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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万名万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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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数青鬼包围的情况下,我不敢贸然行动,持久的僵持中,半蹲的姿势也渐渐受不住。冷汗浸透了衣衫,冰凉扎人地贴在背上,而那股目光依旧盯着我,让人如临针茫。
我只能等,只能等先动的那一个露出破绽,我才能破机而出。这种等待实在磨人,似是有只蚂蚁钻在骨子里,我可以清晰地数着它的肢脚,数着它爬过的每一个骨缝坑洼,数着它眸底垩白的瞳纹,就像眼前这些拥有着垩白瞳孔的青鬼。
不同于上次在义庄见到的,这些青鬼眸底没有哀戚,只有无法焦距的垩白,他们的皮肤不是青色,而是真实的腐烂皮肉挂在腥臭的身体上,白骨沾着泥土,泛着些许磷光。
他们,和那些青鬼不同,他们有着真实的存在感,并非义庄那些像是画上去的青鬼。他们的真实感让我意识到他们可能并不是鬼,而是还能行动的尸体。
诈尸?
我脑子里僵了一下,瞬间再不能思考。
如果是还能动的尸体,那只怕比虚无的鬼怪还要恐怖,便在这时,山庄那边突然响了一声类似喘息的沉闷冲撞,似是某种巨兽的将要醒来的征兆。
山庄的红光陡然拔高了照耀的远光,庄后的山,也似摇晃了一下,像是就要一劈两半地钻出个什么异形怪物来。
接着,那些盯着我的尸体一阵齐齐转头,瞅着山庄的红光,嘶牙低吼,继而如离弦之箭一样地朝着山庄急奔了过去。
我的老天爷!
身子绷不住地软了,我躲过身后的一股锐风,扑在地上直捂着脑袋。厚叠的腐叶被带起,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扫荡。
我小心抬起头,就发觉那些没了尸体的坟坑里,又慢慢爬起了青色的轮廓。而那些轮廓,才是我所认知的青鬼。
这些青鬼才是和义庄里面一模一样的青红似画,缱绻着无尽哀戚的眸看了看我,便拖着无声的步子跟着朝山庄的方向行去。
我惊然不知所措,忽然间感觉到了一抹尖锐的恶寒,转头朝那边看去,便发觉那道黑影再度出现。与上次不同,这回却是看见了一双冰寒的眼。
像是刻意给我看,他故意立在斜掠的月光下,让那抹月光照进了眸底,衬出了其中刀割一样的冰寒。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着我,那样的冰寒并不像要剐了我,而是看着一个十分有趣的猎物,乐于享受围猎我的乐趣。
他察觉到我发觉他的意图,身形一退,藏在暗影里,桀桀笑了一声,似是目的已经达到,人影子一闪,便朝山庄里掠去了。
我恐慌得无以复加,有了力气就朝反方向跑。
一路跑,一路掠过的都是青红,那都是似画一般的青鬼,它们组成了没有界限的大军,拖着没有声息的步子,像是寒冬水面上雾过的烟,为无形的风卷向了山庄。
玄通!
玄通还在山庄里!
这意识冒出来,恐惧就席卷了我,比我自己真切感受到死亡还要恐惧。我捏紧了手心,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盖,焦急地停在原地来回走动。
我暗自骂了一句浑话。
那黑影定是拿准了这一点,才如此笃定地嘲弄我,把我当成猎物一般玩耍!
我可是应过张寡妇要带玄通回去!
想到张寡妇的眼神,我一撒手,拔腿便往山庄跑!管它什么妖魔鬼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把玄通带回去,还他一场恩情,也就两清不相干!
尸体的动作太快,而那道黑影也快,却是一阵快一阵慢地有走有停。我心底讽笑一声,还真把我当成你到手的猎物么!
心下恼恨,九玄步运到了极致,踩着九曲九折的法子,不消多时便到了山庄门口。还未歇口气,那黑影看我到了,一拂衣摆,提起身子,纵过门头跃了进去。
而那些腐烂的尸体则堵在院墙根处,大活人一般地推搡着身体翻着院墙往进爬,一时只听碎瓦不断跌落,撞得噼里啪啦直响。
倒是那些青红似画的青鬼透过墙根的院墙径直穿了过去,真就像个鬼一样。
我咽了口唾沫,切齿狠喘了口气,只把眼前鬼怪诈尸都当做了雾中花,不管不顾,提起身子,一踩门口的石虎头,跃上了房顶。
只这一落脚,便是听到一声虎吼,惊得我脚下打滑,蹭地直往下倒,害得我连转了两步,才勾着房檐挂住了身子。
心道侥幸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嘶吼,唬得我寒毛一惊,回头一瞧,竟是那我踩过头的石虎窜出了半个青红似画的头颅,炸着五彩斑斓的毛须,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直吼叫。
我背脊一颤,一个没抓稳,一屁股跌了个实在,痛得我眼泪花儿都挤了出来。
这门可是近两丈高啊!
疼痛的敏锐再一次让我恨恨,可抬头那青红胡哨直炸毛的石虎,我又禁不住想要笑。原来它咋呼归咋呼,脚上却是生了根,石雕的身子固在原地,哪能蹦出个一星半点儿的距离来?
我心底寻思,估摸着是自己踩了它的头,它生了气,窜出了个本尊,想要咬我来着。只可惜它本就是个镇门兽,镇在何处,就定在了何处。
见它吃瘪,我想乐,可眼下怎么乐得起来?
忙站起身,拍了下衣襟,一看上好的外衫紫襟已经被刮得七零八落,跟遭了劫似的。索性脱下来,一甩手丢到那石虎头上面,再一个蹬踩落上它的头顶,狠狠踩了一脚道,“没本事,就别瞎咋呼!”
那石虎动不了,青红的本尊身往回一缩,张口便咬来。
在义庄,我可吃过那青鬼的亏,它虽动不了,扑来的血盆大口却尖牙利齿地根根锋利,若是咬上,指不定就同那青鬼肚子里的鬼东西,给我废了半条腿去。
我眼眉一挑,勾唇冷哼一声,当下玄步提纵,踩着它扑来的鼻尖,一个轻身再起,稳稳落在了房檐的横顶上,一蹲身形,打量着庄内的光景。
我这厢安静,别处倒是不安生,莫说翻着院墙滚进来的诈尸鬼,单是庄中一片扯着嗓子哀嚎哭泣都让人吓着了。
那些哭泣来自山庄的正殿,殿中灯火通明,点着龙游云灯,那可是皇帝一般的待遇。
这桓家,其心不灭。
桓止心那句话,我算是想到了一些由头了,只怕那人在世时,就在寻思某些事了。玄清身在葛府心在桓,能让他这样仙风道骨一般的人做这样的事,估摸着是有些不能拒绝的原因所在。
那些哀嚎大哭的人不像是桓家的家人,因为那些哭很假,假的像是在唱大戏,比着谁嗓门儿大,谁的眼泪多,就能捞着更多的钱一般。
可奇怪的是,那些扑进正殿的诈尸鬼明明都扑在了他们脚边儿上,可他们居然没有反应,任由那些诈尸鬼踩过他们披麻戴孝的身子,仍是无所知觉地干嚎不歇。
于是这一阵尸潮毫无阻隔地越过正殿肃穆的祭奠阵仗,继续往正殿后以空架子支起来的竹帘广殿涌去,而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便是从竹帘空殿里点起来的。
支架的顶部早已挑开,火舌吞吐而出,似是能把天都能点着了。
远远的,不仅是前门有诈尸鬼涌去,山庄的四面都有东西涌来,打实的,就只有诈尸鬼,论虚的,便是那些青红走画的东西。
是人形的,便是我认为的青鬼,更多的,是各有所象的怪模样,都是古书画上神鬼魍魉的形态。
可怕的是,我认得它们,一个一个压在口中的名字拥挤而来,让我把桓止心书上提到的一处地方惊心至骨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渊中有一地,名万言书库,纳百世言,容万世象,以书册为记,以言字为描,便宜渊中神守之。其神,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渡流沙入渊,唯天眼开。
渊有饿鬼之神,见物而食,见神亦食,啖其无味,引来一女,女问其名。其笑,先道女名,女惊,念万言书库神职空守,引其去,果不其然,是为其职。
此职,万象界通,百世言明,知无不尽,言无不辨。其名,谢良人。谢,谢天地恩生,良,念天地不仁,人,主天地万象。
我如若涝在了水中,心口起伏的厉害,襟口一阵阵冰凉地窜着汗气。
惶惶自这些往那火舌之地涌去的青红涂画般的虚物上掠过,一个个名字拆解着骨架,跳着诡异的步子拼凑起它们的名字,在脑子里行来行往地颠覆着我仅有的记忆。
我到底是谁?
谢良人,到底是谁?
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我。
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轻盈的嗓音穿过了记忆的浓雾深处,乍然飘来,惊得我一个发软,再次从房檐上滑了下去。
这一次,我没有力气去躲,直挺挺地望着天上的月华铺散,想着这一背滑落下去,砸个实处也好,才有可能把我不知道怎么收回来的魂骨痛得给揪回来。
谁知我这无力地往下滑,后颈却突然极其尖锐地一疼,像是自骨子里揪出了一根线头,猛然一拔,便将你当个傀儡一样的给提了起来。
这疼太过细锐,脑子里磨锈一般地发出了刀剑互削的薄锐声,意识被彻底刮散了。
短短不过一瞬间的事,可其中遭受的痛苦却百变了花样,等我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却是稳稳落在了一方巨大的炉鼎面前,正持着手中的青雉摆着攻击的架势。
“小谢!”
我迎着炉鼎,迎着炉鼎下立在一方诡异花纹铜案后的晏师,耳际听到的却是玄通的惊呼,“你做什么要回来,快走!”
走,我倒是想走,也想带着玄通走。
可我怎么走?
我的身体,早在那细锐疼痛惊起的瞬间,就不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