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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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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锐的心情不太好,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昨夜回家后,心中满是那个孩子抬眼看自己的模样,倔强的、不屑的、憎恨的目光。
还有自己那巴掌。刑锐下意识的想摧毁那个孩子的傲慢无礼,却不知自己已经失了分寸。煽了他一巴掌,虽然自己装的若无其事,但不得不承认他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爸爸训斥了他一顿,他不允许刑家的孩子流落在外,简而言之——不能给刑家丢脸。
“哼!”刑锐按了按喇叭,车流堵塞是他心情糟糕的另一个原因。
该死的,他必须把那个孩子带回去,不然爸爸会成天念叨他!
等到上班高峰过了,车流才松动了些,刑锐一踩油门往高新路开去。后视镜上挂的平安铃摇晃着。
刑锐放慢车速看着门牌号,他记性不是特别好,尤其不记得这种肮脏地方。
奇怪,今天弄堂口出奇的热闹,两边站了很多人,唧唧喳喳的议论着什么,好奇的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刑锐熄火下车,只见人群里走出两个高大的警察,一边挤开人群一边嚷道:“都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市民唯唯诺诺的应了几声,刑锐暗暗乍舌,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顺着警察后面跟着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个担架往外走,人群里突然就沸腾了起来,嘈杂的议论差点没把刑锐的耳朵炸了。
“看见没啊!哎哟哟……作孽啊~”
“啊?不是吧,好恐怖!我不要看!”
刑锐顺着他们说的看去,担架上显然有一个人,却被白布盖住看不清模样,却可见身形十分瘦小。
昔日门可罗雀的地方突然变的人声鼎沸,不知让人该哭还是该笑。
许愿跪坐在里屋的床边儿上,一双有神的黑眼牢牢的看着天花板某处,不哭不闹,没有任何生气。
刑锐踏进屋里就看到了这副光景的。看到许愿的样子,他也小小吃惊了一下,一个晚上没见,那个倔强的散发着独特光亮的孩子就好象被拔光了所有骄傲的羽毛一般,暗淡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刑锐蹲下去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天花板上陈旧的横梁上挂了一根绳子。
脑海里什么东西裂开来,刑锐几乎立刻想到了那担架上的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许愿,问道:“她……自杀了?”
许愿哆嗦着唇,咬着手指,尖利的虎牙刺破手指,血顺着手指淌下,有些刺目。
刑锐英挺的眉因为他的举动狠狠皱到一起,“你这是做什么?”
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也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许愿越咬越深。刑锐只怕他要咬断了手指,一手捏住他的两颊,开始还咬的死紧,费了好些力才松动了,刑锐一把拉开许愿的手,果然,咬痕几乎要见骨了。
刚松一口气,刑锐只一眼看见他又要去咬另一只手,头脑一热,直觉的把自己的手探了过去。
“……”刑锐无言的看着他失神的咬着自己的手。这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刑锐手指的痛楚快要麻木。
许愿松开嘴,刑锐总算松了口气。
双手捂住了脸,许愿低声呜咽着。刑锐向来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杯子,倒了些水解渴。看着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深深的咬痕。刑锐骂了自己一句。
替许愿收拾了点东西,也就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也是,从家里出来时,他们并没能带走一分一毫。
从收拾到离开,许愿一直没开口。倔强的连眼泪都没流,直到刑锐在他眼前把那道暗红色的门重重锁上后,刑锐才发现许愿的手死死抓着门把。
“还不打算走?你妈也走了,你是没道理不跟我回去了。”刑锐冷酷的开口,好象只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其实,许愿真的不想再跟刑家的人牵扯,如今的他只是满目茫然而已,一夕之间他又失去了所有。母亲走了,他就真的没了任何活的动力。
何去何从,还重要吗?
走过弄堂口,许愿停下脚步,眼睛看着那个卖茶叶蛋的老头。
刑锐有些不耐烦,但依旧问他,“怎么了吗?”
“给我两个。”许愿目不斜视,老头利索的掏出袋子装了两个滚烫的蛋。“一毛二。”
许愿摸了下口袋才发现身上那唯一的六百多块都没带出来。
一张崭新的十块面钞递了过去,刑锐淡淡的说:“不用找。”
许愿捧着手里热的烫手的茶叶蛋不说话,任凭刑锐把自己塞进后座,然后把行李也丢在他身边。车门砰的关上。许愿回了点神。
车子稳步的开在外环线上,虽然许愿坐在后面,但刑锐却一直透过后视镜时不时观察他。
早上起床后,就发现平日醒很早的母亲没有起床,直到出门要上学前才不放心的去看了一眼。
母亲不在床上,是吊在天花板上。
娇小的身体还在慢慢的晃荡,绳子不知道打了几个圈,把母亲赢弱的脖子勒的青紫。
那不能说是极其恐怖的画面,但在许愿的心里显然刻下了不能泯灭的伤痛。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默默吃掉手里的茶叶蛋,热气扑在脸上,许愿知道,这是母亲比较爱吃的味道。此时不知是香是涩的味道蔓延在口中。
以后,只有自己了。没有别人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再会疼爱自己了。
“我替你向学校请假吧。”刑锐打算找点话说,总好过看着这个孩子一脸悲痛要死的表情要好,“还有,你母亲的丧事我会跟爸爸——也就是你外公提一下。”
只有后面那句话才稍稍激起许愿的谈话的欲望。对啊,如今的他哪有能力找个好地方安葬母亲?
刑锐被他那种期待又犹豫的眼睛盯着看,心头一动,“这个你放心吧。我会去说。”
其实刑锐并不住在刑家,他有自己的公寓,这次回家把许愿的事安排好他就算功成身退了。
打着方向盘,车子驶进了一个拥有大院的宅子,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豪宅,倒有点北京四方院子的味道,不过似乎还要大些,有点那么庭院深深的味道。
刑家不在闹市区,反把家建在郊外。
“爸爸有点儿古板,讨厌吵吵闹闹的人。所以你要学会安静。”
许愿抬了下眼没有说任何话,刑锐裂嘴一笑:“就是这样,你完全可以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他教训你了,就不要顶嘴,哪怕你是对的。”
车子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院子里有几个藤架,因为入秋的关系,有些荒凉。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挂着披肩的女人悠悠的从里屋走出来。高贵的好象是古时的贵妇人。
顾爱玲,全家奉若神明的女人。
刑锐暗示许愿先别下车,顾爱玲看见刑锐后,冰封的脸终于有点点动容。迎着阳光似乎浅笑了一小。
“妈妈。”刑锐规规矩矩的喊道。顾爱玲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孩子的事。
刑锐拉开车门把许愿拉了出来,“妈,这就是许愿。”
顾爱玲看也没看许愿,只是淡淡的说:“从今以后,他就姓刑,刑愿。”说完后,顾爱玲度着优雅的步子回了里屋。
“看来爸爸出去了。”刑锐自语着,这会一个头发花白的穿着青色上衣的老太慢慢走过来,虽然满脸皱纹,但她笑的却是慈祥和蔼的,先和刑锐打着招呼,“锐儿回来了啊,好久没瞧叫你了。”
“周姨,别叫我锐儿!我都那么高了。”刑锐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嚷道。
周姨摇着头,“哪能啊,小时候我抱着你,那眉眼生的可真正是漂亮啊!要是女娃就好了。可惜了哟。”
刑锐刚想说什么,周姨就发现了许愿,惊讶道:“这孩子……还真像婉玲啊!鼻子挺挺的,真好看!”
许愿下意识躲开了她的抚摸。周姨似乎也没怎么生气,拿过刑锐手里的行李袋。
“跟我来吧,房间帮你腾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愿本能的回头看了眼刑锐,刑锐也有些惊讶,只好鼓励的点头。“去吧。”
刑锐有些烦躁,在院子的藤椅上坐了会儿,抽了会儿烟。
直到后面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我想回去。”
刑锐直觉的转头,哭笑不得:“都一路开你过来了,房间都安排好了,这会儿想到拒绝了?”
“我想回去。”许愿瞪着眼看他重复着。
“没门。”刑锐挥着手,“再说,你回去做什么?你要知道,我可是你的监护人了。”
的确,母亲去世后,舅舅是法律名义上的监护人。
“呵,我忘了呢,你还有个爸爸。”刑锐嗤笑着,有点残忍,“不过他在坐牢,哦,还是无期徒刑……喂!”
没等刑锐说完,许愿低下头朝走廊那头走去。
刑锐暗骂自己无聊,跟个孩子较劲什么。
天色比较黑了,刑老头子还没回来,刑锐等周姨出来后,信手塞了一叠钱给她。
“哟,我的少爷啊,周姨可不敢要你的钱!”
“嘘!”刑锐看了看里屋,确定顾爱玲没听到什么,悄声说:“我要回去了,那个,许愿那面你照顾他些。”
周姨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孩子怪可怜的。……锐儿,你是怕夫人她……”
“不。”刑锐摇头,“妈虽然细心,但未必顾虑周到。有你照顾着,我总算放心些。”
跟母亲道别后,刑锐在许愿的屋前徘徊了许久,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叩了叩门,说:“我走了。”想了想,又加了句:“有什么难处就找周姨。”
其实他很想说没事别去找他妈。
许愿没答话。刑锐最后开了车回自己的公寓。
屋里的许愿,坐在陌生的床上,抱着陌生的枕头,默默哭着。
眼泪一颗颗打湿在枕头上。
一个人,又是一个人。
他很想开口,让刑锐留下来。可他开不了这口,刑锐于他来说也是陌生的,他没资格提这样的要求。
妈妈,你为什么要走啊?要走又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把我一个人留下……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姓刑……我是许愿,是爸爸和妈妈的许愿。
在刑家的第一夜,许愿就这样抱着枕头喃喃自语的入睡。
顾爱玲自那天后没和许愿说过话,偶尔在院子里碰到,顾爱玲只是冷淡的看他一眼。
刑锐回去后,也曾担心过许愿的状况,拨了几个电话,周姨叫他不用担心。
可,怎么能不担心。他最了解母亲的性格,恐怕许愿待在那里不会特别开心……奇怪?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这个孩子理应和自己没有关系才对啊!
后来几天刑锐的事务所有些忙,他是个政界知名的律师,摸爬滚打近十年后,拥有第一家属于自己的事物所。
等忙过了几个经济纠纷案后,刑锐几乎累垮了,几个通宵去查资料。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闪着。
忽然想起了什么,刑锐打了个电话给父亲。结果却是没有打通。
听周姨说爸爸最近都没回家,妈妈也没过问。有时候刑锐都奇怪,这对夫妻到底哪里恩爱了?往常对方在家里消失一个月都不会皱下眉毛。
顾爱玲曾经说过:“爱一个人,是给他充分的空间。我绝不会去打扰他。”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真的是爱吗?刑锐摇头,起码对他而言,一旦爱了,一定是毁天灭地的那种,他绝不容许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生活。
所以,刑锐对爱情的态度很消极,他不想去爱谁,太累了。
可爱情要来,谁可以阻止?当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染上了隐,再也戒不掉了。
隔了一周后,刑锐算计着许愿的假也快到头了,老头不在,自己擅自安排了刑婉玲的葬礼。想打个电话问问周姨许愿的状况。
这头电话还没拨出去,倒是家里先来了电话,那边是顾爱玲,她平静的告诉刑锐——许愿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吗的!
这是刑锐摔掉电话后唯一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