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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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明日闻其言语尖锐，字字冷嘲，起先似为指向自己，终又一指苍天，气势悲壮。无言更无意反驳，兼念两世，只是觉得心头涌动，悲意愈盛间一股澎湃气劲直冲胸口，眼底神色也随之愈发狂傲不羁起来。
他终于张狂一笑，击掌指天道：“少恭所言极是！天命不公，我赛华佗非奉天君子，从不信天畏天，欲念有无，也只同所谓命数陌路而行，做我想做之事，帮我乐帮之人，纵触天逆天也不为更变。抗命于天，无畏死生。你我于此倒也是为知音！”
“好一个知音！这天命于你我不过烟云粪土，触之逆之又有何畏？伯牙子期之喻你我倒显无味了。”欧阳少恭朗声一笑，眉眼间重见温朗。他开始只道这少年年少老成，却不料他不仅心沉，更有此狂傲逆天之超然气魄，同夏侯倒是愈发相像。
如若不是不知他根底，他又过善心计，欧阳少恭倒分外想同他结为忘年莫逆。
欧阳明日突逢知音，心下欢喜非常，并不知也不在意欧阳少恭心内所想，仰头见天上一轮明月光明朗朗，心中一念陡生，抚掌一笑道：“既然你我二人如此知音，世事变迁难料，不如今日我们便做一无约之约。”
他遥看天上皓月，回首伸掌道：“明月为证，明年今日，如若有缘，你我此树此灯下不期再见。”
“甚妙，此无约之约，你我无约无期，一切尽只随缘。”欧阳少恭伸掌回击，月下灯下，两只手紧紧相握于一处。
相合而生的温度让欧阳明日冰冷惯了的身体感受到了罕有的暖意，让他留恋更教他慌张。他的手下意识往回轻轻一抽，对面那原紧握着的另一只手也即刻悄然放开去了，他的指尖就缓缓滑过那张覆了薄茧的温涩掌心，重新蜷曲回去，只剩了其上萦绕不去的一缕余温。
那是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
欧阳明日鲜少拥有别人的体温。
习惯了不拥有，便也就不习惯拥有了。
空气陡然又沉默下来，欧阳明日略为不自然地朝天边月轮望去，却是呼吸一滞。
清冷的白色映了火红的灯火，仿佛遥远月宫里新开了的朱槿。
大片大片的火红天灯顺风而上，直入星河。火红的光影如明星点缀其间，妖娆艳丽非常，整个夜为其惊艳。
“快去河边看，天上繁星坠天了！”人流骤增，才聚于火红下的大批的人又朝后河纷纷涌去。欧阳明日惊异之余，回首看向同样惊艳于天上盛景的欧阳少恭，道：“似乎河边还有更奇特的景象。”
或许是得人相伴，他一向喜静，但此刻此景却是心神释然，只想热闹。
他便继续劝道：“我才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却不知还当再加一物：知我者。先生为我难遇知音，此情此景五稀并聚，不把握珍惜倒是不该了。”
欧阳少恭瞧着平时清冷高傲的欧阳明日一脸难掩兴奋地朝人流处张望，方觉到他果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不觉暗自失笑。
他听闻他此番话语，也觉有理，举目见人流甚众，摩擦冲击下欧阳明日瘦弱身体已然摇晃，便伸出手拉住他手腕，也不多做言语，只阔步朝人流里挤入。
欧阳明日被如此一抓又是一怔，下意识再想抽回，却不料那腕上力度此次却是骤然变紧了许多。
“……会被冲散的……”
人生嘈杂，他只听到身前开路的欧阳少恭温柔说了这半句，其余皆流入周遭纷乱人声里去了。他第一次没再做许多挣扎，衣服被周边人挤皱些许也没说什么，只跟了他一直往前走去。
前往灯会的路很长很长，抓着欧阳明日的手很紧，那么长又挤的路也始终没把他弄散去。
一整夜，他都始终可以清晰地看清欧阳少恭脑后发带上低垂轻摆的那一对月白流苏。
——路过的风不停地拨弄着它们，他看了一阵又一阵地轻痒。
当第二日欧阳明日睡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回想起昨夜的灯会，只觉得像一场梦一般恍惚。
——昨夜满满一河的绚丽河灯，当真像是打翻了天上的繁星，同夜空中的火红天灯遥相照应，绝美不似人间。
两世生活，他还从未同人共赏过如此盛景，若不是因为缺眠而引起的阵阵头痛，他当真会以为那只是一场奇异的幻梦。
隐约忆起最后欧阳少恭披到自己身上的外袍，欧阳明日又是耳尖一热，头痛更甚。
他抬起手臂微微按了按胀痛的额角，支身坐起，伸手朝床外厚重锦帘掀去。
他只才掀开一道缝隙，额角一抽抽的他指尖一抖，帘幕又重新落了回去。
但它很快又被掀开了。
白光里，他只瞧到一张英俊眉目，有些熟悉，正是紫冥。
欧阳明日旋即一把将帘子扯了回去。
帘外一阵窸窣，帘子又被拉了开，紫冥手上握了杯热茶，满面讨好。
欧阳明日却是气透了眼前的脸。
正是这张脸的主人，昨夜将他不由分说抱出酒楼，又把他一人甩在天上不知所踪。如此躲他一天也倒还罢，如今竟还敢一早就又赖皮赖脸偷偷摸摸出现在他房里，如何不讨打。
念及此处，欧阳明日左手金光一闪，一点金光已是朝紫冥肩头狠狠打了过去。
近看他左掌上绕有满掌金线，甩出的金光正是金线端头连着的一枚指盖大小的玉珠铜币。
这金线名曰“天机”，是千年冰蚕丝镀金所成，细韧尖利，以柔制刚。原是欧阳明日上世贴身之物，再生一世而丢失后，又托紫冥千方百计才复原制成。
而如今这绝世利器却被用于攻击亲手制出它的紫冥，杀气腾腾。
紫冥眼瞧着飞向自己的铜币，心里叫苦，右手一扯锦帘，挡下一击，却不料那金光于空中奇诡一转，急取左胸。
“明日你学坏了。”危难之际，他化指为剑，弹开铜币时犹不忘出口调侃一句。
而他很快便后悔了。
此言一出，紫冥只见到眼前金光几移，陡化为千万光点，不由分说上下左右一齐朝他狠攻了过来。
点点金光气势冲天，层层加逼，恰如欧阳明日此刻烈火怒气，逼得紫冥节节后退，左突右闪，上下齐出，千般武艺万般能耐一齐使出，一时间室内罡风乱窜，架倒桌翻，紧闭着的窗子也被强劲气浪直接冲撞而开，万道光芒猛然一齐涌入，刺的欧阳明日忍不住太手挡眼。
只此一抬，紫冥终于牢牢将铜钱夹在了手里。
他单足立在翻倒的一只桌腿上，左手夹着铜钱，右手仍稳稳端着那盏热茶，茶杯中尚盈热气。
他的左手同欧阳明日的左手之间，便紧紧绷了一丝闪闪耀眼的金线。他的额上也是满满闪闪发亮的汗水。
他立在那里，笑容明亮。几要融入身后天光。
欧阳明日适应了光线，斜眼瞟了一眼晶莹闪亮的紫冥，偏头冷冷一哼，左手一扬，金线当即“嗖”地撤了回来。
紫冥也随着金线轻盈盈跃到了他的床前。
“公子，请消气，请喝茶。”他双手捧了茶，脆生生请示了一句，感到手上分量一轻，眉间笑意欲浓。
“谢公子。”
“你莫要怪声怪气。”欧阳明日被他清脆的声音叫的发慌，一口茶险些喷出，一记刀眼也就紧随射出。
紫冥默默接下眼刀，抬头看了看欧阳明日，忽然笑道：“公子这一觉一定睡好了罢。”
欧阳明日闻言一愣，举目见四处刺目之光，陡然觉悟，看向紫冥，只看到满面欣然。
“算起公子上一次睡到晌午，还是九岁那年生病贪睡呢。——记得那一次因为我没有按时叫醒你还……”
居然已经晌午了。
欧阳明日两生作息严苛，严守清律，今日居然睡到了晌午。
他如何会睡这么久。
欧阳明日一丢茶杯，翻身披衣而起，回眼一扫床前紫冥，教紫冥后心一冷。
“所以公子你还是九岁时可爱一点……”紫冥思忖一下还是把最后半句话说完。欧阳明日虽不流世俗，却自小执拗非常，凡自己认定之事，必严苛履之，头破血流也从不反悔，掌门见了都只有惊叹。
他自幼作息严格，十几年来风雨不动，如今无病无痛竟也一觉放纵睡到晌午。紫冥倒不担心欧阳明日迁怒于他，只怕他又同自己过意不去，倒气坏身子。
欧阳明日发怒鲜少行于气色，尤其自责自怨之时，一气必伤肺腑。
“公子，疲惫贪睡万物常情，你也无须总如此……”
“欧阳先生呢？”紫冥刚想继续劝下去，欧阳明日却冷不丁问了其他的问题。
“欧阳先生？哦哦，欧阳先生呀，他一早就出门了，说要四处看看。”
欧阳明日没再说话，不经意走到窗前往下一瞧，却是一愣。
楼下临街，街上热闹非常。
现在更加热闹。
大家都在围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