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再见》HeBeyhan

10、Chapter 10

　　“浅浅，我今天一早就要赶到外语学术交流中心去参加那个考试，沒来得及和你說，早饭我熬了粥，在保温炉里放着，起来以后可以直接吃。今天不下雨，中午大概6～7℃，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还是多穿些衣服。晚饭之前我会赶回来。记得要乖哦！

　　——你那风度翩翩的温柔Brother～！

　　Ps ：我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你要好好吃我做的早饭，回来我要Check的! ”

　　秀气的字迹依稀地刻在白色的纸上，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淡黄的窗帘，挡不住缕缕阳光，直直射在咖啡色的被套上。
　　川浅雪揉揉犯困的双眼，净白的面颊，浮着一层惺忪的雾气，柔发蓬松而凌乱地垂在肩旁。
　　昨晚睡得实在过迟。幸好今天不上课，才能如此放纵自己一下。不然，迟到被罚站的命运是逃不掉的。川浅雪不情愿地掀开软软的棉被，拿过那张季辰的留言条，爬了起来，拉开帘子，任凭晨光洗亮房间。十二月八号了啊……她瞅了一眼日历，再扬脸望着透明玻璃外的太阳，深秋又要走了……在这不知不觉中悄然无息地离去，即便光照还是如此和煦，但已不是暖阳，也就是说，不复存在了。这样触景生情的事，还是少些为妙。
　　她轻叹，然后走出卧房。

　　“这把我公寓的钥匙是专门为你配的。如果没事，要常来看我。这样我就知道，你想我想的不行了。”祁研一漫不经心地翘翘嘴，“一个月至少来两次，不来的话……”他斜睨她，瞳孔中盛满一潭深黒色的沼泽，“我就罚你两个月见不到我。”
　　“威胁我也没用，我就是不来。”
　　“你会吗？”他花瓣似的嫩唇轻轻贴上她的嘴角，“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
　　……

　　烦死了.......
　　川浅雪刚没吃几口，突然想起祁研一不久前的话，心情一下子复杂得要命。
　　他那稚气的命令，诡异的神情和俊傲的微笑，简直是天国邪恶的象征。
　　威胁……他分明在威胁我……不去….去…不去…去…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就罚你两个月见不到我……两个月见不到我……两个月……见不到我……见不到我……
　　怎么回事！！中魔了？！怎么和咒语一样缠身不散啊……川浅雪撑不住了，她深吸了足足一口气，定神，还是去吧。

　　茂夏单身公寓。应该是这里没错。十二层楼的建筑，所以屋顶只露着金阳的一角。川浅雪走了进去。
　　电梯在很里面，她找了很长时间，却只看见一排又长又大的信箱。她的目光在数字上扫视一番，落在了A座1208 上，正是祁研一的信箱。远远就看见里面塞满了白色的信封，有些角都从细缝中露出来了。川浅雪走过去，随手拉着一个角，轻轻一拽，就取出一封来。

　　“亲爱的祁研一收，迷恋你的小琳。”
　　她的神情忽然惊愕起来，琥珀色的皮肤里，渗出一丝寒气，她缓缓拆开信封，眼眸愈加紧锁。

　　“美丽而尊贵的研一：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六十八封信，不知道你看了之前的会有怎样的反应。也许会觉得十分厌烦，但我还是那句话，永不放弃！上一封里我提到过，彩彩、宋娜儿，还有很多很多女生，都希望能抽时间和你见面。记得第四十八封信里，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曾经约你一起来Ktv庆祝，但是等了你好久好久，一直到凌晨2點，都没有你的人影，我想，你可能有事，或者不想来，但是我并没有生气，我能体谅你，但是，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些，哪怕接个电话，或者回一封也可以，这样我都知足了啊……研一……其实……”

　　川浅雪无奈地叹气，原来是金珊给他的情书。脑海中隐约还有些印象，毕竟曾经都是一个舞蹈队的，早知道她暗恋祁研一了，但没想到能坚持现在，川浅雪有些生气却也有些想笑。因为他被那么多女孩追求，代表他是完美的。但毕竟想到有其他异性喜欢他，心里难免不会好受。

　　“这个年轻人啊，刚搬进这里的时候，那才叫壮观，他刚刚得了什么……那个叫……哦！高中生华丽美少男之星大比拼的冠军！而且还放了冠军不要，拒绝签约，几乎每天，都会有女孩子或者男孩子来问他要签名。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天天打扫大厅里的卫生，你要知道，粉丝等不到明星的时候，心情都特别的失落！唉……准备的签名纸丢满一地啊！”
　　身后传来一阵低沉而略微发哑的声音，一个老伯走上前来。
　　“过了一年，名气的风波自然过了。但是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十封类似的情书，哎哟！这小伙子，竟给我添苦力活！这里所有的信，他看了第一封，就撕了，然后从此决不过目，还托我一个月帮他清理一次信箱，好像对异性，不大有兴趣。”老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来，取出里头一捧的信，揣在怀里，“你瞧，又满了吧！”

　　川浅雪微微一笑。
　　“你是他……”老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柔润而稍许蓬松的丝发懒散地垂于肩下，几根卷细的在白嫩的耳边调配出一轮线条。深深的双眼皮里，透亮的眸子有淡淡的湛蓝，像是装满一片碧净的晴空。冰肌玉肤渗露出一缕浅粉色，大概是被外头的冷风吹得吧。她的唇，有樱花的丰盈。在咖啡色的外套下，美丽的气质难以压制。
　　一定又是那少年的追求者……
　　先前类似的也来过不少，基本各个都打扮的很漂亮。
　　可身前的这位，丝毫看不出涂抹的迹象。
　　老伯暗暗叹气：这么好的女孩怎么都因为抢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男生而浪费美好的青春呢……

　　“我是他女朋友。”川浅雪的口气像是有些不情愿。
　　女朋友？！那看上去冷漠的少年，原来也会有心爱的女孩啊……老伯定睛看她，似乎和其他女生有些不同，可究竟是哪里特别些呢……
　　“哦！女朋友啊！那快上去吧，他一定在等你了！”
　　“好。那…再见。”
　　“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要好好的爱！想当年我也是你们这样浪漫过来的啊！！哈哈！”
　　望着老伯笑得如此爽朗，川浅雪不禁浑身一凉，勉强微笑，便立马离开了。

　　原本不想自己开门的。但门铃已经响了好久了……
　　川浅雪放弃等待，不得不用钥匙开了进去。

　　很精致的屋内构造。
　　雪白的墙面上，都刻意抹上了一层米白色的保护膜。深棕的硬木板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素雅。头顶的水晶吊灯细直直地垂下，粉红色的沙发静静地立在客厅中央。单身公寓竟也能如此不失气派。眼前的布局，在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都不像是男孩子的居室。他比高二的时候成熟多了，无论是自立还是别的什么。是分离的太久了，所以不习惯现在他的改变吗……还是因为从小独立的时间长，所以容易懂事……川浅雪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向屋子最里面的房间。

　　她渐渐止步，停在门口。
　　周围的空气在此变得极为静谧。隐约的允吸声幽幽地飘着，有着清淡的海棠味。
　　仿佛再朝前几步，就会陷进罂粟的漩涡中……
　　他还在睡呀。
　　果然死性不改。只要有一个能懒散的早晨，都不会轻易放过。
　　川浅雪屏息，尽量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他的床头。

　　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个精巧的相框。黑色的边纹，显得很大气。照片中，有一个小男孩在花园里玩耍。乌黑的短发，发亮的双眸，灿烂的笑容是那样天真。白色的餐桌上，坐着一位极具气质的女人，也许是动作的固定吧。她看起来如此安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男孩……
　　那是，研一的妈妈吧。
　　就是那个一口流利的外语，拥有成功事业的女强人吧。
　　出国，还没有回来吗？算起来，也有三年了……
　　川浅雪淡淡地斜睨他。
　　阳光抚摸着他象牙白的皮肤，黑亮的丝发在其照射下变得愈加有光泽。
　　他睡得很沉，满脸的朦胧。听不见也看不见梦外的喧嚣。
　　一定时常想念妈妈吧……嘴上从不提及，却一直把照片搁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相框很光洁，一定也是他擦去灰尘。所以，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男生。

　　“老板，这个型号的拍子我不喜欢。”

　　川浅雪呆滞。刚才，是他在说话？她弯下腰，靠近他，不知他是不是睡醒了。

　　“那…你这里有川浅雪型号的吗？我跑了好几家店了……”

　　这是在說什么？！什么‘川浅雪型号’？她惊愕地咽了咽口水。眼前的他依旧安静地闭着眼，薄嫩的唇动了动，然后又小幅度的一转身，继续沉睡。是梦话…还是故意的……可看起来不像是睡醒了……但这个人向来很会装死，一定是知道我来了，然后故意说这些话来讽刺我……川浅雪四下环顾了一番，目光忽然落在床角的一个网球拍上。
　　“变态。”随着一阵轻微的拍打声，川浅雪不屑地瞅瞅他，接着把拍子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摆出什么也沒发生过的样子。
　　他感到头上有一丝疼痛，安静的面容微微紧缩。
　　“疼…死…了…”
　　“装什么娇弱……”川浅雪瞟瞟他。
　　这熟悉的声音迫使祁研一睁眼。泛困的视线里，渐渐勾画出美丽的轮廓。
　　浅…浅雪……
　　同样柔和的阳光，背打在她的身后。
　　真的是她……
　　祁研一的悃意忽然消散了，惺忪的神眸因为有她而再度染上墨玉般的黑亮。

　　“你来了……”他淡红的唇角浮起樱花粉的微笑。他蜷起身子，轻轻把头搁上她的双腿，“抱我。”祁研一倔强地用丝发蹭她。
　　川浅雪毫无反应，只是深深地凝视他。湛蓝的双瞳蕴含着说不上来的感情。
　　“冷……你要再不抱…我会感冒的……”
　　确实会有些凉吧。虽说是充满阳光的早晨，但怀中的少年露着冰雪一般净白的肌肤，细腻中带着淡淡的肥皂香。他从来都是裸睡的。即便是穿着睡衣，第二天醒来也会不知去向或者是在床尾被找到。
　　他闭着眼，等待着她的温柔。
　　川浅雪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贴上他白皙的皮肤，然后轻轻地搂住他。
　　“这样行吗？”
　　“恩……”他把头更紧地压在她的腹前，“只能和我一个人这样……其他男人统统不可以…不可以…知道吗……”他孩子气的喃喃自语。没多久，便又沉睡过去，呼吸又均匀起来，神情也就跟着落寞了。
　　川浅雪莫名地笑起来。
　　真实的暧昧从她的五指缝中淌过。
　　仿佛被他拥在怀里的，不仅仅是祁研一，还是一种永恒。

　　**** **** ****

　　......

　　“小姐，请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Pierre十几个女朋友里的一个，被甩是很正常的，现在还要来这里胡闹？嚷嚷着吵不吵！”
　　“韩欣，阿龙说得对。不是牛仔我不給你面子，我只顾着认主。今天你是Pierre的女人，我就听你，明天要不是了，我也就不会向着你了！只是没想到，你是真心爱大哥的……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他说分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原来就有一个女的，死缠烂打，最后被Pierre的手下收拾的很惨……你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到时候…哎……”
　　“你要真那么想挽回，就找潘银姐去！”阿龙插话，“现在潘银还没有答应和Pierre正式交往，银姐可是很难搞定的，你去求求她，说不定她看你可怜，还会帮你和Pierre說說。”

　　……

　　对，也只能求求她了。
　　韩欣加快步伐，朝Brown Café店走去。她已经约了潘银，电话里也大概说了请求，没想到待潘银一番询问后，竟这样快的同意见面。尽管天气晴朗得不得了，秋阳把大地照得澈亮，一路的车水马龙带着不会孤独的烦躁，但韩欣总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满脑子的Pierre，满脑子和她的见面。
　　她想着，在服务员的拉门下，大步跨了进去。
　　老远，在僻静的角落，有一个女孩向她招手。
　　弯卷的短发绕在耳边，黑色指甲格外引人注目，韩欣不由地警觉起来。

　　是她吗……嘴角的微笑分不清是友好还是不屑。也是十九岁左右的少女。和自己有着相近的年龄，没见之前，还以为是很老道很成熟的女人，没想到如此青涩。也许还涂抹了淡妆，细卷的睫毛，润白的皮肤，和一身性感的着装。
　　她不冷吗？这样接近初冬的日子里，还穿的显露得如此张扬。韩欣稳住心跳，缓缓走过去……

　　“坐吧。”潘银淡淡地道了声，她看出韩欣有些拘束，整个人都直直地僵在桌旁，“沒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女生，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韩欣这才入座，往常的傲慢突然间消散地不知去向。她甚至搞不懂自己怎么了。

　　“我不喜欢Pierre，所以才拒绝了他。这个你放心。”
　　韩欣的目光随着她的开口而聚集起来。
　　“我有自己爱的人。除非他死了，否则，没有男人会让我动心，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傻傻地喜欢一个没有安全感，并且充满危机的人吗？然后现在沦落到被他甩掉？”潘银哼地一笑，“我不希罕这些人。”
　　韩欣皱眉：“我承认，我是利用Pierre的势力嚣张过，但是我是真心爱他的！我没有任何目的去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啊，不然我也不会同意帮你了。和Pierre在一起的女人，不是为权就是为面子，像你这样的太少了，怪就怪Pierre自己不懂珍惜，我想，他是压根不会爱，对他来说，爱情就是游戏，玩弄在掌心的。”
　　“只要他原意和我再在一起，哪怕是几天！再几天！我也甘心…我也满足了……就算他是在玩弄我……”

　　......

　　“研一，我求求你，求求你接受我！哪怕是对我有对川浅雪的千万分之一，我都会满足！我可以为你死，为你作任何事情！所以……求求你，不要拒绝我，不要！！”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你在一起……让我来抚平你的伤痛……好不好……我真的很爱你……所以求你…不要对我这样狠心……

　　………

　　她和我一样，对爱情如此痴迷，为了爱的人，即使最廉价的东西也会要，面子也好，自尊也好都可以不要……潘银默默地回忆，竟是不由地笑出声来，眼底却闪着忧伤。再凝视对面的韩欣，她迫切的渴望，就如同当初的自己。
　　“我可以帮你试试，不过，有条件。”潘银轻轻地将一杯咖啡递上，“既然你是瑕英的，一定讨厌川浅雪吧。”
　　韩欣错愕抬头！
　　“不要说没有。想出头的漂亮女生，总会嫉妒比她更美丽更受人关注的女孩，不是这样吗？”
　　半晌，韩欣才吭声，“是的。”
　　她发现潘银的城府已高明地与外表融为一体，让人乍看一眼也难以察觉。

　　“給。”一个轻细的摩擦，韩欣的眼底闪出一袋文件，“打开看看。”潘银指指那东西。
　　韩欣不禁疑惑，缓缓松开缠绕的细线，越来越重的寒意袭袭而来……

　　这，这不是——！！韩欣只觉得脑中有一阵猛击！
　　“你怎么会有！？”
　　“嘘，小声点，别大惊小怪的。”望着韩欣的面色逐渐苍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文件，潘银一点儿也不意外。
　　“看完了吗？”她的语调平淡的出奇。
　　“你……”韩欣感觉嘴角被绑紧地难以动弹，仿佛有千万多乌云压下来……“这可是机密文件，就连校方都没有……”她的声音不由地变轻，“这可是瑕英每两年一次的LCP精英考试所有的答案啊……全法律系就派出三位顶级的选手，前几天才赴考，而且还全全通过了，获得高等法律学历，每月有2000元的奖学金，这么高档次的内部资料，一个外人，是不能有的……”
　　“主办法你知道是誰吗？”
　　“好像，今年是华广集团。”
　　“对。”潘银微笑点头。
　　难道说——？！韩欣的心头猛然一怔！“难道华广集团内部，有人外泄资料给你？！”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潘银忽然收起浅笑，呡了呡咖啡，沉下面色，“聪明的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条件？”
　　“当然。”

　　韩欣低下头，目光游离到桌角。
　　冥冥之中，她有一次看见了Pierre。
　　那一头艳红的直发，肉色的肤姿，还有一缕属于他的烟味……
　　每晚会温柔地哄她入睡，会在她生气的时候买洋娃娃和漂亮衣服给她，在她嚣张的时候给她依靠，这是欺骗，是假象吗？是的吧……这些类似的举动，也许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十次了。
　　但是，仍爱着他。韩欣再次坚定信念，“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
　　“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不会随意应付。”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 **** **** ****

　　在祁研一完全睡死的状态下，川浅雪轻手轻脚地移去双腿，将他盖上薄薄的被单，然后关上门，到阳台上收下了晒干的衣服，顺便把柜子里的冬装也重新整理了一番，分了分类。她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祁研一自理并没有完全改观，一定是因为怕自己周末会过来，所以大作表面文章，而衣柜里，抽屉里，都是混乱的一片，想到这里，川浅雪好几次失笑出声，生气也不是，但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倒也不可能，只能暂且接纳他的“邋遢”了。
　　“好好睡吧……”她细长的手指轻轻缭绕着他耳边的碎发。已经来看过他了……疲倦日益累积，所以床上的少年显得如此沉静。川浅雪拉上窗帘，让阳光从他美丽的面颊上一点点消失，最后投落在墙角，留下一圈光点。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样平淡流年地，不失暧昧的继续下去，之前所有没有搞透的真相，都可以暂且满葬起来，不去计较。

　　大清早奔波了一趟，折腾不到两个小时，又重返自己的家里。
　　电梯门一开，宽敞的楼道上，有一团黑色阴影。川浅雪渐渐走上前，只见一个娇弱的身子嵌在比她大很多的轮椅上。女孩察觉身后有动静，警觉性地回头——
　　“安佳？”川浅雪有些愣然，但湛蓝的双瞳迅速渗露出淡淡的温柔，“今天怎么出来了？外婆不在家吗？”她轻轻推动她的轮椅。
　　“回家看外公了，要一个星期。”女孩应道。
　　此时，川浅雪已把门打开，“那，去我家坐一会儿吧。”她稍稍用力，尽量平稳地抬高前轮，然后推了进去，“喝柠檬汁吗？”
　　“都可以。”
　　川浅雪耸耸肩，转身走向厨房。
　　安佳看起来还是这样多愁善感。她捏着两罐饮料，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
　　两年前搬进这里，到现在，看见安佳出门不到十次，也许是行动不方便，也许也不是。如此秀气可爱的女孩子，读完高三后，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就休了学。仔细一想，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父母，只是跟随外婆一同居住。老人家倒是时常看见，却也总是板着一张脸，但那神情不是安佳那般多愁善感，而是一种不满与冷漠。安佳……一定不是天生就如此忧郁。
　　记得有一次，那时她还在继续高三的学业，最后一次大考前，也是川浅雪从美国回来的晚上，第一眼，在淡橙色软绵绵的沙发上，她所看见的安佳，是微笑的。大大的双眼中带着五彩的亮点，长长的黑发把她笼得像个洋娃娃，是季辰在给她补习功课吧……因为没有坐在轮椅上，她的身子陷入沙发里，显得格外无力，但依然努力地把头向书本方向靠近，专注地聆听季辰的话语。当她看见她时，还招手着叫她浅雪。即便是两人的初见，安佳却是很活泼很友善的。可是现在，怎么就变了这样多……

　　川浅雪缓缓走出厨房，胸口隐约有些沉闷。

　　不知何时，安佳已推动轮椅，滑到了客厅的窗户旁，长而光亮的落地窗，还饱含着属于十一点的气息。远远望去，她的手中似乎捏着什么，看着看着，出了神。但因为周围的一丝动静，安佳迅速地合上双手，又再度安静地放在腿上，侧过脸，朝川浅雪呡嘴而笑。笑容里，却遮不住僵硬的感觉。
　　川浅雪来到她身边，递上一罐柠檬汁。
　　余光也不由地瞄向她手中的东西。
　　安佳握地更紧了，川浅雪转移注意力，强压住心头的疑惑。

　　“浅雪……”安佳低声唤她，“能去我家，把一件蓝色的外套拿来吗？坐着，感觉有点冷了。”说着，安佳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中间这个是开门的。”
　　她圆润的双眼，凝视着她，就像当初，她望着刚从美国回来，刚进门的她一样。这种眼神，是极为相似的，或者说，是一样的。
　　“我马上去拿，你坐着别乱动哦！”川浅雪接过钥匙，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发顶，然后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川浅雪……你知道季辰有多喜欢你吗……
　　安佳又缓缓松开手，目光略显呆滞地盯着掌心的那张照片。
　　他对你的疼爱，他对你的好，的确是一个哥哥应该对妹妹的表现，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我，喜欢他……
　　安佳捏着照片的一角，一点一点地举到眼前。
　　他的微笑，是唯一能温暖我的。我需要别人的呵护，因为我比正常人缺些什么……
　　她的眼角涌出透明的泪光，相片上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
　　我以为他对我的偶尔关心，是别人无法得到的，我以为是这样……直到看见他对你的眼神，那种我从来都得不到的在乎……
　　意志强逼着她退去泪水！
　　视线瞬间恢复了清晰。

　　照片中，十二岁的他，十岁的她，在银灰的伞下相拥。线一般的细雨被定格在那一刻，却怎么也淋不到她……他用全身的力气去护紧她，仿佛银伞早已实效。月光似的幽幽的笑容，是他对她永远的神情，暴雨也好，雷电也罢，再猛，再交集，他也决不会对她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
　　安佳再也无法控制胸口的怒火，指尖一点点地抠破照片中季辰温柔而孩子气的面容。
　　亲妹妹也不可以…不可以！！这种我得不到的关怀，川浅雪也不能得到！爸……妈……不要我了，把我留给外婆……可是，外婆也讨厌我，嫌弃我……残疾，就意味着不会有爱吗？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唯独他，他看我的时候，没有别人那样的不屑，他是温柔的，是关心我的……他是的……！

　　“啪——！”死寂的伤痛中，猛地蹿上一团火焰，起初，很小很弱。在如此恬静的阳光里，却显得这样旺。思绪也早已乱成一片，安佳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拿着打火机，僵直着手，任由它燃起……相片的一角，正在逐渐变黑，有缕缕烟气飘出，徘徊在空中……
　　烧掉它……烧掉他对她的温柔……全部，统统毁掉！！！！

　　…………

　　“川浅雪是我最疼的妹妹，她过几天就要从美国回来了，一年没见，不知道是不是更漂亮了，也许会更任性哦！”他笑眯眯地向她说道，说着这个他时常在说的女孩，笔尖依然不停地做着笔记，“安佳你呢，比她安静，比她乖！浅雪啊，沉默的时候很文气，固执起来会把我搞出脑巅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拍安佳的头。
　　那个时候，他的眸底，呈现出一种对她的怜惜，但绝不是同情，绝不是施舍。因此她也记住了川浅雪这个名字，这个令季辰如此幸福的名字。
　　…………

　　照片里的他，还是那样紧紧地搂着她。
　　火焰烧焦了他稀疏的丝发，正汹涌地扑向那俊气的面孔……
　　忽然地，有一滴泪珠从安佳脸上悄然滑落。

　　…………

　　“你就是川浅雪吗？”安佳推动轮椅，来到刚进门的她身边，这个身影，是她早已期待的，“我叫安佳，住在你们隔壁。”
　　安佳……？全身疲惫的川浅雪，努力挤去满脸的倦意，淡淡一笑，湛蓝的双瞳深处，只印入了眼前这个娇弱女孩的轮廓，其余那些轮椅上的线条，她都刻意抹去不计。
　　第一次，安佳欣赏到另一种同样不沾染同情，不带有施舍的目光。
　　像是季辰看她一眼，如此纯洁真诚。
　　川浅雪……
　　我应该喜欢你才是……喜欢你的敏感，喜欢你的体贴，喜欢你那毫无敌意的眼神和唇角边染着的一缕洁净的微笑……因为这些，我本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你，这个太完美的你……但是因为完美，因为我喜欢季辰，喜欢你哥哥，我必须排斥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亲尤其是你。亲妹妹也好，姐姐也罢……我嫉妒他对你的爱，这种有血缘关系的爱我也不愿接受。
　　………

　　又是一滴泪滑落，脸颊被润湿了。
　　她和她之间，曾经所有的关怀，和雪花一般纷飞在安佳眼前，但这深深的嫉妒也不停地作祟。喜欢…讨厌…排斥…感激…交杂成一团混水……照片上俊气的面孔完全被烧焦了。残渣往下掉落，火焰开始对准十岁的川浅雪，那银伞下的小女孩，却早已看不清是谁在抱着她……

　　…………

　　“其实呢，我哥是很喜欢你的。老说我应该像你这样又安静又乖，嘿嘿！所以安佳呀，你是很惹人喜欢的！长的这么可爱，不怕找不到BF！”
　　…………
　　“我一直把你也当成是我妹妹，那种很疼很亲的妹妹，所以有什么不开心，我都会陪着你的。”
　　…………

　　浅雪说，季辰是喜欢我的。
　　季辰却说，当我只是妹妹。
　　到底是怎样……是她的宽慰，还是他的温柔……

　　…………

　　“其实呢，我哥是很喜欢你的。”
　　“我一直把你也当成是我妹妹。”
　　“你是很惹人喜欢的！”
　　“所以有什么不开心，我都会陪着你的。”
　　…………

　　为什么，为什么爱突然变得如此玄虚？！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股惊悸，震得安佳忽然慌乱起来！右手在空中不住地颤抖，松开指尖，那张正被点点烧黒的照片，任由被抛去！
　　我在做什么…究竟在做什么……
　　川浅雪没有错…没有错……她对我这样的好，她是季辰的亲妹妹，所以，所以一切他对她的温柔都是可以有理由的……不对！不对……是她，是她的存在，是她抢走季辰对我的疼爱！……怎么可以原谅…怎么都不应该原谅！
　　安佳的面色如同纸一样苍白，眼珠仿佛都被定固住，再也无法冲入神采！只是直勾勾地发愣……

　　谁也没有想到，那张燃着的相片像是载着未消的爱恨，缠上了窗边长长的帘子上！一瞬间，火焰猛地蹿上去！如同野兽嘶喊一般扑上去，继续燃烧着……焦气一圈一圈，缭绕在空气里，发出“吱吱”的声音！火星断续着坠落，毫无顾忌的！毫无阻碍的！溅到地板的毛毯上！无止境地散乱着爱恨……！
　　鲜红的火焰艳得可怕！溢满危机的色调迸入安佳呆滞的目光中，终于激醒了她的神志！

　　火…好多好多的火……好紅，好红的一片……
　　安佳的视线开始膨胀……腾腾的热气一波一波涌向她的眼底……和那无法停止的泪水一样……侵蚀她的意志……
　　着火了……
　　是吗……是不是，着火了……
　　眼皮累了，要搭下了……
　　四肢软了，要麻木了……
　　这不是我想要得……我不想害浅雪……她没有抢我的季辰……她没有……
　　火……能不能停一下……
　　就一下，一下下……
　　渐渐的，安佳只觉得眼前有黑团正在扩大，像一个黑洞，正朝她张开……

　　“安佳，你的衣服我拿——”
　　“安佳——！！！！安佳你在做什么！！！！！”
　　“安佳！别把眼睛闭上！！！我是浅雪！我在！有我在！安佳乖……我马上叫人来灭火……不要怕…不要哭…听我的话，别乱动…把嘴巴合上…对…....”
　　她已经顾不上心头的震惊了。她紧紧地搂着安佳，她知道她不能放开她。晶莹的双瞳忽然变得漆黑一片，面对眼前愈来愈旺的烟火，她的身体开始发软，有透亮的汗珠爬满额头，只有被她无意间踩在脚下的那张相片，依旧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没有男孩，没有女孩，没有银伞，更没有拥抱。的确被毁了。这是一个她怀里的疼爱，毁灭她脚下的心爱，的故事。

　　**** **** ****

　　丰盛的午餐整齐地摆放在德式加长餐桌上。麦家没有佣人，没有管家，麦夫人嫁进此豪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她会让麦家在没有任何外人协助下，照样有条有理，样样周全。
　　那一头咖啡色的中长卷发，绾在脑后。麦夫人端起泡好的新茶，闻闻清香，便知道什么叫日本茶道。

　　“观众朋友！我是记者芳芳！我现在已经赶到这个火灾现场！大家看我身后这幢高层公寓的十六层，这个火势从外面来看还在猛烈地扩大！！消防队已经朝这边火速赶来，我们新闻总站刚才也是立刻联系了就近的医院，他们也已派120救护车迅速……”

　　嵌在米白色墙壁里的超大型液晶屏幕里，传出这一阵急促的报道声。麦夫人把目光从清澈的茶水中移开，下意识朝身后望去。
　　低下围观的人很多，警卫线也已拉起，画面里有好几个穿着警服的男子冲在人群的最里层，背影各个都显得如此忙碌与焦虑。似乎消防车马上就要赶到了。
　　“秋天了，火灾隐患就是比较大……”麦夫人轻叹一口气，拿起遥控器准备切换掉这个令人心惊的场面。

　　“妈。”
　　忽然从高处传来一缕温柔的声音。麦夫人仰头，只见麦天霖刚从阁楼书房走出，趴在长廊的扶手上。他俯瞰她，深邃的幽光里带着敬意。几丝竖直的黑发，微微搭下，贴着少年英俊的脸廓。
　　“董事会交的业绩表都过目了？”
　　“是的。大体上没什么出入。”他修长的五指摸着盘旋梯的把手，缓缓走下楼来。
　　“午餐都弄好了，洗洗手就坐过来吧。”

　　“观众朋友！我这里刚刚接到主播的电话，说在紫槿花路向南这边刚刚发生一起小型车祸，所以正在赶来的消防队在行使中遇到了阻碍！那么现在呢，警方已经调队全力协助疏散路堵情况，好让后面的消防车快速开出！可是这个火势啊，观众们从我们的镜头里应该都看的十分清楚，是越来越……”

　　麦夫人忘记换频道了。
　　麦天霖不由地看向屏幕。
　　浓烟弥漫在和煦的阳光里，显得如此不协调。但明亮的蓝空像是被蒙上一层暗灰色，透过镜头，可以感受到那一股强烈的熏气。
　　他习惯性地往前挪动几步。双手插进裤带，带着一丝诧异的，注视画面。
　　这是哪里……脑海里自然地蹦出个疑问。
　　紫槿花南路上？应该是瑕英附近吧……
　　他喃喃自语起来，接着又向屏幕前走了一段。
　　现场报道的记者，把摄像机的镜头作着不同角度的转换。拿着十六层附近的烟气和周遭的平静或者人群的慌张做着对比。

　　“火灾，现在到处都是，一不留心就会发生！好了天霖，别看了，过来吃饭。”麦夫人已就坐，于是催促儿子过来就餐。
　　“妈，是哪里着火啊？好像是学校附近……”
　　“是啊，就是紫槿花南路上，那个水港湾花园啊。你仔细看那幢着火的高层，楼顶不是有一个圆环吗，就是标志啊！金马地方产企业建造的楼房都会有这个的。”麦夫人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儿子身旁，“先吃饭！对火灾这么好奇干吗？哎呀……菜都要凉了！”
　　水港湾花园。
　　水港湾花园？
　　水港湾……港湾……

　　……

　　“川浅雪！”
　　一缕修美的身影朝瑕英校门口跑来。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刚来瑕英上学没多久，周围环境也不熟，送你回去的路上，也好顺便认识认识……”
　　他已经直立在她眼前。有些轻微的喘气。
　　然而周围立马传来阵阵议论声，有听上去甜蜜的，也有听上去刺耳的。
　　“不用了，谢谢你。”川浅雪浅浅地一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是……有人会送你吗？”
　　麦天霖站在原地，莫名的问道。他所谓的“有人”，恐怕没有悬念，必定是那个如花的美丽少年。前方的她没有停下来作应答，还是管自己走着，像是没有听见。
　　“我送你不方便吗？”他小跑着追上去，与她平行，“如果真的很不方便……”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的黑光。
　　“他今天和我怄气，不送我回去了。”川浅雪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脸静静地看他，“我不想被同学看见，然后又传出什么离谱的谣言，让他不悦。”
　　“感觉，你在躲着我……还是因为上次的事吗？”他的语调稍稍加重，“因为我对你那样…而生气吗……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所顾忌了。我再次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保证那样愚蠢的举动不会再——”
　　“没有。不是这样的啦。我说过，那晚的事，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这段时间学校传闻比较多，也许在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对那些八卦的人来说会是一个焦点行为。下次吧！等过了这段，我专门抽一天带你去我家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可以吗？”
　　这是她最委婉的语言，当然也是真实的。
　　“好吧。”麦天霖的心底，那波起伏不定的失落，终于被得到小小的安慰，“你家在哪里？下次要出去，我直接开车到你家楼下。”
　　川浅雪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她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不过望着他那样期待的眼神，那样有着温度的柔情，她觉得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水港湾花园。24幢1602.”
　　“水港湾花园？”
　　“是的。20-30区是都高层。”
　　“好。我知道了。”

　　……

　　像是高压的雷电狠狠地击重他的头部！！
　　他记起来了！！完完全全的想起来了！！水港湾花园，川浅雪住的地方！
　　他迅速冲到屏幕面前，黑亮的目光紧缩着在画面上竭力搜寻着！他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从下楼到现在，整颗心都像是悬空的，仿佛体内顿时少了些什么。
　　这是哪一幢……哪一幢？到底是哪一幢着火了！！镜头给我动啊！！快点动啊…我要知道……要知道！！！
　　他的拳头重重敲了一下墙面！
　　麦夫人惊愕地看着他，“天…天霖……？”
　　“不要说话！”他大声吼着。面色变得冷峻，细腻的皮肤像是被冻结了一样，紧紧绷在脸上。
　　“新闻没说是第几幢着火吗？！”
　　“沒..没有。不过有说是第十六层……”刚刚少年的斥喝，把麦夫人吓住了，这会儿连神也没有回过来。
　　“十六层……”越来越令人心悸的气息，悄然地爬上少年的后背，仿佛正一点一点渗透到血液里去，把血管都封死，击破。强大的惶恐让他没有办法继续站在这里，站在这个虚拟却真实的屏幕前发愣了！冥冥中有一缕揪心的声音飘进他的脑海里，逼迫着他，催促着他，奔过去……奔到股股熏烟中去……那里有你生命中的一只蜡烛，灭了就再也燃不起来了……
　　川浅雪……
　　他皱眉的深度加重，往日一身的阳光与稳重刹那间消散的一干二净。阴沉占据了面容上每一丝线条，苍白显现，双瞳里像是浮起一潭死水，漆黑的可怕。
　　他猛地转身！冲到靠椅前一把抓起那件褐色的牛仔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可是…天霖！妈做的中餐还没吃啊！我花了两个小时才——”
　　“您自己先慢用！对不起了，妈！”
　　麦夫人伸手想叫住他，却连问外出原因的时间都没有，他早已飞一般冲出大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于是她放下手，淡淡地望向餐桌上的食物，在午日的阳光下，也变得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