起了,回去歇息吧,不用管我了。”说话人声音温润,像素手抚过丝绒。
“珊儿一点都不困。”小侍女坐在红木凳上,手盛着两边,眼神清澈如泉,细长的两腿叠在一起,晃晃荡荡。
“那就随你吧。”妇人笑了笑,拾起一块薄纱,掩了锦筝:“要是我有孩子,怕也是与你一般大了呢,看到你就觉得做了一件很遗憾的事。”
“娘娘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岁爷不是很宠娘娘的吗,肯定会经常来的,到时候,珊儿就有弟弟了。”
妇人又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小孩子,不懂的。”
珊儿嘴角撇了一撇,仰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又道:“娘娘,珊儿有一件不明白。”
“什么?”妇人手持茶盏,用瓷盖拨了拨杯里卷起的茶叶。
“万岁爷这么宠娘娘,这屋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皇上应该经常来才对,为什么这么十几年都没有孩子呢?”
茶盖悬在半空,很久都没落下,时间像停止了一般,妇人像雕塑,静坐很久。
窗外晓风习习,斜月沉沉,芳径委蛇,蜿蜒在竹林间。
终于,杯盖放下,妇人起身,道:“我累了,把金炉烧上吧。”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冰涧,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山风吹的侵晓本来就微弱的声音更加飘渺,像楚王宫里美女的细腰,一掐就断。
前面传来怒吼:“说什么呢?”只是相隔太远,听的不太清楚。
“姐姐,这地方跟我小时侯学的诗好像哦!”侵晓笑道:“还要多久才到啊?”
“少罗嗦,跟着走就是了。”少女不为所动。
“不能生气哦,会长皱纹滴~~~~”侵晓小小声音说,想隔这么远,应该不会听见吧。
上面很快又传来声音:“被我的蛇咬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清竹还真是保护你呢,不过伤口有个特点,就是若没有愈合,一定不要吸太多冷气,否则会烂的更快哦。”
侵晓一时间没说话,那少女以为他被吓到了,鸣玉般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说话了?”
侵晓用劲全力追上去,在离少女只有几步阶梯的时候才站住,道:“姐姐,你一个人住吗,好冷哦。”
“问这个干什么?”说着,又往侵晓的脸上瞟了瞟,歪着脑袋,纤纤玉手支着被风吹的晶莹洁透的脸颊:“啧啧,血快流光了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侵晓不好意思的笑笑:“要是姐姐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跟你一块睡啊!”
少女俏脸顿时垮了下来,正要抽出玉笛,侵晓看把她惹怒了,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道:“因为真的好冷哦。”刚说完,另一个腕上已被方才的鞭子缠住,身体也因为手腕的疼痛而不的不往上走,上面传来玉铃般的声音,只是在侵晓听来只觉得浑身一震:“舌头真灵巧呢,教主的羽觞最近很少猎物呢。”
很快,一个院落出现在眼前,水气氤氲,雾绡烟縠,构造简朴素雅,却不失风韵,恍若琼楼玉阕一般在这样的山崖上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少女将门推开的一刹那,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仿佛和刚才的山道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幸好有那少女的鞭子,要不然周围景物变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吹下去的。
侵晓突然站住,少女扯他不动,不耐烦的转过头来,道:“不走了就自己再下山啊。”
侵晓向门内张望了一下,道:“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冷?”
“进去了就知道了,你看你的伤口都好了呢。”少女将鞭子一收,朝侵晓的手腕上努努嘴,示意他往自己腕上看,果然,本来还惨不忍睹的一圈伤口现在已经全然愈合,只有上面的几个蛇齿印一时还无法恢复。
“呦,怎么好了,这样我就没办法和姐姐睡觉了呢。”侵晓朝那少女狡黠一笑,“伤口好了我就自己下山吧,不劳烦姐姐了。”
那少女笑的更灿烂,右手握笛,在左手上轻敲:“只怕还没走几步就毒发身亡了呢,尹小爷的白生了一副俊俏脸蛋,啧啧,想想都心有余悸呢。”
侵晓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下意识的点了几处大穴,让血液不致流的太快,没想到那阵痛楚有增无减,不禁轻哼出声,却又不想让那女人听见。
“若是你小小尹侵晓都能控制的毒,我堇珊早就把这鞭子拿去泡酒喝了,可不要随变点哦,若是这毒本来是不会经过那个穴位,被你一点,反而会流经更多的路线,到最后连教主都救不了你呢。”少女说完就踏进院内,回头对侵晓勾了勾嘴角,两条细细的淡眉如同雨后的飞虹,划过洁白的额头,眉梢,一点亮光若隐若现,被流海遮住。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周宇涵轻轻的为身边的人掖好被子,正欲离去,但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随即转头,见床上人睁着眼睛看着他,虽有明显的睡意,但仍不肯闭上眼。
“我以为你睡了。”宇涵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个茶杯,倒了一点,却不喝,只是放在桌上,热气扑到脸上,周宇涵也不甚在意。
“宇涵,那天的事,对不起。”叶鸾垂下眼睛,淡淡道。
“我没有怪你,你又何必挂在心上,只是今后,将军军师,我们各尽其职,不要说那么不经过大脑的话就好,你是西敏的人,不是我的。”宇涵声音毫无起伏,冷俊的脸在灯光下才有些须的柔和,精雕细刻的五官仿佛被河流冲洗过的鹅卵,在战场上变的越发深韵。
“你不生气就好,我只是问问,你总是说些大道理给我听,好象我是小孩子一样。”叶鸾的长发披散,落在白皙如凝酥的脖颈,颜色因为落差而变的竟有些妖艳。
“打了几次仗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还是以前的鸾儿呢。”宇涵走到床边,比了比他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道:“真是奇怪啊,你从小跟我一起练武,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不公平啊。”音调突转,明显的调侃语气。
“浓缩的是精华,你没听过吗,难道练武的一定要长成你这样,再说你不是说我是军师,你是将军,我们各尽其职吗,要是我也练的和你一样,岂不是抢了你的位置。”
“你怎么会抢了我的位置,我的就是你的,若有一天你说,你想当将军,我决不阻拦。”宇涵表情一下变的很温柔,声音款款而出,仿佛冬天里的温泉。
“怎么说的这么随便,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以后都不敢和你开玩笑了,总是当成真的一样。”叶鸾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轻声责怪。
“这有什么,西敏一半的军队都在我手里,况且,你也是和我一起练武长大的,说起来,若你是皇室的人,早就和我一样了。把军队分你一半,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吃败仗。”
窗外雨潺潺,剪剪轻风阵阵寒。马厩灯惶惶,风移花影上阑干。
叶鸾的语气变的很和缓:“宇涵,你从几岁开始带兵出征?”
周宇涵微想了一下:“十七岁吧,以前经验不足,还跟我哥彻夜长谈,弄的青蒲宫的灯白亮了一晚上。”
叶鸾笑道:“程皇后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进到皇上心里,十几年的明争暗斗,想是也累了吧。”
周宇涵摇摇手指,道:“她才不会累,我哥的后宫就属她最来劲,只是有丞相的权势做后背,我哥也无甚心力去管那些事,只要她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大概是不会废她的。”
叶鸾眯了眯眼,道:“已经到想废后的地步了,天子薄情,人情惨淡,我自小生活在军中,倒未曾体会到这一点。”
宇涵挑起叶鸾的下鄂,嗤笑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叶鸾拍掉宇涵的手,摇摇头:“没什么,说到别处上了。宇涵,你打了十几年的仗,难道准备一直打下去吗?”
宇涵僵了僵,被打下去的手停在半空,好像没明白叶鸾的意思,道:“什么意思,我从小习武,带兵助皇上抗敌也是正常的啊。”
叶鸾甚是奇怪的笑了一下:“皇上?你活到现在,原来都是为了如今坐在颂心殿上的皇上?”
宇涵眉头微蹙,道:“叶鸾,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听不懂?你跟着你哥除了太子和四皇子的势力,坐上了如今的天下,履至尊而治六合,居然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宇涵好象忽然想起一般,往边上一站,摇摇头:“小鸾,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叶鸾镇定的看向宇涵,道:“什么叫利欲熏心我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当初的周宇涵和今日的周宇淳站在同一位置,而如今,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宇涵的脸越来越白,又回到床边,扶住叶鸾的肩膀,道:“小鸾,谁告诉你这些的,这些话只会让皇上杀了你!!”
叶鸾用力推开肩上的手,脸上依旧风淡云清,目光落在周宇涵脸上许久,随即玉指抚上周宇涵的瘦削的脸,柔声道:“还是被哥哥骗了呢,一个建威将军就能把下属收复。”
掌风疾驰,在叶鸾还未看清楚前,脸上就被宇涵狠狠的给了一耳光。
叶鸾头向一边垂下,滑如丝绒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宇涵似乎还未镇定,向叶鸾吼道:“我哥怎么除太子和四皇子的,我亲身领教过,所以我肯定不会重蹈覆辙,更不会对我哥下手,叶鸾,你今天的话最好早点收回,若被皇上听到,我也救不了你!!!”说完,摔门而出。
门外电闪雷鸣,刺目的光线划开阴霾的苍穹,驿站边的杨树扇动着狂暴的风,雨滴倾泻而下,远出的山峦蒙蒙一片,如梦似幻。
房内,叶鸾看着猛的被关紧的门,邪笑了一下:“到时,反不反可就不是你周宇涵能决定的了的。”
云都,忆居。
醉月居内,韩天遥和枕寒,韩天遥一身宝蓝锦衫,腰垂青玉朱雀纹玉佩,发束玉螭簪,枕寒虽未经雕琢,衣衫随意披带,头发也不曾系好,依旧俊秀非常。
“清竹已经离开忆居,我随后也要走了,你一路小心。”枕寒抿了一口凉茶,冰凉刺骨,却不见喝的人有任何不适。
“我一路有官兵护送,不需要担心。”天遥手上持一件玉兽钮夔龙纹樽,放在桌上,不时看一看,无限惆怅。
“我没有担心你,寒暄话,不必放在心上。”枕寒前年寒冰的声音一响起,就想给人浇了一盆冷水。
“忆居看似热闹,其实里面的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这样冷冰冰的环境,却生出侵晓这样的人,也算不容易了。”
“韩天遥。做好你的份内事就好,忆居的事还没轮到你插嘴,至于侵晓,更不是让你来评价的,少废唇舌,多活几日吧。”
“原来你们一直都不把侵晓当家人看的,看来是我想错了,到底还是景天宫出来的人,连感情也能练的这么淡。”天遥将青白玉樽将梨木桌上一放,不在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坐着。
枕寒轻蔑一笑,道:“你不也一样,虽然不是和我们一样的身世,到底还是上了这条道,有什么资格评论我们,真是可笑。既然行李都收拾好,就走吧,我也好快点到清竹那去。”
天遥站起身,走出醉月居,站在依依薰风下,连溪水的甘醇都能嗅的到,燕飞虫鸣,绿萝紫藤,蜿蜒而上,缠满了当时的记忆。
回头,枕寒也已走了出来,天遥道:“忆居已是人去楼空,这么大的院落拿来干什么?”
枕寒轻笑:“陈知府对它很有感情,送他好了。”
天遥想起是陈知府,也笑了一下:“也是,来这的都是些达官贵人,银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两,这忆居大概是云都最有韵味的处所了,肯定有人心甘情愿往里面投银子呢。”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次说完好吗,我没时间听你的废话。”枕寒随意的将腰上的素带系上,顿时身姿展露无遗,纤腰窄臀,修长双腿,瘦削双肩。
“若你还有机会见侵晓,这个就送他吧,我没办法和他辞别。”天摇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如翩跹的蝴蝶,不远处的河面,凉风抚过,吹皱一池春水。
“你们还有的是机会见面,倒是我,不知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不过既然拜托我,我还是先收着吧,若有机会,定转交给他,你放心好了。”枕寒接过玉樽,握在手中,莹色细指,骨节泛白。
“那先谢谢枕寒了,我没事了。”天遥清袖一拂,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枕寒抬起玉樽,旋转了一圈,仔细看了几眼,细眉微挑,手一扬,玉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扑通一声,落如水中,沉了下去。
岸上,佳人的声音清如冰川,森如修罗:“韩天遥,景天宫的一朝一夕几十万个你也换不回来。”
绿树听鹈 ,鹧鸪声往,杜鹃声切。
春归无觅寻处,芳菲苦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