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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侯府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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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选家的等人在老宅休整了四五日,便带着秦竹亲手做的针线并一些特产回京了。风尘仆仆回到府里,半刻不敢耽搁地到钱夫人跟前回话。
钱夫人生得雍容华贵,此时穿了件家常的天青色缂丝并蒂莲纹彩晕锦大袖衣,头上简单戴着累丝嵌宝石金凤簪与露垂珠帘金玉抹额,半靠在引枕上,一面抚摸着正在榻上玩耍的五姑娘卫清和,一面漫不经心问道:“秦姨娘和七姑娘可好?”
吴选家的上前两步回道:“秦姨娘与七姑娘都甚好,秦姨娘还说太太本就事务繁忙,还要操心老宅的事,十分过意不去。因此,托我们带了她亲手做的针线孝敬侯爷和太太。”
钱夫人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沉吟片刻道:“难为她有心了,呈过来我瞧瞧。”
张胜家的和一个婆子本在门外候着,此刻躬身进了屋,把手中的衣裳交给了钱夫人的两个大丫头铃兰与丁香,静静侍立在一旁。
秦竹的针线钱夫人以前也见过两件,知道她就是一般水平,在农家也许称得上好,但与府里精挑细选、技艺精湛的绣娘比起来就远远不如了。因此见着这衣裳,笑道:“确是她亲手做的呢,难为她一片心意。”让丫头展开瞧了瞧,见有两件男子穿的常服,便让铃兰放到一边:“一会儿侯爷回来拿给他看看。”
又见自己的那些比着给卫侯的多了三件,技艺虽不是顶好的,但稍稍细看便知道是用了心的。
卫清和看了那些衣服几眼,慢声道:“七妹妹如今身子可好?咱们去年回来的急,就怕那边的大夫不如京城的好。”
张胜家的笑道:“七姑娘如今白白胖胖的,看着倒比在府里的时候壮实多了。”
听她这一说,连钱夫人带铃兰、丁香都不禁笑了出来,张胜家的后知后觉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谄笑道:“瞧我这张嘴,最是笨嘴笨舌的。”
吴选家的瞪了她一眼,说道:“五姑娘真是宅心仁厚,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惦记妹妹了。七姑娘的身子骨确实挺好的,就是秦姨娘说怕七姑娘在老宅随心惯了,怕以后回来规矩上会差些呢。”
钱夫人道:“这也怪不着她与七姑娘,罢了,等七姑娘回来再说吧,反正年纪小,现教也来得及。”又说道:“你们也下去吧,好生歇歇。丁香,给她们每人拿五百钱,这一路上辛苦了。”
几人千恩万谢地告退了不提。
到了晚饭后,吴选家的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再次到了钱夫人房里,把那几日的情形都述说了一遍。
钱夫人点头道:“那一个是真省心,家里这个却是没事便要作妖。”
吴选家的并不敢回话,钱夫人待要说什么,便听人回:“侯爷回来了,叫人来告诉太太一声,侯爷先往老太太那里去了。”
听见这话,钱夫人只得道:“你先在外头等等,只怕侯爷有话要问。”
没过多久承恩侯卫振德就来了正房,钱夫人眼神示意铃兰、丁香去给卫侯更衣,自己依然端坐在榻上,待卫侯在炕桌对面坐了,才亲自替他倒了杯茶:“侯爷晚饭吃得还好?要不我再让厨房预备些?”
卫侯喝了口茶,摆摆手:“不用了,你也辛苦了一天,就不要折腾了。”
钱夫人笑了笑,冲铃兰使了使眼色,“我整日在家里坐着可不敢称辛苦,倒是竹娘自己一个人带着七丫头在老宅守孝比我们辛苦多了,就这样还不忘给咱们做针线。”
看着铃兰呈上来的两件衣裳,卫侯神色又柔和了些许:“送东西的人回来了?”
钱夫人道:“下晌午到的,侯爷想来也惦记她们母女俩,吴选家的就在外头候着呢。”
丁香传了吴选家的进来,卫侯便问了些秦竹母女俩平日生活如何的话,吴选家的先拣着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小心翼翼说道:“虽然秦姨奶奶总是说没有什么不足的,但奴婢瞧着,无论是吃食还是住所,终归都不如府里。尤其是七姑娘,寻常吃的虽然也是精心做了的,比起府里几位公子小姐可就差得远了。太太已经尽可能的让多带东西了,但是路远不说,天气又热,好多东西只怕半路上就坏了。太太虽然还拿自己的份例多给了好些银两,但好多东西哪是村镇上能买到的?听人说,前些日子天热的时候,旧年存的一点冰不够用,七姑娘都是趁着天黑凉快的时候在凉亭里歇着;再有去年冬天的时候,那院子因为长久不住人,纵使烧着碳也还是冷得厉害,七姑娘的手脚差点都给冻了。”最关键的是,在府里养着和在无人的老宅养着见识如何能够一样?可这话却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了。
卫侯越喝越觉得嘴里的茶苦,钱夫人叹道:“竹娘也便罢了,毕竟先前吃过苦,所以不觉得如何。只可怜七丫头,堂堂侯府的小姐,本应该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却受了这些罪。我先前听她说,这心里就不好受。虽说是给太爷守孝吧,哪里不是守呢?难不成我们在家里心就不诚了?”
说罢,便摆摆手让吴选家的退下:“你跑这一趟来回也是辛苦了,先在家歇两日再上来吧。”
吴选家的忙道不敢,躬身退下了。
卫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多费些心吧,待过些天天气冷些,再让人给她们送些用得着的过去。这些东西花费多少,就走官中的账,谁若是不服,就让他一同回乡给太爷守孝。”
钱夫人叹了一声:“侯爷以为我是怕薛姨娘闹事?她是个拎不清的,我何苦自找烦恼和她计较?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只是这府里并不只我们一房,二房虽不会说什么,就怕大嫂子那里……”
卫侯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沉吟片刻方道:“也罢了,不走官中就不走官中吧,只是万没有让夫人破费的道理,要再有这样的事,一定早些告诉我,别的我帮不上,这些还是能给你分担些。”
当晚,卫侯回书房后便让人送来了两千两的银票。当然,这并不是给秦竹母女的,更多的算是卫侯给钱夫人的慰劳、安抚钱。
钱夫人轻轻冷笑了两声,就让人把银票收起来了。铃兰见屋里没人了,才低声和钱夫人说道:“那位据说亲自下厨做了汤给侯爷送去,叫侯爷好一通发作。”
钱夫人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不用管她,不上台面的东西,也就会这些调三窝四哄男人的手段,果真天生是当人妾侍的料。你家侯爷又不是真傻,能总让她哄了去?再者,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样红,她把侯爷的新欢算计到老家好几年,侯爷又是个儿女情厚的,七丫头才那么大点就受了这些苦,可不都算在她头上,她还想落到好?不过是看在老太太面上罢了。”
铃兰不敢答言,钱夫人又道:“算了,不说他们了,没得扫兴。你再过半年就要出去了,我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铃兰八岁卖身入府就被她选中当了三等丫鬟,也算是看着铃兰长大的了,这话并不是虚话。
铃兰红了眼眶,“太太……”
钱夫人摆摆手:“以后既然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但要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女人自己都要立起来,要不然就只有让人欺负的份儿了。那郑家小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不错,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这世道,男人若是信得母猪都要上树了。所以要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莫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真意切就把自己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说着话,钱夫人忽而想起了十来年前,自己还确信卫振德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男人呢,不由自嘲一笑,时光证明他也不过是那些千篇一律男人中的一个罢了。
你既无情我便休,谁又离了谁活不了呢。
钱夫人起身道:“天儿也不早了,跟我过去瞧瞧姑娘和大少爷,一个个的让人不省心,总是晚上看书。”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浩儿还有半月才能回来呢。”
卫侯从正房出来一肚子的火气,以前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还能到秦竹那里坐坐,秦竹虽不似薛姨娘那样绞尽脑汁讨他欢欣,但文文静静不声不响,他不愿说话的时候就自己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书或者做针线,让他也不用时刻警醒着对方话里有什么含义,倒是难得歇上一会儿。现在人被薛姨娘一句话留在了老家,女儿也好几年见不到,越想越是窝火。
偏偏薛姨娘是个闲不住的,打听到卫侯回了内书房,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精心打扮过了的面容,只见镜中女子薄粉敷面、臻首娥眉、眸含秋水,忍不住嫣然一笑,真真楚楚动人。
惹得她身后的绿漪深吸了口气:“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姨奶奶更好看的人呢!”
红涟替薛姨娘罩上梨花青霞影纱披帛,见薛姨娘微微翘了翘唇角,不由暗骂绿漪就会谄媚逢迎。面上却不露声色地笑道:“要是不说谁知道咱们四姑娘都六岁了呢?”
薛姨娘不动声色地享受着丫鬟们的恭维,眼里却闪过一抹得色,任你出身高又怎么样,年纪大了终归不如自己讨侯爷喜欢。轻咳了一声,道:“快别说这些有得没得了,拿上东西,咱们走。”
钱夫人管家理事从来让人无话可说,从薛姨娘生了四少爷卫鸿飞,不等旁人说话,钱夫人就提出给薛姨娘的秋露园安排小厨房,卫母第一个答应,卫侯也就无话可说。因此,薛姨娘要给卫侯做什么也是方便得很。
卫侯正站在书房外的游廊上透气,远远就见一盏琉璃风灯由远而近,薛姨娘浅浅笑着款款而来。头上那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在灯光的映照下幽幽闪出些光彩,越发衬得薛姨娘雪肤花貌。
卫侯的火气不由地下去了一些,他也是累了,并不想就秦竹的问题再说什么,就顺着薛姨娘的意思到屋里喝汤。
薛姨娘惯会察言观色,见他疲累,当下站到卫侯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等他喝完,亲自拿了帕子伺候着,又给端茶递水,眼见着卫侯的神色柔和了起来,暗暗对丫头们使了个眼色,等人都退下去了,趁势坐在卫侯腿上,娇嗔道:“侯爷这几日都在忙什么?也不去妾身房里?芳姐儿和鸿哥儿吵着好几回要见侯爷。”
卫侯略有几分不耐烦,皱眉道:“总归是外面的事情,你少打听吧。你只管照管好芳菲和鸿飞就是了。”
薛姨娘黯淡了颜色,叹了口气:“他们是我生的,我自是恨不得把命都给了他们,只是,他们毕竟受我拖累,因着不是太太生的,被人看不起。芳姐儿连要幅画儿都要被人说配不上……”
不等她说完,卫侯起身一把把她推到地上,薛姨娘大惊失色,抬头只见卫侯怒目圆睁,抬脚就要踹她,忙不迭一把抱住卫侯的大腿:“侯爷恕罪!都是妾身的错,侯爷你要打便打,只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卫侯用力一挣脱开身来,并没再去踢她,只是指着她恨声道:“你摸着良心问问,自打芳菲生下来可是受过一点委屈?吃的用的,太太有哪一样怠慢了她?你去别人家问问,哪家的庶女有她过得滋润?但凡清和有点好东西,你就眼红,你怎么不看看清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连别人外祖家送的东西都觊觎,你可真是有脸!”
卫侯想想自己的妾室惦记老丈人家的那点东西,若让人知道了,脸不知道都丢到哪里去。再想到秦竹母女,更是怒火上升:“芳菲过得这样你还是不平,不若你带着她回老宅把七丫头换回来!”
薛姨娘这次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看着卫侯扑簌簌地掉眼泪,真真是楚楚可怜。可惜,同样的招数用的次数太多,卫侯已经麻木了。恨声甩了下袖子,卫侯便头也不回地往外书房去了。