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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宴 ...

  •   第二章 皇宴

      入宫前一日,父亲这几年来第一次为我置办了一身上好的新衣。衣服上用银丝绣着华丽的图案,质地很好,衣袖底边绣着雅致的翠色竹叶花纹 。我让回雁为我梳了一个简单的朝云近香髻,斜插了一支青莲翠玉步摇,穿着新衣在镜前缓缓踱步。许久,回雁才笑着提醒我该沐浴就寝了。

      夜深,透过薄纱床幔,月光密密斜斜倾洒进来。我伸出手,母亲送我的羊脂白玉镯顺着手臂滑下。月光虽不明,却也让白玉镯看着似乎更为柔亮。明天也许是新的开始,倘若母亲尚在人世,不知是否希望我能改变现状。

      第二日清晨,梳洗罢,准备赴宴。临行前,回雁正在叮嘱我入宫后要行事小心,突然婉如推门踏入屋内。

      “姐姐正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婉如来得是否不是时候啊?”婉如微扬嘴角,倒是毫不掩饰脸上的伤。虽是不深不长,此时挂在脸上也煞是惊心。

      “不请自来,谈何不是时候。”我冷笑道。

      “妹妹只是想来端详一下,爹爹昨日买来的新衣是怎样的。如此看来,做工的确是极佳的。”婉如说着,慢慢向我靠近,伸出一只手拉起我的衣袖细细看着。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这件衣服在我没见到之前,你不是已经抢去自己试过了吗。”我扯回衣袖。

      “妹妹想一睹姐姐穿上这件新衣的风采。”婉如笑着靠近我。

      感觉婉如的样子有些不太对,我扭头想呼喊身后的回雁。但没等回雁拉住我,婉如从衣袖里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将她拽住的我的衣袖划了一刀。伴随布料扯破的声音,我的手背上突然传来痛感,有血汇成一条直线,显现在我手背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破碎的一角衣袖,清新的竹纹图案,顿时晕染了几滴殷红。

      “大小姐!”回雁推开婉如,“二小姐,请不要伤害大小姐!”

      “你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动我?”说罢,婉如一掌扇在了回雁脸上。回雁吃痛,撞到身后的桌子。

      我没有多想,看到回雁被这样欺辱。我扬手一掌打在婉如脸上,来不及想到手上的伤。婉如捂着脸,满眼愤恨地怒视着我。

      “这件衣服,本该是我穿的!这次入宫,也本该是我去的!凭什么,让你抢了属于我的东西!有本事你去告诉爹爹,说我伤了你啊?别忘了,爹爹还要你向我赔罪!”婉如把匕首砸在地上,对我咆哮了起来。突然她看到了我的手,转而又笑了起来。

      “报应。”丢下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婉如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踏出了房门。

      “大小姐!大小姐,你不必为了回雁得罪二小姐的……”回雁起身过来,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回雁,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我捡起地上的衣袖碎布,“扔了吧,替我将去年那件月白色绣青莲的襦裙找出来。”

      “大小姐,衣服回雁马上去找,在这之前先为你清洗伤口……”回雁抹了抹眼角的泪,转身走开了。

      换好了衣服,回雁也为我涂了药,用干净的绷带包扎了伤口。我在门外候着父亲,父亲也很快换好了朝服。果然我被责问起了为何不穿他买的那件衣服。我只道是不小心划破了,来不及缝补。父亲紧紧皱眉,似是要训斥我,却叹一口气,说着“罢了,罢了”,便不再看我。我悄悄将受伤的手背缩回衣袖内。

      入宫时是正午。诸多官家女儿们聚在一起,官员们笑容满面地寒暄着自己的女儿。女子们身着各式彩衣,如百花齐放,无不娇艳惹眼。似是只有我格格不入,一袭月白襦裙,薄施粉黛。青莲步摇,翡翠耳坠,羊脂白玉镯,再无过多配饰。宫中礼节繁多,我也只是随着父亲的嘱咐一一做到,无心多问。

      众官员携女受皇上邀请,共赏渡河吉庆花。据说,宫人们用阳起石染轻彩,作千余多连理五彩绢花散于庭中,随风而上。徧空中如五色云霞,久之方没。同行的一众少女们以绢掩唇,偶有娇羞的笑声传来。我不想与任何女伴交谈共赏眼前之景,因为我并无兴趣。于我而言,此行有很多事重于欣赏美景,感受乞巧的欢乐。

      入夜,宫中有锦彩结成楼阁,列花果酒炙,设坐以祀二星。各式彩灯在夜色下更增绚丽,梅花、海棠、月季、兰花、莲花等花卉灯精致小巧,颇受女子们喜爱。皇上设宴,大家赏灯,对诗。皇上能在乞巧节邀一小众朝廷重臣赴宴,本已是不同寻常,甚至有些不妥之事,其真正目的皇上虽未明说,却在太子登场后,大家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杯盏之间,充盈了欢声笑语。父亲正与一位我并不相识的官员在交谈,无暇顾及我,于是我借口头疼不适,想吹吹风未由,离开宴席。

      虽然父亲叮嘱过不可擅自走远,但我也不想就在宫宴门口和侍卫一同站着。于是随着宫中来来回回的侍女信步游走,见一拱门似是花园入口,随即走了进去。只是见这花园里宫宴处不远,又有宫人随衣着光鲜华丽,大抵是嫔妃娘娘出入。虽非人多热闹之地,却也清净中点缀了几分灯火之气,我猜测该是御花园吧。

      宫宴上,皇上并不多言,身边的太子倒是饮酒欢畅,时不时也会为献舞、吟诗、对上诗句的官家女儿们发表几句赞赏之言。如果正如父亲先前所言,推测此宴是皇上有意在我们之中选一出色女子为太子纳妃,那此宴现下于我而言着实无趣。好在父亲似乎并不指望我能一鸣惊人,我也就可以溜出来透透气,顺便独自清净地一睹皇宫夜景。

      看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亭,被桃树枝桠遮掩。夜风轻拂,偶有绯红纷飞,吹落一旁的池中。侧耳细听,亭中传来悠悠琴声。在母亲教导之下,我自幼习琴,那些或慷慨激昂,或缠绵意远之曲都令人称赞。然而此曲清雅寡忧,让人忍不住猜测琴者何人。于是我也悄悄踱步过去。

      朦胧的月光透过枝桠,隐隐绰绰,亭中之景却也能看得清楚。亭中有两人,一人恭敬地立于一侧,穿着玄蓝宫装,被树影遮蔽,看不清容颜。一人坐于亭中抚琴,身着墨色丝绸衣袍,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袖口雪白色的滚边随着抚琴的动作于琴上起舞。那人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也不失器宇轩昂的威严,该是王孙公子。姿态闲雅,清秀孤瘦。

      “谁?”正当我陶醉于这悠悠琴声之时,曼妙之音却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声男子的喝声。大概是被人发现我了。

      我从树影处走出上前,略带紧张地福身拜安。还未等我解释,另一个男声传来,似是对之前发现我的男子所言:“清越,莫急。”

      我有些胆怯。刚才欣赏此人抚琴之时,凭相貌和气度揣测此人绝非一般,害怕触怒了眼前之人。

      “抬起头来,我瞧瞧是否认识?”声音温柔却不容违抗。

      我微微抬起头。这才看到眼前之人着实不凡,刚才在月光树影交错之下并未看错。只是他并未自称“本王”之类的言辞,猜测不出他的身份。

      “不认识。不过你先起来,说说你是谁。”声音的主人打量了我几眼。

      耳边突然回想起来父亲答允带我赴宴的要求,其中一点是但凡我被宫中之人问起,若是好事,一定要以婉如的身份应答。眼前之人既然能在御花园之中自在抚琴,并且身边有侍卫服侍,就算肯定不是太子,也应该是其他的皇子或是贵人。父亲要我以婉如的身份赴宴,无非是想如果我能光耀门楣,被太子意中,就让婉如享受我带来的荣耀。如今我不能断定此人对我是要罚,要赏。不过抬眼望见他之时,他并没有责怒之样,反而在见到我之后眉眼略带笑意……

      “小女是尚书左丞乔远之长女,乔婉兮。”

      我起身,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嘴角暗自扬起一抹笑意。

      “这位是七皇子。”

      不等这位七皇子言语,被唤作清越的男子便向我介绍道。七皇子,入宫前曾听父亲略提起过。虽非太子,却并不逊于太子,也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之一。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前些年立太子之时,前朝之中,七皇子甚至是众多重臣口中的不二人选。但奈何七皇子母妃家族势薄,当今太子四皇子乃皇后所出,且七皇子又相对年少,便遭到老臣们的一致反对。

      虽说两位皇子在朝中臣子们看来资质不相上下,但不知因何原因,最终的太子人选还是定为了四皇子。七皇子其母宁贤妃,如今乃是四夫人之一,再加之近些年来圣眷不减反增,其家族在朝中也是站稳了脚跟,颇有分量。关于眼前这位七皇子,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也就是这些了。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着实有一番皇子的才貌,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见过七皇子。”我迅速反应过来,再次福身。

      “免礼免礼。可是受邀来参加乞巧宴的?怎的独自在这沁月园里呢。”此时的七皇子,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回七皇子的话,小女不胜酒力。承蒙皇恩,有幸品尝皇家琼浆美宴,奈何贪吃了几颗醉枣便有些头晕。见此处灯火阑珊,却静美如仙境,便随掌灯的宫女之后进来了。不想冒犯了七皇子,望七皇子恕罪。”说罢,我正准备跪下,却被七皇子起身拉住了。清越显然觉得七皇子冒然接近我实属不妥,欲以阻拦,然而七皇子已经扶起了我。

      “礼正端雅,但乔姑娘似乎并不害怕我?”七皇子的眼里藏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倘若他真的对我的行为感到愤怒,应早派人将我抓了去。或者此时也早该表露出对我失态的不满了。可是这笑算是什么?这位皇子看似时而如月冷傲,时而笑意暖人,却让人参不透他的心思。我不能发愣或慌乱,亦不能毁了这气氛。

      “七皇子君子端方,一把古琴奏得更让小女觉得亲近。”若不能紧张到发抖,我能做的只有强迫自己镇静,甚至作出大胆却不荒唐的回答来让七皇子舒心。想到这里,我对着七皇子露出一个略带羞涩而不过于拘谨的微笑。

      果然我的想法并没有错,这位七皇子是有那么一点平易近人的。我说完,七皇子愉悦一笑,竟挪至琴侧的雕花石凳上坐下,并邀我坐在他刚才的地方,古琴之前。

      “小女不敢!”我明白了七皇子的用意,连忙再次屈身跪下。

      “如此繁文缛节,倒弄得和宫娥一般了。我说你敢,你就敢。”七皇子虽是埋怨之词,却依旧眼带笑意,不似责怪,让人捉摸不透。见我不敢抬头,又说到:“我见乔姑娘似是喜琴乐之人,莫不是猜错了?”

      话是如此,像是失落之余的偶问,却真的应了之前我所想的那句“不怒自威”。看似只不过是在疑问我是否喜琴乐,其实我能领悟到,若我再以尊卑之礼推辞盛情,恐怕当真不妙了。

      “让七皇子见笑了。”我起身,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我抬眼一看,七皇子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琴,我自然是不惧的。娘亲在世时,我便自幼受她教习,就算是如今的父亲,对我的琴艺还是称赞的。微拢衣袖,我提臂将双手轻置弦上。被绷带包扎后的手背暴露于月光之下。所幸,伤口并未再透出血来。可是眼下不得不听从七皇子的意愿。但愿无事吧,我开始抚弄琴弦。

      裙幅褶褶随月华流动,轻泻于地。手指开始在琴上挑摘、剔劈、勾托、抹挑。时而急流回曲,时而曲径通幽。为了让自己镇定,也为了不在七皇子面前露怯,我将全部意念置身琴曲之中。曲毕之时,才发觉手背上的伤口开始泛起丝丝痛感,之前洁白的绷带,已经有星点殷红微微透出了。

      我有些慌张地收了手,让衣袖盖住伤口。如果被七皇子或清越看到追问,又不能说是婉如弄伤的,只能扯谎是自己不当心受了伤云云。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我看向七皇子时,却发现他面无悦色,似乎正要说什么,然而亭外突然传来一声轻柔却不失威严的女声。

      “煜儿?”

      循着声音望去,眼前姗姗走来一位曼妙女子,身后随着几个宫女侍卫。一袭湖蓝色轻纱翠烟衫,玉带高束楚腰,锦缎极尽奢华,衬得这位女子雍容秀雅,花容月貌。

      “母妃。”七皇子见了,忙迎上去请安。

      “快起来,煜儿果然还在沁月园呢。”

      既然七皇子将她唤作母妃,想必定是宁贤妃了。

      “儿臣见今夜月色甚美,又难得现下无事。便让清越作伴,再到这沁月园静心了。倒是母妃,怎么没在宴席上陪伴父皇呢?”七皇子恭敬地询问道。

      “这南疆进贡的玫瑰汁子酒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贪了几杯,倒是似乎有些醉了呢。”宁贤妃莞尔一笑,目光突然落在了我身上。

      “见过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七皇子见宁贤妃注意到了我,扫了我一眼,我也连忙顺势迎上前去,重新郑重地请安。

      “起来吧,你是?”宁贤妃似乎是个亲切之人,也许见我与七皇子同在一亭,又是陌生面孔,八成是揣测出了我的大致身份。

      “小女是乔氏婉兮,家父是尚书左丞乔远之。因在宴上有些头晕,便出来醒醒酒。见此处夜景阑珊,却又无喧嚣之意,且有一众宫人路过,想来该是园林,便斗胆随着宫人之后进来了,在此巧遇七皇子,并被七皇子的琴声所吸引,刚刚受邀献丑一曲。还望娘娘恕罪。”我摆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

      “哦?何罪之有呢。”宁贤妃与七皇子不愧是母子,玩味的表情真是有几分神似。说着话,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转而竟和蔼地拉起我的手。

      “小女擅闯沁月园……”我被宁贤妃的和蔼可亲,亦或说是毫无防备惊到,一时间真的有些胆怯了。

      “这么说,刚才本宫听到的琴声,是出自乔姑娘之手了?”宁贤妃笑盈盈地看着我。

      “小女技拙,恐污了娘娘尊耳。”我摆出一副不安的神情。此时若是顺意应答,恐怕会令宁贤妃反感。不知宁贤妃的亲切是真是假,还是表现得谦卑谨慎一些为好。

      “如鸣佩环,珠落玉盘……嗯?乔姑娘,你的手是怎么了?”宁贤妃触碰到了我手背上已微微透红的绷带。

      正当我准备掩饰过去之时,七皇子匆匆瞥了一眼我的手背,突然开口了。

      “母妃,儿臣当时正要询问乔姑娘此事。刚刚奏完一曲,儿臣见乔姑娘手背上的绷带透了红出来,似乎是受了伤,因为弹奏使手背的旧伤又发作了。”

      “回娘娘和七皇子的话,此伤是小女赴宴之前不慎刮伤了手背,不打紧的。”如此高贵的宠妃,怎么会在意我一个普通女子的伤?因为不明白宁贤妃为何会关注我的伤势,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作答。

      宁贤妃凝眉打量我的伤势,回头看了一眼随行的宫女。一直恭敬地候在宁贤妃身后最近的一名宫女,似乎顿时领悟了宁贤妃娘娘的想法。

      “娘娘,咱们宫里正好余下了些之前的创伤药。”

      宁贤妃点了点头,并未斥责那位宫女,看来她的确猜中了宁贤妃的心思。不过从开始宁贤妃一闪而过的似是思考何事,随后的亲切,到现在宫女对宁贤妃的想法顿时心领神会,总觉得让人不安心,不知是否是我多虑了。

      “母妃,乔姑娘的旧伤复发是因儿臣而起。既然雪竹说有余下的创伤药,不如先让雪竹为乔姑娘涂些药吧。”

      原来七皇子之前面无悦色是因为这样吗?不容我过多揣测,宁贤妃娘娘便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样子。

      宁贤妃看向我:“是尚书左丞乔远之乔大人之女?”

      除了答是回应宁贤妃,我没有其他选择。虽然让宁贤妃身边的宫女为我上药是我不该也无福享受的殊荣,我也完全不清楚宁贤妃是何意,但此时我只好恭敬地点头,回答“是”。

      “雪竹。”

      “奴婢在。”

      “着人通知乔大人一声,他的女儿在我们宜和宫。在宴席结束之前我会派人送乔姑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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