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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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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宫的小上神原本就不喜出门,加上六千余年的闭关,多少人已快忘了有这么一个小上神存在了。此番突然拜访昆仑墟,各派哗然,不知这小上神是何意。昆仑的掌教隅轩上仙及其他长老原本只当离镜带回的话是归矣的玩笑话,却不想归矣上神真的“闲来无事”,要来他们这极寒的昆仑墟讨杯茶喝。
碧海青天之上,一女子身着玄色的曳地长袍,腰束赤色的缎带,长发用白玉簪绾起,手持上古神剑宁暇,眉眼间带着几分男子的英气与桀骜。脚踏七彩鹓鶵,疾风翻摆着她宽大的衣袖,目光朗朗,仿佛从遥远的月光处走来,清冷如玉,只淡漠的惊鸿一瞥,便可震慑这世间尘埃万物,久久不能平息。果然是上古战神南羌的女儿,果然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女,带着跨越上万年前亘古时尊神的气度,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整个世界仿佛都寂静了,连仙鸟都不敢长鸣,早已跪在地上等待上神降临的万千弟子哑然,皆惊讶于那女子的冷傲与威严。
君陌怔然,纵使天地芳华无可比拟,可他相信,在归矣面前,总会失色。
昆仑山虽处于极寒之地,但湖水清澈,并无冰冻,仙鸟神兽成群,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时不时有仙鸟从我身边擦过,发出长鸣。也有异兽在地下低吼示威。待到鹓鶵快要行到玉虚峰时,我的视线才逐渐又开阔起来。一座座银装素裹的雪峰依地势挺拔而起,高耸壮丽,直插云霄。不愧有与天齐高的盛誉。山间云雾缭绕,五彩的祥云在碧海青天之间徜徉,远远从上空往下俯瞰,气势恢宏,果真是一个圣灵人杰的仙境。
我从云上往下望,玉虚宫的主殿前早已跪下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昆仑弟子,隅轩掌教及道元、安元几位仙尊长老位列在前恭敬等候,全然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我砸吧砸吧嘴,摸了摸下巴。啧啧,这么大恭迎的阵仗,本神尊已经有六千年未见了。
“恭迎上神!”排山倒海的呼声里,我缓缓落地,踩着众人的余声,静默地走到隅轩面前。
“你费心了。”我眉眼宁静,带着神尊的气度,朝他淡淡道。
“上神谬赞了。上神能踏足昆仑,乃是昆仑万世之幸。”隅轩垂首回道。
我轻嗯一声,不再言语。
底下众弟子皆都屏声敛气,神情庄重。我放眼望去,率先跪在众弟子身前的,正是我那小侄女,凤凰族九公主离镜。她低垂着头,并不看我,我知她此番修行定是隐瞒了身份的,于是也不戳穿,只慵懒似地扬了扬手厌倦道:“不必再跪了。”
我微微一侧首,恰巧看见了隅轩身侧的君陌。他今日也着着一件玄色的长袍,三千青丝只用一根墨色的玉簪绾起,还剩一缕青丝顺着额边垂下。怀中抱着上古神剑承影剑,不浓不淡的剑眉微蹙,如辰星的双眸里带着一丝云淡风轻与孤傲,毫不隐藏地显出对世事凡尘的不屑与清高。浅薄的唇微抿,一副淡然出尘的姿态。
他忽而看向我,扬起冷淡的嘴角一笑,笑容和煦,好似昆仑连绵的阴冷后难得出现的初阳。目光相撞,无处可躲。我没由头地觉有些尴尬,随即假装咳嗽了两声,转身问隅轩道:“你们就这么打算让本上神站着?”
隅轩抱歉一笑,做出请的姿势:“隅轩知上神不喜吵闹,特将上神这几日的住处安排去了云竹台,还请上神移步。”
我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他:“小酌也好,盛宴也罢,都不必了。本上神独自游玩几日便走。”
众仙尊皆都如释重负般偷偷叹了口气,我浅笑着掸了掸袖子,并不多言。
所谓的云竹台是昆仑仙境里最隐密的一座小山峰,这里竹林深深,仙雾缭绕,小隐于山林,是修身养性的绝妙去处。我居在云竹台的一座竹屋里,里面陈设古朴,简单朴素,书架上有几本竹简古籍,从窗处远眺,还依稀能看见昆仑万里连绵,圣洁晶莹的雪山。这些,正是我所想的样子。
一个人平平静静,归隐于没有人烟的山林之中,身着最朴素的麻衣,每日酿酒煮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不受世俗纷扰,也不用去管这六界是非荣辱,分合聚散。
忽而想起在南海的日子,虽然一切恍若在梦中,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海水的静谧和温柔。它轻轻包裹着我,像催眠般呵护着我走入一个又一个的幻境当中。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如同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般一样纯明懵懂。大多的时候,我都是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抱着自己哭泣。
我活了很多年,也忘过很多事情,可不知为何,不论我喝了多少杯浮生酒,都不曾忘掉过他。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在我哭泣的时候,那个白茫茫的空间里,总会有他及时赶来的身影。
一袭青白色的长衣,眉眼总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安抚我别哭,耐心地教我识字,逗我开心,给我讲上古的传说,陪伴我走过上万年孤独的岁月。直到南海封印被温若师傅解开,复苏了我的神识。
师傅说,那是曾掌管着南海的上神尘华,数万年前,九州还不是很太平的时候,他曾是神界最年轻最引以为傲的战神。后来,天下各族相争,妖魔四起,其中不乏有像幽寂这样难以制服的魔头。最终,他战死在众魔手下,幸而神灵未散,他耗尽最后一丝神力,将自己的神灵聚集到南海海底,开始了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沉睡。而我所见的青衣哥哥,应只是他神灵的幻影。
神若沉睡,少则万年,多则千千世世,是数不尽的荒芜岁月。而南海的虚无之境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隐匿了,任谁也找不到它的入口。
云竹台之上,星光已悄然遍布在云竹峰之中,幽深静谧。晚风在昆仑这样的极寒之地更显得凛冽阴冷。我静默地眺望着远处已看不清颜色的雪山,虽双眼疲惫,却毫无睡意。
身后不知是谁替我披了件披风,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微微一颤,侧首去看,见到那人忽然拜访倒也不怒,只神色安然地瞥他一眼,任凭没系好的披风滑落在云竹台清凉的青石之上。
身后那人似乎很是无奈地一笑,问我道:“初见面起,上神对我就似乎有所抵触。”
“我与你本无干系,亲近你作甚。”我并不看他,冷淡答道。
“上神不知,这里是我还是昆仑弟子时起居的地方,师傅特教我在附近守着,以防不备之需。”他像是解释般回我道。
我冷笑一声道“昆仑上古时期曾是万神之山,如今气数也是该尽了,连你这样的人才都要派上用场。”
“如今六界安宁,南宫夜轩也未滋出什么祸事来,我在仙界闲得慌,无事便来昆仑帮师尊长老们教导一下师兄师妹。因此在昆仑护卫上神左右,也是君陌分内的事。”他忽而走到我身前,我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君陌轻瞥了我一眼,弯下身拾起了披风硬塞进了我的怀里。
“这昆仑的夜风伤身,你还是早点休息的好。”他含糊地向我行了个礼,消失在夜幕里。
风声呼过,云竹台竹叶凄凄,我裹紧了披风,盘腿坐在云竹台上。没有酒没有丝竹,只静静地托着腮凝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困意的混沌中我仿佛听到了远古神族的呼唤。连母亲战死前躺在血泊中的呢喃都是那样清晰。千丝万缕,交杂错乱的愁绪,纷纷化作梦中的点点星零,碎在熹微的晨光里。
醒来已是两日之后,我从那木头搭成的小榻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还未完全从梦中清醒。这时的昆仑正在下雪,大雪扬扬洒洒地落白了整座云竹台,我起身趴在窗户上去看,那雪白茫茫的一片白的耀眼,连山上的青竹仅有的绿意都遮掩的一丁点不剩。
后来前来照看我的小弟子说,我那夜在云竹台上坐了一整夜,昆仑落雪是常有的事,待君陌唤我时却发现我早已冻成了个雪人,这才忙将我背进屋里,因身份有别,便唤了她来照看着。
我轻哦了一声,暗自叫骂自己的糊涂,顺便问那眉清目秀的小弟子道:“这几日,没给你们长老添麻烦吧?”
那女弟子双手放在腰间盈盈一笑道:“上神放心,师尊他们一概不知。君陌上仙回仙界前曾叮嘱过,说让我照看您好生修养,不让外人来叨扰。”
倒还算懂事,我轻挑眉毛自顾自地一笑。顺手将榻上的玄色披风系上,念了个法换了身干净衣裳。
“上神这是要出门?”那小弟子追过来问道。
我正在描眉梳妆,无心理会她,应道:“我已无事了,你下去歇着吧,这几日还要多谢你。”
许是被上神夸奖,那小弟子脸激动地红了起来,笑盈盈地向我行了礼,攥着衣裳低着头退了去。我淡漠地从铜镜中目视着她离去,将一缕忘绾起的青丝藏在发髻里,执剑起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