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金沙幽昙 ...


  •   画面的灰白里,挟杂着襟带的暗红,我一把扯下襟带,顿时傻了眼,那坍塌的灰尘烟气里,翻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以六方山峰环绕的山围,形成一个无比广阔的半圆,白亭之的身子此时蹿得比最高的山峰还高,莹绿的铠甲突出许多尖刺,骨架撑出来,让他看上去似是一个骷髅将军,铠甲化出的羽翼扒着最远的两座山峰,将整个半圆圈在了身前,全然一幅阻拦半圆出口的架势。
      右翼所在,正是我和谢十方所立的山峰,此刻扎入山腰里,一缕羽翼就在我们面前莹绿起一道朦胧的绿光,直直通往了他肩头。

      绿光的尽头,抵在颈项的枯黑肌肤上,那一抹纤细惊艳的朱红,就那样通往了我眼底。

      晏师。

      她长发乱舞,衣袂飞扬,一手撑着白亭之的耳翎飞羽,一手持着一柄赤红似血的细锐直刀,恍若鬼煞。可我不觉得她可怕,偏生认为她是人心头的一滴血,殷殷生艳地裹覆我满心绝望的深渊,盛开了无比繁盛的花,缠绕着我的骨脉,让我寻到了那怎么也找不到的牵系存在。

      山风冷的惊人,冷冽地打在我脸上,心底却好似拢了一团火,烫的惊人,不知何时跪下的身子陷在水洼里,也丝毫感觉不到不适。
      我盯着她,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眼前的景象,只是不能捕捉的一场幻象,随时都可能撕裂碎去。

      宝塔楼处的桓王墓仍在塌陷,塌陷的碎石翻滚中,有什么东西在扭曲,一阵黑一阵白的,我模糊地看了片刻,才认出是食和服常树仍旧在缠斗的画面。
      晏师盯着那处,严阵以待的架势,好似那处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窜出来,可在她凝视的时光里,山峰上先震颤了。

      一条类似蛇身的藤蔓从山后扑腾了出来,重重砸在山峰上,玉光闪烁的,竟是在粗壮而灵活的藤蔓身上生出了石玉一样的无数甲片,那甲片中有一只眼睛,乌黑乌黑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晏师,密密麻麻的一片,尽是一幅恨不得把她撕碎的赍恨扎根而深,极度可怕。

      琅玕树。

      只待我确定它的名字,它又伸出许多这样的触手,蜘蛛一样地盘踞着六座山峰。一条触手更是压迫了我们脚下的山峰,压碎出巨大山石,山石滚落的同时,内里的暗流也如同挤破了水袋,迸出汹涌的水流来。

      脚下的山坳正在崩塌,我眼前一晃,人已经被谢十方抄起腋下,把我带往了白亭之莹绿羽翼的骨架上,一路施展轻功身法地急速往下落。

      我一门心思只在晏师身上,脸上忽地打过了一记软物,侧首看去,原来谢十方又系上了晏师的血红襟带。脑子里懵了瞬间,才反应过来晏师曾说过两两相冲之意,只怕未曾沾过晏师血的谢十方,只有系上这襟带,才能看见那些怪物,而我,系上的话,反而是见不到的。

      心下迷惑解开,我又去寻晏师,而白亭之肩头,哪里还有晏师的影子?

      琅玕树此时又生了变化,一颗比白亭之脑袋还大的黑雾蹿过山峰顶处,内里滚着一只可比圆日的眼珠,黑雾浓烈地俯视着白亭之。

      白亭之无声地张开了嘴,森森尖牙暴涨的同时,手中的长戟也朝那只眼睛刺了过去!那青画一般的长戟刀锋寒口,忽隐忽现地跳跃着一抹红光,衣袂逆卷的,不是晏师还是谁?

      如同离弦的箭,她速度快得惊人,手中直刀削着红光,直往那眼睛里扑。可她和那眼睛相比,实在是太小了,都不如弹丸去的有用。

      我心底蓦然揪紧,一跳一扎地疼,竟是莫名要去抓晏师的影子,奈何谢十方将我圈顾的紧,此时已经落下了白亭之的羽翼,一路踩着房檐往庄外急奔。

      “哎哟,祖宗,可算见到了你!”玄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见到我,不应是能抑制担心,踩着步子踏着房檐跟过来,随行的还有一身玄□□袍蒙着血红襟带的玄清。

      他出来了,我便放了心,却是没什么心思应他。一抬头,那琅玕树似是受了重创一般嘶牙哀嚎,却是听不到半点儿的声音,一切都像是笔墨画上的画影,明明惊心动魄要了人的性命,可就是无知无觉让人无法去与旁人说及他们的存在。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

      玄通见我不说话,急奔的过程中,凑过来急道,“祖宗,快走快走,这山塌了,后面的山也晃得厉害,指不定都要塌了。”

      他一阵说话,那山峰果然塌了一座,轰然崩裂的塌响里,并没有什么我下意识以为的怪物吃痛的吼叫传来,只有碎石和树木卷入坍塌的折断卷没声。而我们来处的那座山,此刻崩塌,我所猜到的丰腴暗河奔流而出,卷着泥土滚成了昏黄的山洪,声势慑人地卷没了山庄的东北角,一时只往我们脚下卷来。

      “庄子护不住了,往树头高的地方走。”玄清冷静说到,谢十方点了下头,身形猛然拔高,几个疾步,当真沿着高树走了。

      洪流初来时势头厉害,待得一阵倾泻过后,扑翻了大半个庄子,便顺着庄子外围广阔的山林分摊了走向,冲势不再那么浩大。
      谢十方一路疾行,寻到一颗参天古木,才停了下来。玄清携着玄通赶到,立时回身同望,皆因眼前的场面太过骇人,不敢有什么声音响动。

      我扶着树干从谢十方怀中落定,心底翻江倒海地闹腾着,嘴角却是紧紧抿着,根本就说不出什么话来。
      琅玕树不知是为晏师伤到了何处,身形萎靡地压倒了六座山峰,半围之势顺势破解,白亭之却没有丝毫懈怠的意思,身形岿然不动地占据了半拉天。
      他的铠甲因为身形变得巨大,莹绿的光芒便也扑到了我们所在的林中,如若夜间鬼火,拢在我们几个人身上,衬得身形孑立,似了鬼一般游荡,没个什么归处。

      我无法捕捉到晏师的影子,恍然无依地抓紧了树干,心脏擂鼓一般,跳得额头裂裂生疼,压制伤痛的内息终于绷不住,转头抵着树干闷了一口血气出来,人再度地软靠了下去。

      我做什么要这般担心她?

      “祖宗!”玄通扑过来,急切道,“你,你何处又造了伤?”

      我答不出话,也根本应不出话,内腑火烧火燎的,人晕得厉害,摇摇头,不想他问下去,奈何这厮是真的担心,翻来覆去地问着我。我听不清他的话,只觉耳际嗡鸣嗡鸣地让人烦躁,硬撑着一口气瞪了他一眼,他才收了口。

      这时,山峰那边猛然震颤了一下,好似突然就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钻出来。

      我瞪过玄通一眼,好似内腑的阻碍也得了少许畅通,人有些清醒,转头看往山上,立时为一抹耀眼无比的金光晃了眼。
      这金光不比黄金大道的温和,十分霸道,灼得人眼角生疼,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别看!是桓止心!”
      玄清急叱,随即无比丧气地道,“想不到,师傅,还是成功了。”

      “不,不是葛厷,是晏师有意让他成功的。”谢十方没有避开金光,人蒙着血色襟带,一身金光胧韵,人低眉垂敛,心气薄弱的似是随时要被金光灼散了。

      我有些急怕,怕他就在我眼前消失,忍不住以手挡着金光,扯住了他的衣袂边角。

      他转过头,青隽的颜上金光弥漫,那蒙在眼上的血色襟带随着发丝晃来荡去,更似梦幻。忽地,他一直薄敛冷削的唇角勾了一勾,端地温柔。

      “小谢,我,要走了,你,珍重。”

      他从未说过这般温柔的话,此刻说来,却似告别,轻饶愈轻,像是过了一阵风,流沙一般地就散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还未盛上他的温柔,他的人,果真就在言语随轻间散成了金沙,一阵缭绕弥散地显出了他身后一身玄□□袍的玄清。

      玄清望着我,纵使以襟带蒙着眼,我仍旧能从他旋即而来的话中感受到他眼中的至深悲悯。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傅的傀戏术通神至如此境地,世上,也只有他一人了。他所求的,果真是世外长生。可六道轮回,以六归一,七数伦常,不过是天地之间跳脱不了的桎梏,哪里那么容易一生长生?”

      他在说什么?
      我茫然望着那一页纸人飘下,轻轻晃晃地往我手中落去,可先落下的,却是晏师那沾血的襟带。

      玄清以指尖拈住纸人,低道,“谢姑娘,桓止心活了百年,受了百年折磨,起初是以诛妖珏引来万妖附体,期以如此得长生,可事不遂人愿,她的身体,终究撑不下去。谢十方,不过是师傅以纸人化出的傀戏人偶,谢姑娘,莫要伤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心口尖锐一疼,谢十方是傀戏人偶,那他…那他随我的一切,岂非都是落在那葛厷眼中,岂非都是他眼中的一场笑话?

      玄清正待解释,手中的纸人突然就消散了,他转头便往金光那边看去。

      我捏紧血色襟带,跟着转头,心头便是彻底震撼了。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

      天地静谧到了极致,只为拢盛那样的华美。

      我看到了晏师,她半跪在白亭之的肩头,红衣裸到了腰下,露出光洁呈玉的脊背,脊骨生出了缕缕金光,似是盛放到极致的柔软鱼鳍鳞叶,在水中悠然随晃,一晃一漫,漫及天际,便是拢盛了华贵无比的一朵梦中幽昙。
      脊骨的金光铺散,蔓延到幽昙花瓣,就淡成了细沙一般的金蕴霞光,将天际都染成了淡而生烟的金色,如雾如缕地弥漫着。

      这是一拢由深及浅的金色幽昙,似乎随着盛放,也在消散,于天地之间生,也于天地之间消亡。短短不过一瞬间,它便将身前艳丽无比的一团青红怪物,拢在了盛光之下。
      弥漫的细沙颗粒跗骨一般地钻进它们狰狞苦痛的面目里,消磨着它们挣扎的身体,带着它们的仇恨,它们的不甘,一并由深极浅地往周遭消散。

      这是谁精心在天地间以金沙铺的一幅画?奈何还未及用心欣赏,一阵无形风来,便吹散了它。

      “晏师敛尸,果真的敛的不是寻常之物。桓止心的百年妖聚之身,终究在成形的这一刻,归往了消散。”
      玄清话语随冷,轻轻叹道,“生与死,不过如此。谢姑娘,师傅只怕…活不下来。你的傀戏符,权当,是一场梦了罢。”
      言罢,他一个转身,纵下树身,急快地走了。

      “师兄!师兄!”玄通急道,喊了几声不见应,便转过头来看我,“祖宗,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望着白亭之随着金沙消散的枯骨之身,薄讽道,“我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一幅画,只可惜,她,留不住。”

      “画?那有什么画?”玄通一把扯出我手中的血红襟带,往眼睛上一蒙,嘀咕道,“还以为你们又见到了那些鬼东西,可这不是干干净净的么?等水小一些,我们就回去!”

      是啊,干干净净。
      那短短的数息时间,晏师放佛完成了一次祭礼,消散完一切的青红似画,人从半空跌落,为一袭郁蓝的人影掠走,就消失了。

      画,也消失了。
      我,再不能见到她,且是,再也不能见她。

      内腑一阵绞动,血气涌出了嘴角,我惨惨笑了一声,揪着玄通的肩头,跃下了古树,一跤落入冰凉的水中,也不觉得寒,径直淌着水,开始往回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金沙幽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