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染红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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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正是呼啸得紧，雪灾绵延百里，从清谷到灵芝峰红霜几乎是连夜逃亡着回来的，一路上也没见到几颗果子。
到了灵芝峰山下，她只觉得身上如蚂蚁爬过一般，虚弱得连连喘息，她食下掉落在地上的一颗红果，昏厥了。
红霜的梦魇打开，她看到灵芝峰山巅上百花齐放，新的灵芝也探出头来，飞鸟在此栖息，灵虫在此落脚。她还看到，有两只狐狸在花团锦簇之地穿梭，一只红的，一只白的……
待她醒了，腹部有些微软，腰杆泛酸。红霜撩拨了几下肚皮上的杂毛，笑出两行热泪来。
“长生的阿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红狐婆托梦告诉她，她有孕了……
这一年，灵芝峰的冬雨下个没完，红霜有着身孕，挨过常青那一掌便似没了半条命了，食红果已经不适合一只有孕的狐狸，于是她吃了第一口肉。
“你竟是伤人的妖。”
你竟是伤人的妖！
她的泪水滴在兔子的鲜血上，眼眸充满倔强：“我若不在，红狐就绝了！我若不在，灵芝峰就灭了！没错，我就是伤人的妖！我就是食肉的狐狸……”
她似饿狼一样叼食着兔肉，一番豪言壮语后，只剩下泣不成声。
说是恨，红霜依然思念着他，她在枫叶上染满了长青、常青、长清等等的字样，洒落到山下，她希望他看到能到山上找她，却始终是奢望罢了。
来年开春，日子总算好过些，红霜忝着肚子斜靠在老树下，随手摘些鲜草野花，她嘴不能停的，肚子里的小狐狸已经会踢腿了。
她能感觉到，如红狐婆预言的一样，是两只，马上就要到生产的时节了。
几个月的时间，小狐狸撑滚了她的肚皮，她的倔强也烟消云散，红霜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若是当初她没有一气之下离开清谷，若是她软下阵来求一求常青，哪怕用魅惑勾引一下他，即便他当时没有原谅她，自己有孕一事明了，往事也恐怕烟消云散了……
她心里始终放不下那男子，夜夜梦到他就在枕边。
红霜吃饱喝足，努了努灵气便飞出青云之外，她要去阙宫仙山找他。她想。常青若是知道自己有孕，不知有多开心。
红霜始终记得，那日微风拂动，抬眼望去阙宫仙山瑰丽壮观，山上日光潋滟，有些刺眼。常青持剑，着一身亮眼白衣站在高山处，他剑眉微挑，额头上多了一屡白发，随微风荡漾，气势煞人。他大声问着她姓名：“来者何人？”
那声音顺着山谷层层跌宕，传入她耳中，红霜笑容僵硬了。
“常青！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红霜！我来寻你了！”
“姑娘怕是寻错了地方，此处没有此人。”
“怎么会呢！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姑娘请回吧。”
他转身离去，飞到了更高的山峦，红霜眼中湿润了，尽力呼喊着：
“常青，我有孕了！”
他回头望了望，那女子大着肚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低眉思索刹那，转头离去了。
“常青！这是你的孩子呀！”
红霜泪眼婆娑，情急之下冲进了阙宫的结界，瞬间痛苦异常，她呼喊着常青，身体痉挛，被打回原形。
“妖！有妖擅闯结界！”
待常青闻声回来，那妖精虚弱地朝他叫着，眼中迭出两滴泪，红狐腿间流出了鲜血……
红霜痛苦地呻吟，阙宫仙山下的土地滚烫无比，那阳气侵蚀着她的孩子。她攒足了力气，朝着常青奋力扑去，无所顾忌。常青怔怔望着她，目光呆滞，待他反应过来，看守的小厮一掌袭了过去。
“不……”
他有心阻止，却也迟了……
她被击出结界，化做人形。红霜明白了，原来他不肯原谅她，他竟如此铁石心肠！
“常青……”
红霜呻吟着，在斜坡上翻滚，留下斑斑血迹，掉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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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灵芝峰山巅新长出了些许灵芝，山巅的枯藤便少了些，又焕发了。树荫繁茂处，红霜趴窝在草丛中守株待兔，那兔子毫不知情，瞬间被咬住喉管，窒息了。
凡人日复一日的衰老，二十年过去，凤仙城也不似当年热闹了，燕国近几年受大漠挑衅，边塞总不安生，为此各城出了不少壮丁，人心惶惶。燕宫恐没有人才，盛行起科举制度，于是各地读书习武之人骚动了，京城便是梦梅之地。
为此红霜倒是解了馋。
每几日，红霜到山腰处巡查，都会见到进京赶考之人，若是赶上肚子饿了，见到习武的壮士便要勾魂过去吸食一番精气，见到细皮嫩肉的书生，便就要嗜血吃肉了。
恰巧那日她遇上了一个书生，肚子又有些干瘪，于是迈着莲步勾引了来。
书生见了红霜魅惑的眼睛，跟着走到了林子深处。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明日小女拜别公子时也好记个名字。”
红霜抚着那男子的脖颈撩骚起来，虽然嘴上还笑着，血红色的眼睛带着凶煞，四周泛起狐狸的味道。
“小生方氏，名长青。”
书生迷糊着，看到红霜面容木了，又念了一遍。
“小生方氏，名长青。不知姑娘……”
“常青……”
红霜眼中退了魅惑，声音低沉，如带着失望一般。她看着那男子的面容稚气，他的眼神里有关切和清明，与那些好色之徒不同。
方长青清醒了，望了望四周，摆开女子的手，眉心微蹙，那样子似常青，又不似。
“姑娘，不知我这是在哪？”
红霜眼眸湿了，她方才还忍不住想要剥了这男子的皮，可下一秒，眼泪不争气的涌出了。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她依然忘不了常青……
“公子迷路了，红霜带你下山吧。”
下山的路红霜一步步踏得麻木，芳草萋萋，她告诉自己，她和他，早不是当年的两人。可如今，他依然是人，而她依然是妖。
红霜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闪念间跟去了，她去了她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又一次淹没在凡人中，她悄悄跟着他，有猛兽要吃他，她挡了，有妖精勾引他，她也挡了。京城繁华，她穿梭在街市，一路随行，帮他引路，他想考取功名，她也帮了他。
她竟忘了，她舍身舍命是为了一个让她憎恨的故人。
那日方长青转身发现了她，已是在还乡的宴饮上，红霜怕暴露，倏忽间进了一个大家户千金的身，从此，与方长青结为亲家。
方长青推辞着，不情愿答应了。后来成了亲，红霜在他的书里看到了他给一个青楼女子的信，才明白，这男子早就心有所属……
她心中落寞到了谷底：“哼，又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那夜，她借着这小姐的身子哭到深夜，红霜感觉不到眼睛红肿，也感觉不到鼻子酸涩，却感觉得到心痛，像被撕扯着。
直到红霜确定了，这千金的身子生不了孩子，她妥协了。
“你想娶她吗？”
“想。我并不爱你，即便你让你爹收敌军再多的钱来补我为官的亏损，也入不了我的眼。而且，收手吧，你知道我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家财万贯。”
“爱？”红霜伸手擦去下滑的眼泪，哂笑着，“你们男人也懂爱？你们看到的都是你们想看的，你想没想过，没有我，别说家财万贯，恐怕你早就被朝臣践踏死了！没有我，你有今天……”
方长青低头叹气，扬长而去。
她不甘心，她要他娶了那位心心念念的女子，若是他二人情真意切，再有一儿半女，红霜愿自请辞去。
红烛红灯笼映得大堂熠熠生辉，她定眸看着那位女子，立下了威信，红霜的夜，凉透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你情我愿？第二日，下人告诉她，昨夜那女子并不情愿。
“不过一个倌，也少不得祸害别人。打发她出去，免得伤了少爷的心。”
清早，红轿怎么来的，又怎么抬了回去。
自那女子被送出去，方长青再也没理过她。红霜恨他，他也恨红霜。令他更恨的是，终有一天东窗事发了。曾经被她下令追杀的将士不知何日回京了，她母家和方家披上通敌的罪名，全部斩头示众。
“你恨我吧。”
牢狱之中，红霜问得轻松，那人答得也轻松。
“你说呢。我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
“也是，你恨我逼着你为非作歹也就算了，终究，也没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
“可是我在意！”
她从那千金身体中走出来，踟蹰在凤仙城中，她想，若是常青不为一个凡人斥责她，他们早已儿女成双，而如今，报应到了，她奋不顾身的为方长青谋划，却偏偏挑中了一个不能生育的身子……
红霜恍惚记得，二十年前，她从山崖下醒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生出一双死胎，那是两个成型的小狐狸，一只红的，一只白的，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她的泪水再也遮掩不住，只剩下无尽的嚎哭……
行刑的那日烈日炎炎，长街尽头荡着刺耳的欢笑，红霜化做一只红狐，沿着凤仙城一路向东，从山巅下爬上来。灵芝峰山巅上青葱绿草，当年红狐祖先的戒训还在：
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仙灵永驻，红狐长存。
只道造化弄人，他二人自己都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一个贪痴任刁耍，一个醉溺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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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当年，常青若知道红霜有孕，哪怕一生随她为妖作孽，背负千古骂名，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他脑中的记忆被扣上一条枷锁，被无情无义永远桎梏着。
从他回到阙宫仙山起，暮色苍茫中，只剩下夜夜笙歌，一股股烈酒流进梦里，直到麻木得没有红霜的影子。
“自你跟着阙宫，你从不为任何事踌躇忧愁。”
宫主站在门口，声音疲惫，看不清面容。
“儿子……儿子让母上失望了。”
“阙清，天壤地别你要清楚。”
“是。自然是，永生不得相见了……”他斜靠着青台，吞下了眼中的泪，“母上替我忘了吧。”
“你倒是比老三当断则断。”
宫主缓缓走到他跟前，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髻，那些记忆、那个红装女子虽随着风飘到了天尽头，一束黑发从根处白到了发梢：“好孩子，睡吧。”
阙清含着泪斜斜躺去，酒杯从手中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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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染红霜（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