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舞》伊人所忆

2、终结

　　几个星期后，就是新年了。
　　社团里是要庆祝的。按照惯例，是开舞会形式。
　　可是年年开舞会，不禁觉得遗憾了些。我告诉晓晓，劳心劳力了。
　　晓晓倒也不负我望，给我一份详细周全的计划书，只是要求加班费。我告诉他，若是成功，我就自己掏腰包给你庆功。
　　他欢呼起来，接着又愁眉苦脸。
　　这个孩子，什么都露在脸上，多么可爱。
　　我摸摸他的头，看他叛逆地甩甩，趴在桌子上装死。我心情大好，破例询问。
　　他拿过计划书指着其中一处，现场演唱部分，上面写着歌名，却没有歌手名。
　　“姐姐，可有好人选？”他用小动物的眼神看我，闪亮闪亮。
　　我淡定看他，见他一点一点失望。
　　微一沉吟，我点点头，心下已做决定。
　　晓晓大喜，拉着我的手，不住摇摆摇摆。却又不放心，死缠烂打要我带来给他过目。我只好应承下来。姑且看在他为我做牛做马份上，我且容忍。
　　晚间当我拖着嫣染到宿舍楼下，晓晓看着她，突然脸红了。
　　我轻轻地笑，嫣染无奈地叹一口气，随手拿起一支烟，被我一把拍掉。
　　我对晓晓说：“这是赵嫣染，就是我要推荐给你的人。她唱功极好。”
　　晓晓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红着脸，双手使劲搓弄衣角，仿佛要把它撕烂。
　　“我回去了，”嫣染皱皱眉，“天遥你不要忘记我的条件。”说完就上了楼。
　　我拍拍晓晓的肩。他如释重负，抬头问我：“什么条件？”
　　“晓晓，”我在他耳畔轻轻说：“她说要人现场伴奏，钢琴伴奏。”
　　晓晓一愣，随即点头，拍着胸脯说自己搞定。刚要离开，突然回过头对我说：“姐姐，我方才过来时，看到菡萏哥和薛璃在一块儿。”
　　薛璃，就是那个招新时让菡萏微微变色的小女生。
　　揉揉他的小脑袋，我推他一把：“傻孩子，这个，你不会懂的。”看着晓晓带着狐疑的眼神离去，我微笑渐淡。
　　菡萏，你真的，太小看我。

　　舞会之日渐近，菡萏和薛璃也越发招摇。
　　自那日晓晓告诉我之后，几乎每日，我都可以撞见，菡萏牵着薛璃的手，温柔地微笑。
　　薛璃的眼神闪烁迷离，被哄得笑逐颜开。
　　在她的世界里，菡萏就是神。只有他值得她疯狂崇拜迷恋，付诸一切。
　　有一日迎面碰上，菡萏面不改色但一句话也没有。反倒是薛璃，半是戒备半是恭维地朝我笑笑。我朝他们点点头，擦身而过。
　　我们现在连打声招呼都嫌多余。
　　回到宿舍，我告诉嫣染，看到我的前任男友和他的现任女友在我面前招摇过市。
　　嫣染拿着手里那份谱子，烟蒂在上面烫了一个孔。她扔掉烟蒂回头看我：“天遥，你也是时候放下他了。”过来抚上我的脸，“不要总是露出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喜欢嫣染的手，长期被烟熏了以后，总有淡淡的烟草香味。稍稍粗糙，却觉得安心。
　　捧着嫣染的手，我把脸埋进她的颈项。
　　嫣染如同安抚小孩子，轻轻抚摸我的背，一下一下。
　　过了半晌，嫣然说：“唱首歌给你听吧。”
　　是鬼束千寻的《月光》，我听不懂。那么悲怆的曲，听到心里隐隐地难过。
　　这一日，嫣染一直唱歌给我听。我暗暗庆幸，我们一直拥有彼此。

　　舞会顺利举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嫣染一举成为音乐的公主，每日总有人开始在楼下守候。嫣染不为所动，我笑她，她轻瞥我一眼说，我有你就好。
　　但是，嫣染跟晓晓开始走近，有时候会淡淡妆容，和晓晓去吃饭散步。
　　菡萏在舞会那日，带薛璃出了学校，没有回宿舍。之后看到薛璃越发缠着，便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只有我清闲得一塌糊涂。
　　这个世界，真的是说不清楚。
　　我带着晓晓嫣染去吃饭庆功，喝了一些酒，我脚步踉跄，笑容有些迷蒙。晓晓架着我，一面对着嫣染微笑。
　　忽然我看见马路对面，菡萏和薛璃的身影。菡萏显然也看到我们，愣在原地。僵持半晌，猛然托起薛璃下巴吻上去。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推开晓晓就冲过去。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丝毫不顾车水马龙。只觉一股大力推我，额上一阵剧痛，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等我醒来，已经人在医院。额上厚厚的纱布，微微泛着疼。鼻尖漂浮着福尔马林的刺激气味，和晓晓身上的淡淡味道混在一起，尤其诡异。
　　晓晓见我醒了,一句话也不说,按了床头的按钮。过了一会儿，一群医生护士进来检查，告诉我是磕伤，但是不排除什么脑震荡的可能，要住院观察。
　　我点点头，看着一群人又一窝蜂地走出了，叹了口气，转过头问闷闷不乐的晓晓：“怎么了？生我的气了？”
　　晓晓也不否认，良久才开口：“嫣染受伤了。”
　　我点点头，一脸的面无表情。
　　晓晓瞬间崩溃：“沈天遥！嫣染为你受伤了！”
　　“我知道了。”我伸出手去要抚他的脸，被他一把拍开。看着被打得发红的手背，我冷冷的笑。
　　掀开被子，我欲下床，一阵头晕目眩，脚步竟然踉跄，要摔在地上。晓晓一把抱住我怒吼：“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是正为嫣染的事情责怪我么？”我甩开他，“我去看她。”
　　晓晓的脸色瞬间变白，双唇颤抖。
　　“晓晓，你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摸摸他的头，轻轻地说。
　　他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泪水滚烫，灼伤我的皮肤。
　　晓晓说：“嫣染她，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抚着晓晓的背，如同那日嫣染对我。
　　对不起，晓晓，是我伤害你。
　　但是，我沈天遥，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能原谅那个人负我。

　　让我意外的是，薛璃来看我。
　　娇小的薛璃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更是衬得她灵动生辉。
　　倒只是平常的探望，但我始终保持距离，言语间透着客套。交谈几句才知道，菡萏本要和她一起来，可是他有事务缠身，只得让她一人前来。
　　我淡淡地看着她，当她说他不能来的时候，竟然如释重负。
　　她竟然防我如此。
　　我浅浅地笑：“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嫣染。”又瞥一眼身旁埋头削水果的晓晓。
　　晓晓看一眼薛璃，又看一眼我，放下刀和水果，把我横抱起来，放到一旁轮椅里。这个孩子，细致得紧，说什么怕有脑震荡，非去借了个轮椅给我，弄得我像重病患者。
　　行至病房门口，晓晓脚步一滞，我突然有不好预感。回头看一眼，却发现晓晓眼睛都红了，扶住轮椅的双手不住颤抖。我顺着他的眼神，原来晓晓已经透过玻璃，看到病房里面情景。叹一口气，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薛璃打开门，病房里面的人措手不及，顿时五个人都僵住。
　　是菡萏，还有他怀里的嫣染。
　　阳光透过他们背后的玻璃洒进来。俊美的菡萏和秀气的嫣染，披上了淡淡的光晕，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菡萏对我说过的，美得像天使。
　　一声尖叫，薛璃退后两步，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再支持不住，转身跑开。
　　菡萏面色犹豫看一眼嫣染，又看一眼我，轻柔放下怀中的人，跑出去追薛璃。
　　“晓晓，”嫣染难得的慌张，“听我解释。”
　　晓晓抿紧双唇，双目却已经失去焦点。
　　嫣染正要开口，菡萏已经一个人回来。凝视床上的嫣染，目光慢慢转向我，一点一点狠毒犀利。蓦然推开晓晓，推翻我坐的轮椅。
　　我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头撞到地面，疼痛得几欲开裂。
　　菡萏朝我走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不留余力。晓晓扑上来，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嫣染看着不停咳嗽的我和地上的两个人，不停地流泪。
　　我缓过了气，抬起头对上嫣染悲伤的眼眸，轻轻地笑。
　　医院的人听到了动静，冲进来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有护士进来，把我推回自己的病房。
　　菡萏，我早就说过了，是你小看我。

　　晓晓帮我盖好被褥，轻轻吻我额头：“姐姐，好好睡，就可以忘记一切。”
　　我点点头，看他高大背影消失在门外。
　　那背影，真是寂寥。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听到床旁边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睁开眼，朝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轻轻地笑。
　　是嫣染，还有推着轮椅的菡萏。
　　“要杀我么？”我笑着看向菡萏，解开病号服，露出纤细雪白颈项，上面还有下午菡萏掐的淤青，“或许可以拍一部《医疗院惊魂夜》呢。”
　　菡萏别过头去不看我。
　　嫣染伸出双手，我闭上眼睛。
　　却不料她握住我的手，我一怔，不明其意。
　　嫣染说：“天遥，是我，对不起你……”
　　我哈哈大笑，一把甩开。
　　菡萏的声音无力得可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菡萏，”我目光灼灼，“是你太小看我”，又看向嫣染，“嫣染也是。”
　　“我从未小看过你，”嫣染幽幽开口，“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和菡萏那么小心，你却还是知道了。”
　　“嫣染，你始终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晚上待我睡了出门？”我瞟一眼菡萏，“自从那次菡萏在楼下等之后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是等我。菡萏是干脆的人，分手就是分手。”
　　“你果然，卑鄙。”菡萏勉强压抑着愤怒，声音都颤抖了。
　　“菡萏，那么你呢？”我缓缓开口，笑颜如花，“你利用了薛璃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你利用了她对你的崇拜和迷恋，来保护嫣染。”
　　菡萏被我说中要害，一下子语塞。
　　“菡萏，你出去。”嫣染开口，看菡萏有些犹豫，叹一口气，“菡萏，我有话跟天遥说。”
　　待菡萏出去，嫣染握着我的手，眼泪啪哒啪哒地砸下来。
　　“天遥，你真的，那么恨我么？”
　　“嫣染，你知道吗？我以前，那么爱菡萏。”
　　“小的时候，我心脏不好，没有人会和我玩，只有菡萏会陪着我。后来我的病好了，开始有很多人追求，可是我还是只喜欢菡萏。菡萏就是我的天。”
　　“后来有个女孩跟菡萏表白了，我用了一点点小手段，把她逼走了。菡萏虽然觉得怪异，却从来没有怀疑我。可是聪明如菡萏，几次下来，推敲一番就知道了。”
　　“菡萏其实是藏不住事情的人。菡萏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就是为了不伤害到别人，才跟我在一起。菡萏是个善良的人，不像我。我可以做尽任何事情，为他。可是他负了我。”
　　“当我知道是你的时候，嫣染，我彷徨很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那么相信，那么喜欢你。后来我知道了，我可以负尽天下人，可是他不能负我。”
　　“嫣染，我喜欢你的。所以，我不能原谅你。”
　　“我知道，晓晓一定会喜欢你。你也一定不能拒绝，晓晓是那么干净纯洁的孩子，有你想要追求很久的气质。而你……”我浅浅笑，“嫣染，你跟我那么像。”
　　“我知道晓晓很早喜欢我。菡萏没说错，我的确卑鄙，利用晓晓。”
　　“天遥……”嫣染双唇颤抖，“天遥你竟然，这么狠心。”
　　“嫣染，我早就知道，他会离开我。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所以，我冲出了马路。如果你不来救我，死了也没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和晓晓中，一定有一个人会来救我。不管是你或者晓晓，我的目的都会达到。我们三个人，都会受伤。”
　　“嫣染，你是不是，想杀我了呢？”
　　我浅浅地笑，看着嫣染的脸。多么精致的脸，跟我七分相似，现在，连表情都跟我那么相像。嫣染灰白了脸，嘴唇颤抖：“原来，都是天遥你的局。”
　　是我设的局，是我看准了所有人的性格，看着所有人心甘情愿或挣扎着跳进去。
　　哐当一声，菡萏走进来，脸色铁青，显然听到我们的谈话。
　　“菡萏，你知道么？”我眯起眼睛，笑得越发灿烂，“我所有的目的都达到。”
　　菡萏走过来，拳头紧握，说：“为什么？”
　　他连跟我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菡萏，不是自己追来的，永远不知道珍惜。”我转过头，看着窗外，明月皎洁，照耀我无所遁形。我是在黑暗里栖息，见不得光的女子。
　　他们走了，终于有两行冰凉的泪水落下来。
　　我终于，什么都失去。

　　菡萏在我眼前消失，带着不能站起来的嫣染一起。
　　从此天各一方，两两相忘。
　　我的身边，只余晓晓，什么都不知道的晓晓。我却不敢告诉他。我怕最后，连他也失去。
　　可是，晓晓变了。
　　晓晓会露出那种寂寞得让我看到心疼得笑容。
　　晓晓会每天把一张乐谱带在身边，却再也没有弹过。
　　晓晓对我说，姐姐，我以前喜欢你，因此喜欢上嫣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爱嫣染。
　　晓晓哭了，说，姐姐，我找不到她了。
　　我抚着晓晓的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福是一个圆，不管在哪里都是起点，”最后我说，天边月色泛着苍凉，照在晓晓仰躺在我的腿上的脸。一个真正的天使，被我折断翅膀。
　　“可是，”晓晓的嘴唇微动，“幸福真的是个圆，不管到哪里，都是终点。”
　　我无言以对。
　　“姐姐，我们跳个舞，”晓晓坐起身，拉起我，“分手舞。”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挣扎好久，却还是没办法原谅你。”晓晓抚我的脸。我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全身刺骨疼痛。
　　没有丝竹音乐，没有华服美裳，没有温暖怀抱。
　　只有清冷的银色月光哀伤地看我们。
　　一曲舞完，我浑身颤抖，听晓晓说：“遥遥，我决定，抛弃你。”
　　我真是没想到，自作孽不可活。
　　嘴角微翘，我告诉晓晓：“笨蛋。”
　　两天后，晓晓飞去一个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非洲国家，临走他说：“遥遥，我只能惩罚你，用这种方式。”然后头也不回地过了检票口。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指甲陷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晓晓，你又何必，如此惩罚自己。
　　我跟晓晓没有约定，我和菡萏的那个约定等于没有，我和嫣染……
　　我和嫣然，什么都没有。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在机场口，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