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舞》伊人所忆

1、开始

　　他告诉我说，第一次见我，就铭刻在心，真正难忘。
　　惊鸿一瞥。
　　不知道若干年以后，他是不是还会记得我的样子。
　　看着他嗫嚅，我痴痴地笑。
　　还是当我是一无所知的孩子，那个会看着他浅浅地笑，眼角眉梢溢满幸福的小女生。
　　可惜，每个人都会在疼痛中长大。
　　我，又怎么会例外？
　　是我对不住你，他说。
　　摇摇头，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没有什么人离开了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这是你曾经告诉过我的。
　　“遥遥，”他唤我，底气不足，“对不起……”
　　我真真诧异。才华横溢的菡萏，潇洒自如的菡萏，俊秀非凡的菡萏，现在在我的面前，只会不停地告诉我，对不起。
　　看来是我高估你，我霎那失望。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你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我们的不适合来说服我，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在你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
　　未曾想，还没有开始，你已经认输。
　　仿佛是你手执利剑刺入自己胸膛。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笑意越发灿烂。
　　手机铃声骤响，菡萏匆忙地看一眼来电显示，又看我一眼，犹豫半晌，还是挂断。
　　终于忍俊不禁。
　　任菡萏啊任菡萏，你又何必瞒我。
　　这一切我早已经知晓，你还一副不忍伤害我的样子，避免在我面前和新欢通话。
　　何必呢？
　　“那个，”略显尴尬，你清清嗓子，声音诡异的干涩，“是个同学，不用介意。”
　　玩心大起，我抬了抬下颌：“你的同学不就是我的同学？是哪个啊？”
　　脸色骤变，你捉住我的臂膀：“遥遥，和她没有关系。”
　　看，不打自招。
　　冷冷地笑，我不屑地瞥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
　　“遥遥，答应我，不要伤害她。”
　　双臂上的力量一下子加大，我吃痛皱了皱眉，斜眼看看，目光挑衅地对上。
　　“任菡萏，你这是求人的姿态么？”
　　“遥遥！！”头晕眼花，原来是被按到墙上。
　　背脊生生的疼，我有点生气了。
　　“菡萏，”我柔柔地唤一声，看着他惊愕的表情，“有话，先放开再说。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他蓦然惊醒，如同触到毒药一般飞速撤了手。我揉一揉手臂上的红印，又揉了揉眉心。
　　“遥遥……”声音无奈到近乎哀求，“我求你好么？不要伤害她。”
　　有点疲倦了。看一下表，四点四十七，我们在这里不到十分钟，却像过了十年。
　　每次我看手表的时候，都是说明我累了要走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的声音里有了颤抖，缓缓来握我的手。
　　一把甩开，我看着他，眼神冰冷，笑颜如花。
　　“我拒绝。”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
　　他知道我心肠狠毒。
　　他知道我手腕非常。
　　他知道我平生最恨别人欺骗我隐瞒我背叛我。
　　于是他今天，来分手是其次，保护新欢才是真。
　　不惜和我单独见面，不惜哀求我。
　　“遥遥，”抖动的压抑的低泣声，“不要逼我恨你。”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浅浅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彻底决裂。

　　我和菡萏很早就认识。
　　6岁那年，我家搬至菡萏家隔壁。父亲母亲带着小小的我去拜访邻居，手里捧着刚刚做好的糖饴烧，飘着甜腻的香气。任家夫妇也是热情厚道的老实人，请我们进屋吃晚饭。那天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屋子里却很暖很暖，让我很多年以后想起我和菡萏的第一次见面，都觉得温暖。
　　吃过饭，大人们都去拉家常了。我闲得无聊，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个布娃娃把玩起来。突然，一只小小的手拉住我的。我抬起头，看见白里透红肉嘟嘟的小脸一张，黑色的眸子晶亮晶亮。
　　认出那是刚认识的任家哥哥，我乖巧地一笑，挣脱开他的手，把布娃娃放回原位。不想这回他用两只手拉住了我的右手，还小心翼翼地坐在我的边上，轻轻地说：“遥遥你真好看，像个天使。”
　　虽然吃惊，我这回却没有挣脱开他，又是乖巧一笑，问：“任家哥哥，什么是天使。”
　　菡萏愣了好久，一张清秀小脸通红，半晌后说：“我也不知道。”
　　我刚要笑，他却又抬起头认真地说：“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说，天使很好看的。”又指指任家阿姨，“比妈妈还要好看。”
　　我把左手覆在菡萏的双手上，甜甜地笑。
　　菡萏忽然拉着我的手，噔噔噔跑到坐在一旁聊天的大人们面前。本来聊得正欢的大人们一下子都被菡萏吸引了注意力。嗫嚅了半天，菡萏紧了紧拉住我的手，大声说：“爸爸妈妈，我以后要遥遥做我的新娘子。”
　　稚嫩的话语引起了哄堂大笑，我的脸色却一点一点灰暗下来。
　　胸口，有点疼。
　　母亲转过头来看我，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轻轻搂住我说“小遥，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语气里满是紧张。
　　我摇了摇头，强忍着微笑了下，憋了一口气，把闷闷的疼痛渐渐压下去。
　　菡萏显然是被吓着了，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尽是恐惧和慌张。
　　母亲大约是看到我没事，转过头去安慰被吓到的小孩子：“小菡啊，小遥没事情，但是以后千万不要拉着小遥跑来跑去哦。小遥身体没有小菡好哦。”
　　我朝着被吓坏的任家哥哥笑了笑，他像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扑过来抓住我的袖子，大眼睛里全是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有点吃力地搂搂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他突然间像被煮过的大龙虾，满脸通红。
　　其实那时，我已经痛得无法说话，但是依旧拉起母亲的手，慢慢地跟任家告辞。
　　病了多年，我早就开始注意，怎么让家里人不太担心。母亲那时也已经注意到我太过于乖巧，也越发紧张，看我的眼神辛酸的一塌糊涂。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一起上学，只是小小的菡萏也知道了，再不能拉我一起奔跑。
　　即使最后我做了手术，顺利痊愈，菡萏还是当我玻璃娃娃，小心倍至。

　　宿舍楼里漆黑一片，我一边上楼，一边打开各楼层的电灯开关。
　　今天是星期天，宿舍楼里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回家了。
　　如果我也有家的话，我也会回去的。
　　房间里面隐隐有灯光透出来，我开门进去，看见嫣染正坐在床上修剪指甲，微微诧异。
　　嫣染听见我进门，头也不抬地问：“摆脱那个小白脸了？”
　　我朝着她微微笑，不愧是嫣染，什么都知道。
　　“我劝你还是放手好了，”嫣染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深入灵魂，“我从你的笑里看到阴谋。”
　　双臂环上嫣染细细的脖子，我松松地抱住她说：“嫣染，你知道我的。”
　　我抱着嫣染瘦瘦的身体，看着窗外。路灯又亮了起来，世界刹那间一片黑暗。

　　校园的学术祭又开始了。
　　我站在舞蹈协会摊位前扬起亲和笑脸招来一大片新入学的小男生小女生。
　　呵，我当然知道，那些小女生是冲着菡萏来的。
　　菡萏原本就长得一副好皮相，大眼睛高鼻梁外加薄薄两片红唇,镶在小小的脸上。皮肤白皙，黑发微微偏黄，再有修长双腿和结实身材，俊美如同阿波罗。
　　这样光芒四射的神祇站在我的身边，脸上的表情却极其不自然，倒也被大批无知小姑娘当成耍酷的帅哥纷纷围拢过来。
　　我在他释放的强烈冷空气中泰然自若，用拿手的微笑来抵挡众人。短短两小时竟招来不下70人，我倒也意外，但对结果无疑的满意。
　　其中有个女孩，站在离我们摊位远远看着，眼神闪烁。我转头瞥见，便上前将其拉拢来，细声慢语地介绍，不时给个温柔微笑，看着她微微脸红，心下早已经笑倒。
　　最后她终于入会，略带得意地朝菡萏抬了一下眼。刹那间我发现，菡萏脸色变了一下。
　　就一下，悄无声息。若不是青梅竹马，我也未必能看见。
　　收了会费回了摊位，助手晓晓看着我，眼神奇怪诡异。我转过脸去问他，他说：“会长，难得看你笑得如此花痴，可有什么好事？”
　　“好事倒没有，”我瞥一眼旁边冷峻的塑像，“只不过，有些有趣的事情罢了。”
　　晓晓到底好奇心强，扑上来追问：“姐姐，是什么有趣的事啊？”
　　剥开桌上柑橘一只塞进晓晓嘴里，看他被噎得满脸通红，我笑逐颜开。
　　竟敢说我笑得花痴，看来是我对他太好。
　　学术祭就这样热热闹闹匆匆忙忙结束，意犹未尽。

　　夜凉如水。
　　我叹一口气，裹了裹身上单薄睡衣，对面前依然保持着下午那个冷酷表情的任菡萏剜了很多白眼。他依然一句话不说，跟我玩沉默是金。
　　忍不住要骂人，但要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保持美好风度，我只好开口：“任副会长，你让我下楼已经整整半小时却一句话也没有尽摆造型了。若没有什么事情我回去了。”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倒是由看操场的灯转向了我。
　　望了半天，我实在不能再忍受，转身就打算上楼回宿舍，不再理这个笨蛋。
　　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回去，靠上一个冰冷的胸膛。
　　我甚至能够听见心跳声，规律得不像话。
　　一脚踹上他的小腿骨，听到他倒抽一口冷气，略略松了扯住我臂膀的力道，却还是不放手。我准备再踹一脚，他竟把我的手反剪到背后，就这样气势逼人地靠近我的脸。
　　我想我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惊恐。
　　他却在我面前停住了，露出了那种得逞的笑容。嘴角微微挑上去，好看至极。
　　可惜，他迷惑错人。
　　虽然手臂疼痛，我依旧倔强看着他双眼，脸上渐渐没有表情。
　　没有人开口，谁先动，谁就输了。
　　真是遗憾，任菡萏，你怎么都没有想到，我已经输给你一次，输给你第二次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所有的失败，我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而已。
　　扬起甜美微笑，略微困顿的语气，我朝菡萏柔柔开口：“菡萏，好疼，放开我。”
　　他瞬间惊异，却满足地放开我。
　　“菡萏”我揉揉再次被他抓红的臂膀,“我只穿了睡衣呢，若你只是要我陪你，我上去换了衣服再下来可好？”
　　他竟然点点头，做出一副等我到死的样子靠在宿舍楼的墙上。
　　耐心的底线了。
　　我一眼都不想看他，上楼刷牙洗脸窝进被子里。嫣染看着我零乱动作，只能叹气，关掉宿舍日光灯。
　　竟没想到，我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
　　隔天早晨我懒懒起床，神志迷蒙地去洗漱。不知为何竟然腰酸背疼，想起今日招新会议，头又隐隐作疼。
　　“你知道么？昨晚那个任菡萏，在楼下等了一个晚上呢！”
　　“不会吧？等沈天遥吗？”
　　“不知道，听说他们分手了不是吗？难道是沈天遥不要他，他来让她回心转意？”
　　“谁知道呢，那个沈……”
　　两个女生从盥洗室内室走出来，看到我的背影，立刻噤声。
　　其实我还真想听听，在这些女生的眼里，我倒是什么样的狐狸精。
　　找了套宽松衣服穿上，我看一眼手表，离会议查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吃个早餐走过去正好。我闲闲出门,不忘走前随便抄起书桌上的一本书把尚在睡梦中的嫣染砸醒。
　　外面太阳不错，虽然是冬天，但是暖人心脾。一大块一大块的淡黄色，真是温馨。
　　刚走出宿舍楼没几步，被一个巨大怀抱搂住，冰冷冰冷。
　　下意识反手一个耳光甩过去，不料反被捉住臂膀，接着身子一斜，脸上火辣辣的疼。
　　菡萏竟然给我一个巴掌。
　　周围低低的私语声，经过的人都停住脚步，看着昔日的校园模范恋人打架的好戏。当然也有为我打抱不平的。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挡在我的面前，笑容款款对着菡萏：“做不成恋人也不用做仇人吧，怎么可以对女孩子出手呢？”
　　菡萏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直接用杀人眼神看我，话却是对那人说的：“让开。”
　　我看不见那人表情，但是他耸耸肩膀。菡萏霎那眼神犀利刺向他，他也应该是直直回过去，一点也不肯示弱的性格。
　　再也看不下去，我右手搭上身前的宽阔肩膀，柔柔地笑。他转过身来，不解望我。
　　我越过我的护花使者，走到菡萏身边，笑着说：“谢谢你帮我。”
　　那个男孩子，显然不能理解我的行为。
　　转过头看着菡萏，冷不防伸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所有人目瞪口呆，除了我。
　　“真不好意思,”我依旧笑得灿烂，“我沈天遥的债，我向来是自己要的。”反过手再给一巴掌，“连本带利。”
　　那个男生已经彻底傻掉，菡萏的眼底渐渐聚集了危险的戾气。
　　拍一拍手，我反剪手指，扬长而去。
　　我向来不畏惧什么的。菡萏，是你太小看我。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温柔体贴体弱多病的小女子。
　　连菡萏以前也这么以为。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不但错了，还错得离谱。
　　晓晓跟我说，姐你知道么？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特好看，像林黛玉。
　　这个单纯的孩子,哪里知道,如我这种阴险毒辣狡诈无情的女子，怎么做得成贾宝玉的林黛玉。
　　一切都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