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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湖下水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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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做事前,可以看得清后果,那么过程,你走,还是不走?
我怕黑暗,怕一个人,还有…怕水……唯独不怕替人卜卦解卦之后,面对他们的各种喜乐哀愁,以及不可捉的微息变化。
因为我很清楚,所谓的卜卦预测,不过天道往复之常,无论何种命运,都是卦数命宫里的一种。所以,在一早就知道的结局里挑一种来接受,并非难事。
无喜无悲,是因你太过了解透彻,惊不起波澜,而一旦面对未知,到底是勇气还是惧怕,都只有临了当时才知晓。
比如我现在,下了水,身体不自觉的反应就来了,心慌气乱,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划,记忆里的黑暗,堙没在狭小的墓室里拥挤而来。
我知道晏师就在前面,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
她很厉害,很厉害,但我对她的担心不会因她很厉害就消散。
她是个人,她不是殷时雨口中的鬼,即便那瞬间她所展现的非常人能力,我也相信那是技击化臻的境界,并非什么奇怪的莫测妖力。
我呛了好几口水,大虫挣扎的余力打过浪花,浮力让人陷入更加不稳而慌乱的境地里,记忆里的黑暗压迫和水花的浮浪两厢折磨着人,耳朵里进了水,周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除却眼前大虫的身体恹恹无力,不时砸起些水花扑到面上,再没有别的可见。
好容易游过去,我绕了一圈,没有发觉晏师的踪影,心下彻底慌了,耳后忽然传来了声响。我勉强辨出是殷时雨在喊些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殷时雨在岸边挥手大喊,指着水面下,急切而惊恐,“水下…影子…很大……”
我水性并不好,耳朵里进水,实在听不清楚她在喊什么,可很快也用不上我去听清,因为就在我的不远处,水面下突然就有了一大团很大的黑影,水光动漾地浮出了一座黑甲嶙嶙的小山。眼前的小山,单是鳞片就有人脸大小,我瞬间明白殷时雨口中的很大是什么意思。
在如此大,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面前,我的渺小在它还未出水的轮廓面前完全不足论道。分明想立时划水退开,可又十分清楚在它的面前,无论我多快,都不足以与它一踩水的距离相比。
水下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其中的审视透过扭曲微折的水,只觉水下面有两盏大灯笼,幽绿之中又鼓着暗黄,瞳纹在水中晃来荡去,那种压迫感不减反增,变成另一种诡异莫测。
我脑子里一片一片地发僵,从脑门儿开始,太阳穴跳着发疼,手脚连水都不敢划,及至沉下去,呛了水,才猛然意识清醒,赶紧钻出来。
一钻出来,那水下的怪物就动了,黑甲嶙嶙出水,小山一样地掀起了巨浪。它环绕着我出水又下浮,不过数息就带动起巨大的漩涡,将我卷没了水底。
漩涡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怪东西打算做什么,所以早就续了气,果真被卷入水底的时候,反而比在水面以自己不熟悉的水性呛水好的多。
燕雀湖湖水干净,看得比较远和清楚。这怪物一身黑鳞,似龙似蛟,三角头似蛇,扁平地在颈骨处生了翼脸,眼骨上凸起了角骨,却没有生出角,而是生出了两条大肉须。前身上有两条鱼鳍,鱼鳍倒生暗刺,尾巴沉入深水中,倒是看不出还有没有鱼鳍。
环绕的漩涡将我卷下了水,它就沉静下来,绕着比大虫还大上两倍的身体游在我身侧。我才发觉它的身子很长,眼下看到的这一截不过是它的前身,而它的尾巴似乎被定在了湖水深处,让它如同水草一般地长着根,离不开这燕雀湖。
南以螣蛇为六丁六甲阴神,最是通灵者,此物看起来似蛇非蛇,蛟龙也不似,但不过从它根底被困的样子来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被人故意困在此地的。
南面忌蛇,除非刻意,不会让它还活着,应该是水蝮。水蝮近似于蛇,但是比蛇类生长更久,体型更大,是世间接近于蛟龙的存在。
我打量过一阵,气憋不及,想着出水缓一口,刚往上浮动,水蝮就翻腾起来。暗流来得无形而汹涌,瞬间将人毫无防备地卷没了下去。越往下,水压更重,压得人骨节处十分酸痛,牙根也开始发酸,看来这一卷,竟是卷了很深。
水蝮似是有意想将我往某处赶,卷着水涡,并未发出其它的攻击。我用内息调了气,不敢乱动,只消和暗流有悖,承压的撕裂痛楚就挤压而来,其中痛苦,断非常人能接下。身子本来就不成,越卷越下的水压很快让我鼻息一热,殷红的血瞬间在水中化开,血雾缭绕地散了不见。
我再续不住气,水压让人胸腹憋得就要炸开。
鼻子内部的血脉细弱,最容易受压破裂,此刻见血,接下来会裂的是耳膜,而后就是五脏肺腑,直至心脉不续。饶是再绵纯的内息到了如此深的水下,已经不是续上呼吸就能活命的事了。
难受至极的时候,水下模糊的有了影子,好似是个很妖娆的人形,很高很大,几乎堪比水蝮的腰身粗细。
我一路随下都在寻找晏师的影子,眼眶早就被水压迫的很疼,根本顾不及仔细去看,只想在失去意识前,见晏师一眼也好。
就在此时,水下面突然冲出一张怪脸来,攸地放大在我面前,根本就没有时间容我去惊怕,就被脸后的人搂住了腰,迅疾往水面游去。
人,自然是晏师。
不过她怎么顶着一张奇怪的面具?
只这往上浮,水蝮就发了狂,搅动的暗流汹涌,张开了尖牙利齿的大嘴朝我们扑了过来。
晏师搂着我,本是累赘,加之水中无处借力,根本就快不过水蝮。水泡翻动的暗涌中,巨颌尖牙张咬而来,一嘴堪比剑锋的细碎锐齿,上下开阖至极,兜口就喷了一口暗涌力沉来。
水蝮蓄力至深,水下灵活深变,一口暗涌搅动水漩,涡流撕扯间,我与晏师差点儿没被分开,好在她见势不对,顺着涡流重新护住了我,将我紧紧揽在怀中,继续往上浮。
水蝮大约还是想把我们赶往某个地方,故而并没有真正伤我们,此刻估摸着见暗涌对付不了我们,猛地一张大嘴,倒吸暗流地将我们拉扯回去。
吸力太大,晏师逃不及,揽着我腰的左手更加用力,她眸中沉意地看着我,我纵使十分难受,也看得出她心下需要我对她即将要做的事情许一个肯定,便是点点头。
她获得肯定,一个旋身,左手松开,将我拂了转身趴在她背上,勾住她颈项的同时,腿被她揽着圈在了腰上,这才顺着倒吸的暗流往水蝮冲过去了。
我见过晏师斩杀大虫的利落手段,方才她眼神沉静内收,却饱含勃发欲出的杀意,显然是准备要对水蝮动杀手了。
对上晏师面具后的眼,我有瞬间的失神,说不清的,竟觉得她带着面具的画面很熟悉,好似记忆深处牵了线,被肃杀的寒意挑出来,内心深处,反而是有些怕她的。
恍惚的短短时间,晏师已经扑上水蝮,一脚抵着水蝮下颚唇边,一手抬着它上颚,右手的窃玉剑从上颚处直接刺了进去。
水蝮吃痛,身形剧烈摆动,激起的水泡暗流四面八方地灌来,我圈住晏师稳住自己,不敢太过箍她,只好人紧紧贴着她的背,尽量往上着力,省得让她不便。
晏师一招刺中,窃玉剑锋利,她迅疾抽出,又刺了一剑,便抵不住水蝮的咬合力道,蹬腿借力反出,窃玉剑从水蝮上颌处直接划开了一道深重的口子,挑破了水蝮的上唇。
血气殷红的水雾里,晏师踩着翻腾乱拱的水蝮头颅往上游,可水蝮哪里肯放过晏师?猛然一蹿头,血气含涌地咬来。
它这次是发了狠,模样不仅凶狠,更是混在血水里而来,冲势凛冽,看上去无比骇人。
水涌的闷声里,它的吃痛低啸像是水中最沉重的闷钟,嗡…嗡…地撞在人心上......可以想象只消被它无比粗壮的身子撞上,将会吐多少血,又碎了多少骨头去。
晏师无法,只得贴着水蝮的身体与它周旋,因为稍是走远,必定会被它卷起的暗流受力拉扯,而且远走也无法从它巨大的身体上着力,如此,只有贴着它的身体行动才最好。
晏师摸准了就近的法子,窃玉剑数次逮着水蝮力盛之时一剑深深扎进鳞甲下面,待得水蝮力竭时,复为拔出,一踩水,贴着它的身子往头部滑去数尺,又是一剑扎入。如此复来几次,水蝮消耗的力气极大,不消几次就恹恹嘶叫,顺着水流闷闷传来,反而让人心中生起些许可怜。
不知是谁将它困在了此地,让它生受苦楚,如今又挨上晏师的剑,周遭的湖水,都渗透了它的血,全数拢在血色朦朦里,让人浑然身处了什么浓烟浓雾中,只有呼吸难以续上的憋屈挣扎。
水蝮在挣扎,我也在挣扎,最后的内息耗尽时,晏师刚是扎入窃玉剑。
这次扎得离水蝮七寸很近,它似乎也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反抗的特别用力,竟是猛然一缩身子,极度地往水下深处缩。往下走的冲力我再无法迎面撑住,手一松,人就从晏师背上被卷开了。
水蝮这次去势格外见力,水中的暗涌漩涡产生的涡流让人天旋地转,我被水灌入胸腹,一连耳鼻口目全是堵塞,灵识湮没,人就彻底散了。
昏沉一息间,晏师不知从何处冒来,一掀奇怪的木质面具,唇就贴了过来。
光暗沉重的水下,冰冷而寒重,晏师冰凉的唇含上我,渡息一口气,指尖更贴着我左手脉口,一点内息踩着我的内息脉动,温温热热地顺了进来。
来不及温宁片刻,不再清澈的水下黑暗如影地蜷来了水蝮粗壮的身体,晏师面向着我,自然看不到,但是水中的暗涌她怎该感知不到?
定是为了续这口气,她在抢时间,根本就未曾想过渡气完成前避开。可我就看着水蝮扑来,万不能让她冒这个险,右手一借她腰后力,转了个向。
晏师见状,脉口不敢动,唇吸而抿,细心退出去的同时,脉口着力将我挽后,抬腿蹬在水蝮身上,什么也不管地径直往上游。
游了数息,我就发觉了奇怪,不仅水蝮没有跟上来,而且原本极为清澈的湖水不知何时彻底浑浊了起来,好似水底沉珂多年的残渣尽数泛上来,搅得湖水脏乱不堪。
有些浮物有指头大小,径直朝我面上撞来,我还想将它们看清一些,晏师忽地一剑给削了出去。晏师出手,自然代表那东西不是好惹的。我转头看向晏师,她却摇摇头,左手指剑,向着头顶的水面,显然只有一个打算。
那就是尽快从此处,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