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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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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无疑是个人人向往遍地是金的经济型城市,随便一个大厦就有二三十层楼,大型的购物中心就好象人工草皮那样不断翻新又增加。
可经济再发达的城市也总有他的死区,类似于贫民区一般的地方,但又不好称它是贫民区,因为政府偶尔还是会想起这群在生活水平线下苦苦挣扎的人,送来些被子、食物以及一些优惠政策。
高新路上的房子大多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模样,一家挨着一家,中间就隔了一个潮湿狭窄的弄堂,站在弄堂里往上看还能看见两排窗户外架出的竹竿上晾了一排的衣服、被子。飘荡的塞满了本就狭窄的空间。
刑锐一脚从黑的发亮的轿车上跨下,正值秋末,风飕飕的刮,带给人些许冷意。
几片秋叶打着旋落在了刑锐的肩头,伸手弹去昂贵风衣上的叶子,刑锐看了看绿色的门牌号,上面写着纸上的高新路358号。
抬脚跨进了弄堂,一家家找着问是不是姓许。
刑锐本就是极好看的男人,加上与生俱来的贵气——这不禁让弄堂里的人对他他纷纷侧目关注。
终于,弄堂口卖茶叶蛋的老头一边拨弄着锅子里颜色颇深的蛋边指着那边一扇暗红色的门,“就是那家,姓许是不?”
刑锐点头道谢,那老头在后面嚷道——先生!不买个茶叶蛋啊?
纤长有力的手叩了叩门板,礼貌至极。
屋里幽幽的传出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应门声,刑锐清楚的听到了炒菜时锅产碰撞的声音。
门哗啦一下被拉开了,许愿第一眼看见了门口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你好,你是?”刑锐先是打量了这个男孩,那样露骨的目光竟让许愿有些局促。
刑锐没回答,直到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小愿?是谁呐?是房东吗?……这孩子,叫你别那么快开门的!……”
女人骂骂咧咧的跑出来,脚上蹬着那种塑料拖鞋,身上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红色连衣裙,一看就是廉价的地摊货。
女人的骂声在看到门口的男人后立马止住,无神的眼楞楞的看着刑锐。
许愿懵懵的,“妈……”
女人落魄的样子早就落在刑锐的眼里,狭长的眼眯了起来,说不出的嘲讽,转过身对许愿说道:“许愿?我是你舅舅。”
“舅……舅,喝水吧。”
刑锐看了一眼冒热气的玻璃杯,眼神淡然。这个地方条件不是一般的差,连沙发都摆不下,只能坐在四方木桌边上,而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刑婉玲低着头坐在桌子另一边,两只细白的胳膊微微颤抖着,两双手狠狠绞在了一起,甚至有些发红。
许愿站但母亲身边,以给予他力量。
刑锐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许愿怔怔的不知所言。
“虽然你已经不是刑家的人,不过这基因总也骗不了人。看这孩子……我笃定他是我们刑家才有的优秀基因。”刑锐早把许愿上上下下看过了,只是刑婉玲抖的更厉害了。
许愿皱起眉,虽然他很喜欢有人来看自己和母亲,但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分明是在揭母亲的疮疤!
“对不起,我姓许,叫许愿,和刑家没关系。”
“小愿!怎么说话的……”刑婉玲略微不安的看了看面若寒霜的刑锐,一口整齐的白牙无意识的紧咬下唇,唇色更为苍白。“爸……是他们找我吗?”
刑锐摇头,“爸早说过,你要跟那男人走你就不是刑家的人。”
女人脸色刷的一阵白,许愿愤恨的一把推开那杯水,“你走!”
玻璃杯被狠狠砸落,破成了碎片,水溅到了那双昂贵的软皮鞋上。
刑锐淡定的一笑:“你们当我是愿意来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要不是你丈夫出了这事,我们刑家何苦被人说虐待他的遗霜?何必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冷酷无情?”
不等母亲开口,许愿却是平静了下来,“那么,刑先生你是出于不堪社会舆论压力所以来做表面文章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过的很好!”许愿指着微张着的木门,“走吧,带着你的一身贵气离开这里。”
刑锐也不脑,扫了扫简陋的屋子,“有骨气是好,不过——可不能当饭吃。”
许愿身后的刑婉玲打断道:“你……你究竟有什么事?”
“哦。”刑锐又重新坐下,姿势优雅像一个姗姗来迟等着开会的CEO,“老头子下了令,我不能不来。他说了,这孩子,我们刑家还养的起。……哦,当然了再多养姐姐你一个也没问题,只不过老头子说了——宁可多盖一个福利院,也不许你再回刑家。”
女人颓废的瘫坐在竹椅上,喃喃道:是啊,是啊……我才是罪人……
“妈!”许愿心疼的抱过失了心的女人,拍着她的背,“不要哭不要哭。小愿不走……我们不跟刑家人来往就是了……”
刑锐眉头一挑,尖刻道:“你可要想清楚,你现在要考大学,以后就要自费了。加上柴米油盐和房租,还有一个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这日子可是难了。”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许愿回问,“刑先生你走吧。再不要打扰我们……”许愿的心被母亲那自责的样子揪的紧紧的,“既然不要她了,又,何必来关她的儿子?”
刑锐呆了呆,眼神一凛,高大的身子站起来,让屋子显得更小了些,冷笑了两声,丢下一句:“随便你!”
门板被拍出好大一声巨响。
许愿半托着母亲的身子,边安慰道:“妈,你该累了吧。去睡午觉好吗?”
刑婉玲听见儿子软软的声音一颗心似乎又找回了方向,大而无神的眼看着许愿,细长的手指摸索着儿子的脸,连声音都颤颤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生下你?怎么能?害你和我一样受苦。……小愿,他说的没错,我……没能力供养你,如果你要回去,我也没什么怨言,真的真的……”
女人终于按耐不住双手捧住脸呜呜的哭起来。
许愿什么也没说,把母亲按坐到床边,扶着她躺下。拉开边上的毯子盖上她的身体。
“先睡吧。睡一觉后什么都没变,谁也没来过。睡吧。”
女人大概真的累了,半枕着儿子的手臂睡了过去。
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手,看着母亲沉睡的样子,许愿才大大的舒了口气。
屋子不大,就两个隔间,外面就是厨房,油烟很重,屋子被熏的嘿嘿的,这边的人大多用不起抽油烟机。想起自己家曾经的浴室都要比这个地方大上点,许愿不禁苦笑。
本来的,他家还算富裕,自小没吃什么特别的苦,所以,许愿生得一副不知世事多忧扰、人心险恶的模样。无害、纯净、简单——这些词太适合高中前的许愿了。太……适合了。
卷起袖子,许愿洗了把青菜,估量着这点够母亲吃了,放了点点油,等锅子热了快快炒了好等母亲醒了吃。
弯身拿起米袋,掂了掂,已经不多了。许愿想了想还是全部倒进了铝锅里,弄了几大碗水打算煮成粥。琢磨着,这些顶多够母亲吃到明天的早饭。
一小盆青菜,一碗粥。许愿小心的搁在桌上。进屋发现母亲仍在睡觉,脸上有未干的湿痕。
“妈?起来吃饭了。”
女人轻轻恩了一声,翻身继续睡。许愿无奈的叹了口气,帮母亲把被子掖好。
“那等下醒了要记得吃哦。我出去拉?”
等不到回答,许愿整了整衣服,锁好门后,扶起墙边的自行车,蹬开撑脚架,慢慢骑出弄堂。
家里的收入都靠许愿出去打工或者卖掉点废品得来的,当初警察上门的时候根本不许许愿和母亲整理任何东西,他们几乎是空着手从那幢公寓里走出来的,狼狈不堪。
其实许愿不过是个临毕业的高中生,家里出了这等事,学校还勉强让自己读已经算是党的宽大政策了,许愿已经谢天谢地了。
所以了,这样一个孩子,能打什么赚钱的工作?也就是帮人洗碗上门推销些东西罢了。
许愿临时在一个PUB后巷子里洗碗。偌大一个盆,酒杯和餐盘早已叠的高高的。
在前台做事的阿杰一瞧见他急忙指了指满地狼籍,“许愿,你倒是快点啊!今个怎么晚了那么久?”
许愿低头应道,连袖子的来不及挽,一块钢丝球就迎面飞来,阿杰轻蔑的笑笑,“手脚麻利点,别这点事都不会!”
认命的拉过木凳,许愿开始尽心尽力的把这些东西洗完,早完早回家。
呜……还有几套模拟卷子没做呢……明天就是星期一了,看来今天没办法睡了呢。
冷水打在手上有点刺痛,伸手去拧水龙头,水却自己停了,许愿抬头看去,阿杰一脚踩住了那头的塑胶水管。
许愿皱了下眉,却无损那张脸隐隐透出来的俊秀,“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让我快点做的吗?”
阿杰只要一看见许愿那张脸就浑身冒刺!尤其无论何时何地许愿总能透着一股子高傲,虽然他没说,但阿杰总觉得许愿是看不起自己的。
刚想讽刺他两句,阿杰便被身后一道有些妩媚却透着强硬的声音叫住。
宁非是个在精心的妆容下显得媚惑而妖娆的女人,大概酒吧女子大多如此,宁非虽然让人惊艳却少不了那股子风尘味。
宁非右手夹了支烟扭着细腰慢慢走过来,“前台很忙,你很闲是么?有空跑这儿来偷懒!”
不等阿杰开口嚷嚷,宁非挥了挥手,“再不走,我叫老板扣你工钱!”
阿杰瞪了瞪她,一扭身打开后门,又砰的一声关上,把里面倾泻而出的音乐声阻隔在门后。
“谢谢。”许愿笑了一下,拉紧了塑胶手套,继续开工。眼皮微敛淡淡扫了眼她手里的已经积的长长的烟灰。
宁非知趣的把烟捻灭在湿冷的墙壁上。笑道:“许愿,不考虑去前台送送酒水什么的?那可比你干坐着洗碗赚的多。”
许愿坚定的摇头,“那不适合我。”
“也是。”宁非煞有其事的点头,探过身,手指滑过他的脸,“这么可口,不被那些豺狼虎豹分了吃了才怪。呵呵~”
许愿侧了侧脸,躲开他的调戏。把最后一个碟子叠好放进了蓝色筐子里。
叹了口气,宁非摸了摸身上,抱歉道:“瞧,我身上没带钱。你跟我来,取了这月的钱再回去吧。”
许愿默默的跟在宁非后头,的确……他真的需要钱。肚子微微抗议着——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还好熬过这个月了,领到钱可以买多点米,还可以把高考费交。
穿过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舞池,许愿总是略低着头,宁非绕过前台,拿出了手提包。其间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踉跄的扑过来抓着宁非要吻,被几个酒保给架了出去。
宁非慌乱后一眼对上许愿波澜不惊的眼,一阵苦笑,“做公关小姐的就是这样……”末了,宁非自我解嘲似的:“哈!什么公关,就是……小姐罢了……”
许愿不可置否,多多少少他有点懂她的无奈,伸手接过钱后,许愿倒着实楞了一下。这叠足足有一千块!
“宁姐?这太多了,还是你眼花了?”
“去去去,谁眼花了!”白了他一眼,宁非把钱按到他手上,“你拿着。多给你当是压岁钱。”
“又没过年啊,宁姐你给什么压岁钱?”
“你烦不烦?”宁非有些生气的样子,许愿动了动嘴皮最后诚心实意的笑起来,轻声说谢谢。
转身穿过舞池,许愿跟几个熟识的人点头道别。
门响一下,外面的进来四五个人,簇拥着。那些人几乎和许愿擦身而过。
“许愿?”一道低沉却极好听的声音响起,许愿抬起头,有些傻住。
“舅……刑先生。”
刑锐很诧异在这个地方碰到许愿,身边几个人催了催他,刑锐皱着眉头让他们先进去。
“怎么?你在这里打工?”刑锐恢复了他那种不可一世的贵气,“是换完衣服,准备回去伺候那个手不拿肩不能挑的女人吗?”
他的话尖酸刻薄,许愿倏地抬起头,不再诺诺的低着脑袋,黑的眼眸在四射的彩灯下显得特别的亮,“刑先生。那个女人也是你的姐姐!亲生姐姐。”
他的声调先是有些激动,后面又有些挫败。
刑锐只是默默看着他瞬间亮的漂亮的眼睛……以及那刹那抬起的脖子,那种弧度和线条都是完美的。
“没出息。”刑锐笑的很讽刺,“竟然在这种地方工作。”
许愿没理他,拉开门就要走。
刑锐一股邪气往上冒!从来还没有人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还敢如此无视他!一把扯住许愿的后领,甩开上来劝阻的人,一脚踹开门,把许愿往冰冷的大街上狠狠一丢。
滚了两圈,许愿糊里糊涂的被人揪起来丢到地上,迷茫的抬起头看着身前高大的刑锐。
刑锐站的笔直,那双长腿阻隔了许愿的视线。顺着那条腿往上看,许愿心中咯噔一下,刑锐近乎完美的五官,有着二十多的张扬,还有一种属于成功男人的魅力。
俗话果然没说错,外甥像舅。
但不同的是,许愿身上找不到刑锐近乎骄傲的气质。如果可能的话,刑锐根本不介意自己锋芒太露,而许愿——他更愿意别人不要注视到自己。
太多流言蜚语他已经听够了,父亲出事的那会儿,自己几乎已经被“注视”的太过了些,那些同情的、怜悯的、嘲笑的、心灾乐祸的目光已经快把他戳成一个马蜂窝。
如果可以,宁可单调乏味的过一辈子。
刑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是平日冷静的自己会做的事——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看起来荏弱的男孩子,欺负?天……
“跟我回去?”刑锐的口气是肯定的,不容置疑,连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许愿撑着地站起来,身上有些狼狈,微微扬着头,缓缓吐出一个字。
“不。”
他对任何人都怯懦,却独独除了刑家的人以外。他憎恨他们高高在上的姿态,恨他们的假情假意。
“不?”刑锐重复的问着。漂亮的眼里闪着阴情不定的光芒。
许愿咬着牙,“对,我不……”
还来不及说完,许愿只觉眼前一黑,一个有力的巴掌瞬时的煽了过来,力气很大,可以感觉到那股怒火。
“啊!”许愿来不及捂住,被一巴掌煽到地上,脸埋在胳膊下。
刑锐收回手,“我教你怎么和长辈说话。”说完后,刑锐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PUB。
许愿坐了起来,路上很多人对他侧目。
呆呆的坐了会,许愿才站起来,有些打晃。取了自行车慢慢骑回去。
那条弄堂的路灯早坏了,一闪一闪的,许愿慢慢推着车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许愿开了前屋的吊灯,那坐在竹椅上的身影吓了自己一跳。
“妈!晚上冷,你坐这儿干嘛?”
刑婉玲似乎打扮过,头发梳的整齐,黑发披在肩头衬的那张脸更加惨白。
许愿心疼的握住她冰凉的手,“晚饭吃过没?”
女人眼神恢复了点焦距,默默的点头。又问:“那么少……你吃过没?”
胃一阵绞痛,许愿勉强笑了笑,“吃过了呀,刚才叫你的时候你还没醒。所以我先吃了。”
女人久久的看他,久到许愿以为她快看穿自己了。
“你的脸。”刑婉玲摸上许愿的左颊,“谁打你了?”
许愿一惊,怎么忘了呢!应该擦点药再回来的!
“那个……晚上有人闹事,不小心被打到的。”看见女人惊慌的样子,许愿安慰道:“没事,我只是路过而已。你别担心。”
“对了,今天发了工资,我买了点菜,可以吃几天。”许愿整理着路上顺便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摆好,边问:“妈,我明晚给你炖汤好不好?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刑婉玲望着儿子消瘦的背影,默然的低下头。讷讷道:“小愿,你把我送走吧。”
许愿猛的一僵,假装没事,“妈你又在胡说什么?只听过人家送儿送女的,可没见人家把亲妈送走的。”
“小愿,妈拖累了你。”
许愿刚想说什么,女人摇着头然后起身度着步子,最后悄无声息的回了房间。
许愿热了点粥垫肚子,默默张口喝着平淡无味的粥,许愿忽然想起今天晚上拿到的一千块,刚才买了点零碎的东西用掉一百。还有两百七要交高考费。
还剩六百三十,许愿想了想,觉得天有些冷了,改天买套保暖内衣,母亲一到天冷就畏寒。剩下的存着用吧。
对了,该找份新工作了。那个PUB实在不想待下去。
想起那个人,脸上就突突的肿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