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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神的孩子 ...


  •   回到祭庙,我先过了浴,来到庙后的暗门处,推开了门。
      入眼而来,一灯如豆,小小的人儿盘坐在地,在我进门的瞬间猛然睁开了眼,鹰隼冰寒地袭了过来。
      如若每次进门都会遇到的情况,这丫头从来不让人省心,两丘覆灭,是他们先起的兵,却是我略施小计挑起来的。
      她要怪我,不无道理,但她并不知道是我,所以出手攻击要害处,皆是我脸上的面具所在。她想要知道我是谁。她年纪小,不过十岁出头,出手却老练狠辣,若是手上有把石矛,加上战场上的搏命手段,估计连我这活了近百年的妖怪也挡不住她。

      我与她斗了百来招,她全无疲惫,我却有些撑不住,不再同她做耍,买个破绽,将她双手绞在身后正待压下,她反应甚快,趁着年幼身体柔软,足下反蹬而起。
      便听她肩胛错位声响,我还不及惊怔,面上便挨了个准。好在我反应也不慢,她反蹬而来的足尖刚蹬上祭祀面具,我已经退开。
      静下来的时候,传来的是她如小狼一样的低喘,而我压着面具,崩裂的脆响咔擦出一条缝隙,缝隙之外,是她缓慢转身而来的冰寒视线,以及无法掌控垂下的双臂。
      面具没有完全碎裂,她拼着双臂尽卸的攻击未达成效,眼底有瞬间的失望,继而更燃起斗志,深喘一口气,再度扑来。

      她不顾自己的搏命杀招我在战场上远远见过,也正因如此,我对她能一个人杀了我们百余人没什么意外。当时的她,轻裘皮甲,人虽矮小,却饿鬼煞神,在战场上来去如豹,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我看过之后,嘱咐七伯三伯以阵法围困她三日,方使她脱力不支,被捉了回来。
      参卫武夫两丘,多骁勇善战之辈,自来对彼此看不顺眼。族中正面能力不及,我以族中天眼为诱饵,使两丘争相欲夺。
      在两族人马来的路上,我再以族中间人奉上天眼为由,进行两边游说,挑起两族对彼此的不满抵达顶峰,还未对我族中出手,彼此就已经先打上了。
      两族伤亡惨重,而我的目的,则是确认两族祭祀之地有没有具不具备天眼秘密的物什。
      事实上,我不知道除却我们神民丘,还有谁知道天眼的秘密。神民丘的族名由来,也是自发现天眼的秘密后,大伯借由探荒,游说各地传出去的。
      传闻中神民丘族民知过去,知未来,六神一灵,皆为天神使者。可身处神灵七人当中的我,最清楚所谓神灵的我们,不过一群不老不死的怪物,早将灵魂□□祭奉给饿鬼,永不超生。

      她扑过来,由于双臂卸力,人踉跄失衡,扑来的摇晃身形就有那么些令人想笑,偏生又忍不住心生酸楚的意味。
      擒下她之后,我并未多管,还以为她早就被处死了。
      不知大伯看到她什么用处,把她丢给了我,一路带着她去找两丘祭祀的洞穴。谁知单找到参卫丘的祭祀洞穴,我们就折了许多人。加上本在与两丘的收尾战中就在她的反扑下损失了军力,洞中再受损,一切计划就都慢了下来。
      洞穴不易进去,无法确认到底有没有天眼的存在,几个老头子的生命也就受到了威胁。随行迁徙而来的族人跟着落难在流沙河旁,忍受着流离远乡的哀愁,还要防着顾尸的侵袭。

      顾尸是受刑死后的人尸变而成,它们的出现,第一次是在二伯复生再死后。
      变成顾尸的二伯再一次使族人伤亡惨重,在众人绝望时,在洞穴死去的四伯五伯刘伯同二伯一样重新返回了村中,帮助族人处理了二伯所变的顾尸,也带回了洞穴中天地眼的秘密。

      大伯对二伯的出手,只有我一人看到,所以依凭我个人的力量,无法去反驳三个人对大伯的自来的信服,我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直至他们说服了三伯和七伯,六人一同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知道命运的枷锁再不会卸下。
      至于为何把我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我一直想不透。我不相信单凭什么血脉牵系,会让大伯那样的人容忍知晓他秘密的我活下去。
      是保持他们在人前的慈父形象?或者,只是找一个他们知根知底,作为通神存在的假象?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我同他们一起活下来了,活成了他们掌控在手中的傀儡。

      “听说参卫和武夫两丘族中善出骁将,这些骁将是将新出生的孩子丢进祭祀的山洞里,由神来挑选成为的。你如此厉害,是神的孩子么?”

      她踉跄扑倒而来,浑身煞气凛冽,恨不得将我撕碎了也罢。
      我忍不住问问她,问问她若是神的孩子,会不会就此结束我无望的人生?

      她的倔强劲令我想起自己的妥协,不知何处被她牵动了弦,接她入怀的时候,自个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心就软了。
      将她错位的肩骨扶住,如此,她定然痛极了。
      痛极了,便不会反抗,可我没料想她还会有反抗的心思,竟是一抬眸,冷寒冻煞地以额头撞了过来。
      距离太近,完全躲不开,眼前一黑,面具碎裂跌落的同时,我下意识地躲开了脸,以为会听到她什么斥责的话,不料尴尬的等待过后,这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早先被阵法困住失力,后来被大伯送到我这,日常饮食中会放一味青鱼草。青鱼草没什么别的效用,只在人力气越动越烈的极致时,猛然扼紧发力的点,让人虚脱殆尽,不堪支撑。她底子好,运力愈猛,反受之力就愈盛。很显然,她受不住反力,昏过去了。

      其实,每次来见她,差不多最后都是这样的局面,今日说不出的,有些不同。
      或许,是见过流沙河中的水蝮,让我觉得一切终该有个了解,那些欠它的,终究要还它。又或许,是面对这个在命运面前也不服输的孩子,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与愚蠢都是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大伯他们。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反抗,也怪我自己曾有过贪妄长生的不耻贪婪,落到今日的局面,无非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了别人。

      我将她扶着躺平在地上,接好她的肩胛骨,随后烧水提水,将她破败沾血的皮裘皮甲褪下来,触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眼眶瞬间一热,几乎滚下了泪。好在极是忍住,别过去半响平缓了心绪,将她抱起,小心放进了浴桶中。
      她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由于她从未同我们的人开口,不知道会不会说话。如果真如传闻的那样,她自幼被丢进祭祀的洞穴中,很有可能不会说话。我擦洗着她的身体,惊觉她看似瘦骨嶙嶙的身体竟蕴藏着那样强大的力量,想着她若是平安长大,定会成为两丘的首领。
      可惜的是,两丘自来争斗不断,多数像她这样大的孩子杀人如麻不手软,死在战场上的数不胜数,长不长得大,自然未知。
      我奇怪自己心念多愁,竟如少年时那样善感起来。
      浑浑噩噩的百年过去,我不老不死,心念荒芜,没什么人念想,也没什么人惦记,少有起念,却是对着一个我灭了她族人的少女感叹起来。
      不该有什么想法的。
      我失笑罢了,认真替她洗浴起来,待翻身洗背时,我发觉她脊骨处有些许异样,心下顿时紧张起来。并指自她后颈脊骨寸寸按下,及至摸到尾骨时,肌肤下面有什么东西一跳,继而金光便透过肌肤渗出细密的纹络来。细纹很快布满了她整个脊背,蔓延了所有的经脉血路,金光大盛地胧住了小小的囚室。
      我大为惊怔,直觉危险的同时,将她背部捞起压在自己怀中,用身体去挡住金光的弥散。
      祭庙依山而建,囚室也挖在山体当中,我不能肯定金光会不会被人发现,但必须阻止它们的弥散,千万不能让大伯他们知道,千万不能!

      难怪我在探查参卫丘祭祀洞穴的深处未能发现天眼的存在,原来早已经被人放进了她的身体里。参卫丘中会是谁知道天眼的秘密?将它放进一个孩子体内,为的是什么?天眼的秘密是没有人可能拒绝的,若是有人知道,绝对不会放任它与自己无关!

      混乱地想着,好在身体压着她,金光被彻底压住,她尾脊下面的东西也渐渐平复,我正待松开她,忽觉自己的脊骨几乎就要裂开,痛得人恨不得即刻死去。
      无力再抱住她,她又无意识,人瞬时落进浴桶水下,我忙去捞她,但怎么都没有力气,还未容我怎么挣扎,脊骨传来彻底裂开的感觉,液体蔓延的湿热,让人濒临了死亡。

      殷红的血顺着我捞她的手臂落入浴桶中,很快染红了清水,意识崩溃的边缘,从脊骨窜出的东西爬过我的肩头掉进了浴桶里。
      我从未见过那东西真实的样子,可我知道它真实存在于我身体里,正是它,让我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此刻它主动钻出来,令我悲喜难辨。

      殷红的血水一阵翻涌,我怕她有什么意外,或者被那鬼东西钻进体内,拼尽力气地扳倒了浴桶。浴桶倒下的瞬间,眼前所见,已经来不及。
      那东西几乎是在入水的瞬间就从脊骨处钻进了它的体内,它的黑影被包裹在她尾脊处团盛的金光中,如若婴儿被母胎包裹,扭动片刻,身子便蜷成了胎形,再也不动了。
      金光没有透过她的肌肤溢出来,反而金中泛白地裹着那一点黑暗,胧韵朦胧地渐渐消逝在她脊骨的伤口下,一连伤口也消失了。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渐渐理清了一点儿思绪,撑着失力的身体爬过去将她抱在怀中,抚着她尾脊处平复如初的肌肤,亲眼见着她身体的无数伤痕在消散,在恢复……

      原来是这样。

      我笑出声来。
      机关算尽处,总为他人做嫁裳,不过,大伯啊大伯,我不会告诉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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