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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佛花寂(一) ...

  •   “你来问凤仙城的那对浪迹江湖的璧人?都是一场大火和一个戏子做的媒……”
      听故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讲故事的却不知何人,貌似是看尽世态炎凉的耄耋老者。老头捋了捋胡子,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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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那山上的浓烟!”
      山脚的百姓提了水筒纷纷上山灭火。
      大燕国有座凤仙城,城西面有座凤仙山。人人皆道,凤仙山是灵山,上面久住一只“灵龙”,就盘踞在山顶上空的云锦中。
      燕国百姓皆揣测,“灵龙”栖息别处了,不然尼姑庵为何走火?那浓烟滚到了天上,老庵晨钟暮鼓了百年,却在烟火中化为灰烬,众尼尸骨难辨,包括主持静缘师太。
      幸存的,唯独小尼姑寂安。
      说来真是讽刺,把她从活死人墓挖出来的人,竟是一位风尘女子。
      寂安被挖出来时,手里还提着半篮子殷红的凤仙花。
      但寂安其实并不情愿,她被红倌柳香香生生拽去了百花楼,在佛法神明庇护的大燕国,尼姑被拽进风流区,想想佛祖的谴责,可不是吓得她一声都不敢吭。
      从来都是路柳墙花皈依佛门,还没见过清心寡欲的小尼姑被逼良为娼的,尽管她救了自己。
      可是柳香香真地说动了她。
      “姑娘你歇歇吧!别死守你十几年的清规戒律了,没有尼姑庵了,没有静缘师太了!你有家人吗?你要怎么活?”
      寂安醒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与普通人比,她连头发都没有。
      十六岁的大姑娘,教条早就根深蒂固,可是佛法教她如何做人,却没教她如何苟活。
      “你这样的小尼姑,出去了要么饿死,要么被狗男人占为小妾,还不如来百花楼,你想找点事做,就做个青倌,不想做就打杂,姐姐我给你口饭吃。”
      柳香香口吻愈发温和,苦口婆心地劝说,寂安也听进去了,依然不敢作声。
      “我柳香香可不止容得下男人,还容得下佛祖和菩萨。”她拍了拍半露半掩的胸脯,“在这。”
      寂安怔怔地瞄着她脂粉浓厚的脸。
      她不能想象,倌是燕国最低贱的人,而尼姑庵的尼姑受人尊敬,为了活着柳香香可以为倌,而寂安自己,出了尼姑庵却连倌都不如。
      刚到百花楼,老鸨知道她从山上来,问她法号是什么,她不答,问她别的她也不言语,老鸨瞪了柳香香一眼,愤愤道:“带来的什么货色,原来是个哑巴。”
      自此,她再也没说过话,柳香香也信了。
      她躲在房里,日日为妓女们绣花、染帕子,她染的帕子颜色清丽匀称,被百花楼里的姑娘追捧,后来都叫她浣纱姑娘。
      日久寂安才明白,柳香香是凤仙城有名的角儿,三十出头依然风韵犹存,左手端着酒肉,右手抱着男人,心里却殷实地住着菩萨,不是玩笑。
      唯一敢去拜佛祖、没事叨唠两句“阿弥陀佛”的红倌,便是她了。寂安只是琢磨不透,柳香香是如何操着佛门的戒律又心安理得地在百花楼里做红倌的。
      寂安做不到,她宁可装聋卖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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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淤泥而不染,毕竟都是故事。
      柳香香一直惦念着寂安的事。那日她一清早定了马车,没涂脂抹粉,没穿露肉的衣裳,一身麻布裙子向寂安挥手。
      寂安在阁楼上念经,听到有人唤她,开窗望着柳香香。她心里欢喜,她知道柳香香这是要去临城为她寻尼姑庵。
      “浣纱丫头,你等着啊,我若找到收留你的尼姑庵,明日天不亮我就回来接你。”
      柳香香“驾”了一声,赶着马车扬尘而去,那背影,在寂安心里,像拔剑出山的侠女。
      她想不到的是,柳香香寻到了尼姑庵,她却再也无缘佛门。
      柳香香第二天清早风尘仆仆归来,叫了几声“浣纱丫头”都没人迎接,便推门进了寂安的屋。屋里站满了人,东西被摔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榻上侧卧着的就是寂安,衣襟零落。
      “怎么了这是?”
      “毁了。”
      老鸨散了姑娘们,把柳香香拉出去,悻悻道了实情。老鸨眼里,都是她见钱眼开惹的祸。可事实并非如此。
      柳香香走后,寂安就一直凭栏远眺,盼着她回来。
      当日傍晚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乘马踏尘而来,铠甲上的血渍还未干,泛着腥味。他在百花楼外坐定,要了一坛酒,仰头豪饮一番,黑发垂坠如泼墨,浸在了酒里。老鸨招呼着姑娘们迎上去,将他拽进百花楼,他却玩味婉拒道:“有美酒还要女人做甚?妈妈这里有没有酒一样的女人?”
      果然,走近他嗅到腥味的姑娘们都退了回来,他笑得更加爽朗,一饮而尽,坛子还未放下,便动弹不得了。
      他还真看到如酒一般的女人。
      阁楼上一位女子倚靠在围栏,头上一抹烟蓝色长巾,手中晒着藕荷丝帕,眉目如洗,凝脂似雪,活脱脱如清酒流进他心里。
      暮色如火,晚风微凉,长巾微微浮动,寂安凝望远方,不曾发觉帕子飞落,只痴痴盼着。
      他立马拉回老鸨,豪掷大价钱要一亲芳泽,老鸨掂量掂量这价钱,便应了。
      他拉着寂安踏进房门时,夕阳红出了血色,百花楼里的客人各自热闹着,寂安却十分安静。她看到那人的面容,红了脸,安静得似柳陌花衢以外的人。寂安不作一声地挣着,他便一把抱起她,那一篮子还未晾晒的帕子,飞舞了一地。
      夜凉如水,究竟那人和寂安说过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天早,他走得匆忙,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寂安,为她遮上了衣襟,在床边道了一声“我走了”,便持剑而去。
      柳香香在老鸨嘴里只明白了个大概,听闻寂安被“欺负”听得气愤,隔着窗帷望着寂安,眼中湿润了:“这就是命。”
      柳香香哄着蜷缩在床铺上的寂安,说了好些让寂安羞涩的风流话,但是她心里清楚寂安的苦,再清楚不过。
      “浣纱丫头,女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清白,没什么想不开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凤仙城里,老娘过的也不比别人差。”
      寂安心里却别有情绪。
      几日后柳香香坐在圈椅上,明里暗里地试探她要不要回尼姑庵,她只是静静地摇摇头,眼睛里好似写着绝望,又似义愤填膺般地坦然。她不用说话,柳香香便读懂了一切。
      “挺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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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那以后,寂安除了继续装聋作哑,彻底变了一个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香香风骚招摇、毫不避讳。
      寂安的黑发隐没在长巾下暗暗长着,每日除了浣纱染帕,还时不时在阁楼上掩面弹一首古曲为百花楼助兴。她的曲子清冽悠长,不似酒肉之地该有的清心寡欲。
      久而久之,寂安在凤仙城中有了名气,人人皆道百花楼里有一位哑巴姑娘,名浣纱,清水出芙蓉,染得一手好帕子,抚得一手好琴。慕名而来的人多了不少,百花楼也清雅起来,更有提亲者接踵而至。
      柳香香的意思是,有夫温如玉,就嫁了。寂安却从不应允。
      话不禁多提,那日来了个书生,提亲还带着信物。柳香香一看,正是寂安染过的帕子。
      藕荷色的帕子色泽清丽,再看那书生,长相也清丽淡雅,眉眼带笑。寂安从阁楼上下来,书生望着她,眼中三分欣赏七分情,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小生方长青,久闻浣纱姑娘美名,特来求亲。”
      寂安看了看那帕子,摇了摇头,便上楼了。
      方长青愁容满目,柳香香殷勤地揽过他试探道:“公子俊才,岂看得上我们这种风尘女子?”
      “小生那日捡到姑娘的丝帕,目睹仙姿,想便若有幸与浣纱姑娘有良缘,此生足矣。何况,姑娘美名,何来风尘?”
      寂安从未理会方公子,柳香香却为寂安相中了他,作了中间的红娘,传书递信。
      柳香香窥探过信中内容,书生稚气,情豆南山。
      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待我考取功名,定回来相约。”此后,方长青便离乡赶考去了。柳香香被打动,哭得伤心,胭脂都没了颜色,寂安却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动容。
      老鸨有亲戚从城外回乡,那人在边塞做着好大的买卖,不知道为何忽而衣锦还乡了。晚饭时分,他便在饭桌上说开了。
      “边塞不久前开战,金戈铁马,血流成河。商队逃的逃没的没,村落也都被烽火湮灭,乱军如过境的黄蜂,除了男人,都空了。村落再不似从前那般光景,活活变成了鬼城,夜里百鬼哀嚎,着实瘆人。”
      百花楼的姑娘们聊得起劲,寂安在屋内窥听了几耳,便下楼来。她想到了那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边塞拼杀,不知道他还是否活着。
      她每到傍晚无事就到晒帕的窗帷下远眺,看着夕阳殷红如火,就像某一个傍晚,只不过再也不似曾经盼着寻尼姑庵的柳香香那般,这次她不知能盼来什么。
      寂安望得久了,时不时眼中会出现幻觉,她看到红日中间有个影子,似一位长发纷飞、乘骏马而来的男子,一路踏着血花愈来愈近,直到逼近到她眼前,那张脸才破灭。
      柳香香站在她身后,望着她望的方向。
      “你在等他。”
      寂安回头对上柳香香柔和的眸子,痴痴笑了,心中尽是羞涩。
      “他正是那温如玉的男子,他说‘定回来相约’,就不会食言。”
      寂安一怔,抿抿嘴唇不再回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佛花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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